提着沉重的剑匣顺流直下,青年道士很快便见到了走到朱红长桥中段的楚牧。
“广成谢然,前来会你。”
谢然将剑匣往水面上一拍,剑匣顶端自动打开,两道流光便从其中飞去,黑白两道锐气在空中交缠,犹如两条游龙,直向楚牧绞杀而来。
‘广成仙门所谓的剑仙之道?’
楚牧知道这广成仙门的剑道向来有所不同。他们推崇的不是使剑,而是御剑,所有剑法练到最后,都是以气御剑、以意御剑,划空飞行。
这种剑仙之道据闻乃是从某处与广成仙门有关的古老遗迹中挖掘出,广成仙门的先辈将其改良成武道,一直作为此派的主流之一。
“有趣。”
楚牧还是第一次见识到这等剑道,当即便是并指一引,寰宇剑自动出鞘,被其以飞仙之境驾驭着游走周身一圈之后陡然飞射,化作一道幽暗光束直击那两道流光。
“叮叮叮叮——”
双方接触,剑气横波,响起不绝的碰撞之声。
那两道流光赫然正是两口利剑,此时在谢然的驾驭之下,剑化游龙,交缠转化阴阳之势,犹如两条黑白剑龙,带起凌厉之气。
而楚牧的寰宇剑则是直来直往,大巧不工,以强破巧,任凭那黑白剑龙如何灵活,都无法越过寰宇剑的阻拦。
“‘两仪剑客’谢然,其所修功法乃是出自《乾坤道略》的《两极书》,虽不及《乾坤道略》,却也是广成仙门绝学之一。至于这剑法,乃是‘两仪神剑’,可阴阳双分,可阴阳互转,进而衍生出无穷变化。”
明月心在昆仑镜内道出此人的底细。
她曾经派人明察暗访,调查过天玄界所有年轻一辈的出名人物,这谢然也是颇有名气,算是广成仙门当代之中最活跃的人之一。
“实力境界大概是蜕凡四变,根基也算是雄厚,实力不差。”明月心说道。
“但所谓的剑仙之道,却是将攻势尽数寄托在剑上,武者的真身优势难以发挥全功,这不善近身搏杀的武者,还是武者吗?”
楚牧却是不将这高出一两个小境界的对手放在眼里,轻笑声中,他的身影突然消散,下一瞬间,便有道道霞气在谢然身前化成人形。
“人剑分离,这算什么剑客?”
一掌推出,天塌一般的掌势罩顶而来,磅礴的气劲甚至令谢然有种窒息一般的感觉,踏在水面上的双脚顿时没至脚踝。
太强,太霸道。
自通过劈天神掌进参鬼斧神工开天式之后,楚牧之气机便自然而然具备一种无比强横的霸道之势,那是蛮横地要以强力开天,亦是自傲地要以自身之道理清清浊,这等开天辟地的意、势,使得楚牧的剑气、掌劲皆非往日可比。
再加上楚牧参修补天魔功,以己为天,更令身与意皆具备天之巍然,此刻一掌推出,在谢然眼中,便如天塌地陷一般。
“啊!”
这位广成仙门的俊杰以惊喝泄出自己心中惊慌,心脏极速跳动,真气急急游走于经脉,并指成剑点向霸烈一掌,“长啸动林木,意气欲凌虚。”
一身意气,尽付此中。
以声壮意,一言落下,便是一往无前的惨烈和欲攀登巅峰的意气。
此剑一出,便是那霸烈掌劲,此刻也是不由一顿,势劲受阻。
“嘭——”
劲气轰然爆发,令得脚下惊涛拍岸,河流断截。楚牧的掌势受阻,但霸道依旧,在其蛮横倾轧之下,谢然的剑指都发出清脆的断裂声,两指扭曲得不成样子,便是手掌经脉也是受挫。
但他的意气一剑,却是让他避免了身遭重创的结果,此刻借势退出数十丈远,黑白剑光也化作双龙从后方袭杀而来。
“七无绝境。”
楚牧的身影再度化作霞气,让双剑自由穿过,而后再化人形,一把抓住飞来的寰宇剑,淡淡看向前方依然站的笔直的身影,“儒家稷门的战词之法?”
儒家武者,最为出名的就是在战时好吟诗颂词,咏颂经史子集,以此结合自身神意与真气,令战力拔升,和佛门真言一脉一样,是出了名的嘴炮武者。
不过此种战词之法就和佛门的“大悲咒”、“九字真言”一般,都是需要对自家精义了解甚深,有着深透钻研才行的,言语不过是激发神意,调协真气的介质。
若是不学无术或无法契合诗词意境之人,那么即便是了解心法,抄袭诗词,也只能空打嘴炮,无法调协神意与真气,所以楚牧断定眼前此人可能和儒家有关联。
最有可能,是此人在儒家稷门的学宫听过学问。
“儒家中人多数皆在朝中任职,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道门中人使用儒家之法,难不成广成仙门是和大乾有勾结?”楚牧淡淡道。
“稷门所辖学宫遍布天下,有教无类,贫道不过是去听讲一二,以彼之长助益自身而已,阁下这作风可是一点都不像令师,反倒和贵派宗主一般,最是能够扣帽子。”
谢然却是讥嘲一笑,道:“当真是一点都不爽利啊,完全看不出来宣战的豪情。若玉玄之徒只是如此,那可当真叫人失望。”
“豪情?何谓豪情?”楚牧不为所动,神色依然淡淡,“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那才可说是豪情。你觉得你我之间孰强孰弱,你觉得我来拜山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吗?”
双脚在激荡的河面上踏出道道涟漪,所过之处,因二人交战余波而动荡的波涛被靖平,走来的身影带来绝强的压力,“我这一生,还从没做过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事情。”
森然的剑势锁定谢然,如同天威一般的威压,令这位广成仙门的俊杰深深吸了一口气。
明明对方的境界弱于自身,但这气势,太过不讲理了。
不管是功力还是气势,对方都要胜过自己,便是连在武道上的成就,似是也要强己数分。
对方的实力境界虽还在蜕凡三变,但在武道上所站的高度,却是已经远远超过了这个位置。
也正是因此,楚牧才能通过劈天神掌开始参研鬼斧神工开天式。要知道,哪怕是司钦这位广成仙门的天骄,也未曾在蜕凡二变涉及番天印,在他还是蜕凡二变的时候,还在琢磨抱山印和覆极印呢。
这便是令谢然感到压力的根源。
“东君有令不虚行,三顿乌藤大险生。
龙得水时增意气,虎逢山色长威狞。”
道士御剑,黑白双剑搅动风云之变,阴阳双合,转化意气一剑。
意气,是神意与真气,亦是人之意气。
有道是“书生意气,挥斥方遒”,谢然以诗激意气,糅合儒门“意气剑”之真意,发出这自身巅峰一剑。
同时,他也显露出自身所凝聚的真身,这赫然乃是自走道路的一个蜕凡武者,他所凝聚的真身,楚牧不知其名,但感其意,知晓这是一种以凌云之心气驾驭剑法的某种剑体。
“想不到广成仙门这墨守成规的门派还有你这等武者,当真罕见。意气凌风云,确实是令人惊艳的一剑,不过······”
楚牧眉心剑痕闪动赤光,一丝极致威严自赤痕中溢出,“儒门之法也不过是一种增持之法,若是实力不如,便是你颂遍天下诗词歌赋,经史子集都无用。”
说到底,儒门的战词之法和佛门的真言一样,都是通过颂言来统辖一身之能,使得自身实力有着十二分的发挥,这是建立在自身实力之上的。
你若是一个弱鸡,那么无论你如何颂言,无论你的才气(佛法)如何斐然,都无法战胜实力远超自己的对手。
除非有人在背后故弄玄虚,借颂言之人的手施功。
“天命反侧,何罚何佑?”
眉心剑痕如天罚之眼,双方对视之时,剑意已入人心。同时,楚牧仗剑横击意气剑,陷仙剑意如摧枯拉朽一般横断剑气,令那交缠如龙的黑白剑光在空中骤然崩散,化作双剑落入水中。
一眼一剑,一胜一败。
剑意和剑气,意气剑皆是惨败,谢然双目失神,身体缓缓没入水面。
“你!”
也在同时,楚牧突然头一转,看向右侧半空,“在看我,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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屹立高峰的大殿之内,自上而下,落座广成仙门所有年轻一辈的杰出弟子。
面色苍白,看起来大伤初愈的司钦,赫然也在此中。他的位置处于左首第一,一看便是举足轻重之辈。
但在此地,话语权、实力第一者却不是这左首第一,而是在大殿尽头,落座于中央,如帝王朝见群臣一般的位置之上。
这是一个面相俊奇,自然而然显露出超凡脱俗,犹如谪仙降世一般的青年道士。
一般来说,武道高手就没有丑的,毕竟修炼本身就是一个进化的过程,哪怕是你面相平平无奇,也能在修炼有成之后具备不俗气质。
就算某些邪功魔功有毁人颜值之效,至少也能让修炼者具备穷凶极恶的气质,丑也丑得有气质。
然而这坐在主位的青年道士,他的气质,已是不能归类到相貌之中了。那周身的气息如同无形灵光,光是见之,就有种面对天地自然之感。
他坐在主位之上,如山峦般雄伟,亦有瀚海般广阔,左右众人本身皆是不俗之辈,但在此人面前,所有人都低了不止一头。
便是司钦,也是如此。
此时,这青年道士看着大殿中央浮现的影像,看到那身穿白金道袍的来客道出“你在看我”,他不由轻笑道:“玉玄之徒,果真不凡,竟是能察觉到我等的窥视。诸位师弟,你等有何看法?”
右首第一位,一个面色严正的青年道士回道:“实力境界处于蜕凡三变,根基深厚,不弱于我与司钦师兄,同境界较量,便是师弟也没有信心能胜他。但其既然敢来拜山,那就勿怪我等以强凌弱,让他知晓广成不可辱了。”
“楚牧此人,谋定而后动,不似其师,倒像是玉鼎宗宗主慕玄陵,”司钦坐在左首开口道:“我建议,由大师兄亲自出手,以雷霆之势将其拿下。”
他的话一出口,立马便让在场其余人止住了要说话的意思,右首第一的道士当即开口道:“司师兄,你觉得合适吗?”
话语之中,是隐晦的质问。
“黎轩师弟,我觉得很合适,”司钦面无表情地看向黎轩,“难不成等他打到这道法殿来?这样的话,广成仙门的脸就丢尽了。”
“神机师兄隐身多年不出,难道就因为那楚牧一人而出现?若如此,我们这些当师弟的脸都丢尽了。我等便坐于此殿,看那楚牧有何能耐,能走到我等面前。”黎轩冷声道。
这就像两军对垒,敌军出一个先锋将军楚牧,我方军师提议让主帅过去和先锋将军单挑,不管结果如何,这主帅以下的大将和士兵,脸都丢尽了。
并且,这大师兄也代表着广成仙门的牌面,要是直接倚强凌弱,那广成仙门也是脸上无光。
“我这是最稳妥的建议。”司钦道。
在他看来,这楚牧确实非是易与之辈,尽管如今境界还在蜕凡三变,但此人定然还有底牌。
哪怕是司钦自己亲自出手,也不能保证百分百拿下楚牧,还是让大师兄璇玑出马最为保险。
这是老成持重之法。
但在黎轩看来,这就是司钦被打得有些杯弓蛇影了,哪怕如今未曾被压制实力境界,也有些怂了。
主位上的神机倒是颇有兴致,看看楚牧继续深入广成仙门,听听两位师弟的争论,就像是在看一处有趣的戏剧,看神情就知道心情不错。
等到司钦和黎轩争论到差不多的时候,神机这才缓缓道:“既然如此,就折中一下,让两位师弟前去设关,一阻楚牧吧。到底是那位慕宗主带来的弟子,不得小觑。但也无需太过看重,两位师弟在其余任何一派都是毫无疑问的顶梁人物,莫要因这楚牧看轻了自己。”
在神机看来,黎轩有点看轻楚牧,而司钦则是有些看轻自己了。
那楚牧就是一个蜕凡三变,就算他根基再深,强过同境界的司钦,但能强得过蜕凡八变的司钦吗?
司钦啊,这是一路顺风顺水,如今遭受挫折,有些过于谨慎了。
至于黎轩,则是有些看轻对手了。
要是他们这两位不出,那楚牧还当真有可能来到这道法殿,毕竟是慕玄陵带来的人。
君不见,此时广成仙门的掌门和太上长老都被慕玄陵与叶梦色给拖住了,便是门中的长老也被天道玄音给制擘住,难以有闲暇顾及门中情况。
要是楚牧那么容易对付,那慕玄陵何必让他拜山。
“另外,记得救一下那谢师弟,虽然这师弟不务正道,学习儒家之法,但终归是本门弟子,派人将他捞起来吧。”
神机吩咐道。
黎轩和司钦带领左右两侧弟子一起起身,向着神机行礼,齐声道:“谨遵大师兄之令。”
广成仙门,阶级森严,宗门大师兄的地位已是要强过一些长老,但凡大师兄有令,门下弟子无不得遵从。否则,便是门规惩治。
二人领命之后,带着各自的追随者走出道法殿。黎轩首先说道:“司师兄,便由师弟我带人前去一试那楚牧的能耐吧,师兄你便在这道法殿前等着,也算是忙里偷闲吧。”
显然,这黎轩并不认为自己会拦不下楚牧,他此时撇开司钦,就是要证实自己的能耐。
而司钦也知对方和自己的不对路,此刻眼见对方带人先行,也无心阻拦。
说到底,方才的建议是持家稳重之言,但司钦自身其实也认为楚牧没法胜过如今已然蜕凡七变的师弟黎轩。
最多,就是使用诡计,潜到道法殿。
“黎轩师弟不会当真以为我是担心自己胜不过楚牧才提出那建议的吧?”司钦失声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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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朱红长桥直入广成仙门,沿着山道前行,在这条名为“明玄道”的道路一直前行三千阶,楚牧登上一处平台。
这平台位于山腰处,周围乃是青松翠柏,中央屹立着一尊道者石像,石像面目苍迈,据闻乃是广成仙门创派老祖广成天尊之像,但楚牧在见到这尊石像之时,心中却是有一种莫名的感觉。
这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就是一种奇特的灵感,他感觉这石像,似是有种熟悉的······嗯···特质。
不是感觉面目熟悉,也不是感觉这石像有什么特殊的气机,就是隐隐有种直觉,这石像给楚牧一种错乱的感觉,似是某种特质的混杂或者类同。
‘简直···就如同······我一般。’
楚牧弄明白这感觉何来,不由陷入沉默。
说是如同自己,不是说这石像是楚牧的,而是从其中感应到了一种楚牧也具有的本质。
——大罗本质。
楚牧的存在,是由六个“他我”以第一世为主组成的,他因为和昆仑镜共享了部分大罗本质,所以才能融合一个个其他世界的同位体。
也因为这缘故,楚牧能看出一些其他具备大罗本质的存在。
当然,其他拥有这种特质的人,也能看出楚牧的不同,看出这个出身楚家的人,实际上早就和真正的楚牧有了绝对的差别。
‘创派老祖广成天尊······’
楚牧眯着眼,抬头看向这尊石像,‘还是创派老祖广成子呢?’
‘广成仙门,也许不是由某位玉清道脉初代老祖的弟子所创,可能是由广成子亲自所创。’
至于证据,便是这类同的特质,这无形之中的熟悉。
正当楚牧看着石像出神之际,一道破空之声突然响起,紧接着,伴随着一声铮鸣,一口流溢着寒光的利剑直直插在楚牧原本所在位置之上。
“不错,竟是能躲过贫道这一剑。”
风声猎猎,黎轩御风轻轻飘落。那自在的身影,代表着其人的境界绝对在蜕凡七变以上。
蜕凡七变之前,武者就算能有特殊的方法御空,也是以真气或者借助风劲,或强行或取巧,令自己浮空。
这种御空方式不仅消耗大,且只能让身影在空中单调的悬浮或者直线前进,想要如同飞鸟一般翱翔长空,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在空中的战力发挥,是绝对不如在地面方便的。
但若是到了蜕凡七变,那御空就成了一种几近本能的本领,可如雄鹰一般搏击长空,能视苍穹如水,像游鱼一般穿行。
这种御空,几乎就是蜕凡七变以上武者的特征。
轻盈的身形落在斜插地面的剑柄上,黎轩负手而立,大袖迎风,身后是快速赶来的广成仙门弟子。
“贫道黎轩,广成仙门执法长老弟子。”
这位在道法殿蔑视楚牧的广成仙门之人,此刻体现出了大派弟子该有的修养,并未直接露出刻薄之态,但那神情中的居高临下,却是已然表现无遗。
“听闻道友乃是贵派玉玄长老的弟子,贫道与众师弟皆是心神一振,迫不及待地想来与道友见一面。”
黎轩的眼中开始露出冷意,“毕竟,贵派的玉玄长老,可是在当年令我派好生无光,能有机会重振本门声威,我等门人岂能不好好迎接楚牧道友?”
昔年,在玉玄前来拜山之时,黎轩之师亦是对方的手下败将。如今玉玄之徒前来,黎轩的师父哪怕是身受天道玄音的侵扰,也不忘向黎轩传音,万万勿要让当年之景重演,并且要向玉玄之徒讨回脸面。
“看来,是遇到你家师尊对头的徒弟了。”
小徒弟在昆仑镜中咯咯笑道:“师父,我可是查到师祖的对头满天下都是,你这还是个开始,今后你遇到的人只会更多。这要是讲究的,只会向徒弟千叮万嘱,让他洗刷前耻,要是不讲究的,怕是会亲自出手。”
“所以我才等到能基本掌握昆仑镜跑路,才敢明目张胆地四处浪啊。”楚牧淡淡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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