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提出开拓牧场,赵桓自然是欣喜无比,事实上不只是牧场,甚至是矿山,森林……只要他们想开发,赵桓都愿意大开方便之门。
这道理并不复杂,事实上历代对于北疆的要求都很低,不闹事就行。如果能顺应天命,尊奉上国,那就最好不过了,每年都能得到丰厚赏赐,要是愿意叫一声天可汗,那简直是开天辟地,可以大书特书,是能写入教材的伟大事迹。
很显然,中原王朝对待北疆的要求真不高。
可就是这么低的要求,还很难实现,千年来,不断有游牧骑兵南下,而且不拿出妥善的办法,很可能继续折腾一千年。
如果能放任老兵北上,鲸吞蚕食,把草原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从而消除北方威胁,那赵桓绝对可以名列圣君之一,获得无数声望点数。
所以官家很痛快答应,“很好!谁说我汉家儿郎只能种田,不懂放牧?我们什么都能做得,你们放心,朕一定会全力以赴,给你们准备牧场,提供牲畜,还会派遣人马,定期清扫,保证草原安全。你们的牲畜朕也会想办法收购,保证获利。总而言之,不管你们是否还在军中,你们都是朕的兵!”
赵桓高举酒杯,老兵们更加激动……官家没有玩了我们,有官家支持,就没有什么做不到的事情。
这一群未来的农场主和牧场主,同赵桓这个天下最大的地主一起,畅饮美酒,高谈阔论,憧憬美好生活。
不得不说,这一次酒宴相当成功,而且也给整个裁军开了个好头儿。
赵官家心情大好,居然喝醉了,一直到第二天的中午,才爬了起来。简单洗漱之后,虞允文就等在外面了。
首相赵鼎来求见官家,赵桓自然把赵相公请了进来,笑容不减,“赵卿,朕知道你们不喜朕亲近武夫,但是朕不得不说,武人忠勇直接,也不乏胆魄勇气,更不畏艰难险阻。现在天下的事情这么多,还真离不开武人的力量!”
赵桓气势十足,信心满满,盯着赵鼎,“怎么样,赵卿承认了吧?”
赵鼎咧嘴,“官家圣睿,臣自然是服气的,只是臣还有件事,想要和官家说说。”
赵官家心情大好,自然笑道:“讲……最近这段时间,朕做了这么多事情,你都没反对,作为交换,朕也该识时务,知进退,你说是不是?”
赵相公又咧嘴了,说实话赵桓这种轻佻的说话方式他并不适应。但是他又没有办法,谁还能没点毛病?
语言轻佻也就好了,只要决策不轻佻就好。
“臣斗胆请教,官家可知大石为什么能迅速席卷西域,统御诸部?”
赵桓迟愣一下,说实话他对耶律大石的了解不算少,知道这人雄才,算是个少有的豪杰。不只是两个人的几次打交道,历史上大石能建立西辽,延续契丹国祚几十年,又岂是等闲!
而且大石西进,身边只有两百人,一路迁徙,一路壮大,打出来几千里的疆土……整个五千年,能比这位还强的人,也不会超过三位数。
对大石的钦佩那是不用怀疑的。
可要说大石如何统御地方,治理西域,赵桓还真不知道,甚至可以说完全没有研究。
“赵相公,你去过西域,了解情况,你就给朕上一课吧!朕侧耳倾听。”
赵鼎抱拳,“官家,要让臣说,其实大石根本就没有治理西域。”
“没有?”赵桓愣住了,这话的确离谱,那大石西进,到底干了什么啊?
赵鼎不慌不忙,向赵桓揭示了大石统御西域的奥妙……耶律大石在可敦城立足之后,为了扩张生存空间,赢得战略迂回,才决定向西域进军。
当他的兵马开到西域之后,耶律大石什么都没改变,马照跑,舞照跳。种田放牧,半点不耽误。
耶律大石对待治下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每户每年缴纳一个“狄纳尔”,大约是五分之一两黄金,
相比起其他统治者,耶律大石的税率堪称公道。
至于那些部落,王国,耶律大石一律承认他们的地位,丝毫不改变。
大石只是派遣一个负责税收的官吏沙黑纳,然后给首领头人发一块银牌,就算是他耶律大石的臣子了。
除了收钱,别的几乎不管……这算是朝廷吗?对于中原这种,恨不得抓住每一亩田,每一个人的朝廷来说,耶律大石的统治,甚至还不如街道混混控制得严密,简直可笑!
只不过不只是耶律大石,甚至是日后的蒙古人,面对辽阔到变态的疆土,采取的措施都是类似的。
就是只收钱,不做事。
赵桓听着听着,也就明白过来了。
辽国灭了,此刻在辽国广袤的疆土上,除了还残存的一些庙宇佛塔之外,也不剩什么东西了。
文字,语言,甚至是自称契丹的人口,都在迅速瓦解消失,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金国身上。
更是会发生在未来的蒙古人身上。
几乎吞并了这个欧亚大陆,那么庞大的蒙古帝国,到底是怎么治理的?
其实这么问,就犯了错,他们根本不会去治理……复杂的地方关系,不同的风俗,乱糟糟的民情,对这些马背上的征服者来说,实在是太复杂了,他们根本处理不来,也不要想着有效治理。
他们统治地方的策略只有武力!
靠着强大武力,要求地方部族首领纳税,不服就攻打。
他们带来不了先进的文明,也提供不了先进的思想……结果就是维持一段时间统治,当唯一的依靠,武力值也不够的时候,地方接连起义,就把帝国给覆灭了。
仅此而已!
赵桓眉头渐渐皱紧,神色也有些严峻。
“赵卿,你这时候提到大石,提到西域,莫非是说,朕让老兵开拓草原,是一步臭棋了?”
“不,不是!”
赵鼎连忙摆手,“官家,这当然是一步好棋,只是臣想请教官家,要如何治理草原,是像大石那样吗?”
这还用问吗?赵桓黑着脸道:“要是那样的话,朕还费力气干嘛?以现在大宋的兵力,维持几十年太平,还是能做到的?咱们什么都不用干,接着奏乐,接着舞……朕都不用迁都燕京了。”
赵鼎停顿了许久,这才缓缓道:“官家,你可知道为何历代都不能真正驾驭草原吗?”
赵桓沉声道:“一边种田,一边放牧……文明不同,自然难以调和。”
“不!”
出乎预料,赵相公竟然给出了否定的答案,“官家,就像那几个老兵一样,我汉家儿郎千千万万,就算九成都是种田的,剩下那一成,也十倍百倍草原的牧民。如何就控制不了草原了?”
赵桓吸口气,“赵相公,你这话说得可有水平了,那问题出在哪?”
赵鼎淡然一笑,“官家,臣想请教,我大宋的税收是怎么样的?”
“这个自然是夏秋两税……”赵桓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朕懂了,中原的法令没法用在草原之上,对吧?”
赵鼎点头,“没错,不只是税制不同,还有朝廷征收粮食为主,可是在草原,主要的产出是牲畜……难道让百姓交纳牲口吗?每家二十斤肉,两个羊腿?还没送过来,就多半发霉变臭了。而且咱们的官吏习惯坐在衙门里办事。可草原怎么办?千里,万里,日夜迁徙,我们又如何治理?”
“臣要说风俗不同,可以克服,不适应情况,可以慢慢适应……真正要命的是,历代王朝,从来就没想过如何适应!哪怕官家推崇的强汉盛唐,他们也只是册封头人,要求纳贡罢了。说到底,和耶律大石又有什么区别。既然如此做了,那就不要怪几十年后,一片大乱,脱离中原掌控。”
一直以来,不是掌控不了草原,而是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要怎么掌控草原……赵相公的论断,简直堪称爆论。
偏偏赵官家又是个喜欢爆论的,“朕明白了,你赵相公是让朕安排一套官吏,认真统治草原?”
赵鼎喂喂摇头,“官家,事情还没有这么容易。别的不说,咱们也设置过陇右都护府,可结果如何?”
还能如何?
让旧党给毁了吧!
“赵卿,你是说担心有人把朕设置的官吏给废了?”
赵鼎点头道:“官家英明神武,臣自然是五体投地。只是几十年后的事情,谁也不好说啊!”
赵桓感叹道:“没错,朕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要是皇帝说话就管用,只怕没有灭亡的朝代了。”
“官家,其实也不用伤感,自从三代之后,中原的地盘还是越来越大的……官家只要有决心,把草原养熟了,自然也就不用怕了。”
赵桓眼前一亮,金兵占据了两河之地,可没人敢说放弃两河啊?
只要能让草原和两河一样,跟中原联系密切,且有相当人才,能够进入朝堂,形成牢固的利益集团就是了。哪怕分开了,最终也会统一的。
奈何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
正在赵桓陷入沉思的时候,赵鼎突然道:“官家,何不让皇子试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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