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邑南门城楼。
数日前,曹操大军列阵城下,不管战是不战,城南的守军都时刻不下千人,生怕曹操绕路南门攻城。
后来传出李易大军将至的消息,曹操大军也呈现出龟缩之势,四门守军全都松了口气,以为终于可以休息一二,但是,吕布不但没有让兵马松懈,反而下了一道加强城防的军令,让众人摸不着头脑,士兵们也没办法,只能按照要求日夜加强巡视。
直到今天李易真的到达昌邑,吕布方才终于松口,将城防守军撤下大半,而距离李易最近的南门,更是只剩下了区区两百人。
对此,守城将士无不欢喜,同时也忍不住暗暗感慨,觉得自家温侯与李易不愧是曾经并肩杀贼的战友,这情分,这信任,真不是一般人可比。
然而,士兵们不知道的是,吕布的心态,与他们所想完全就是南辕北辙。
吕布站在城楼中央,屏退了所有的守军与亲卫,数十丈的范围内除他自己,再无第二人。
具体也说不出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改变,吕布渐渐的不再像往日那般喜欢前呼后拥,喜欢热闹排场,相比与手下人大碗酒肉,谈天论地,他开始更加喜欢独处,或者是在家中独自小酌。
这不是吕布变孤僻了,而是他觉得身边少有可信之人,虽然那些人对吕布依然恭敬,可吕布总觉得众人的恭敬背后其实暗藏不屑,似乎是时时刻刻在拿着他与李易比较一般,让吕布非常恼怒。
特别是上次让魏续与宋宪面见李易,宋宪假意投靠之后回信说的竟然全都是李易的好话,甚至还对他劝谏,让他不要怀疑李易,与李易搞好关系。
当时吕布回信称赞宋宪,说他做的很好,可实际上,吕布看到那封信后却是震怒非常,直接一拳打碎了几案,手臂上的伤口都因此再度崩裂。
别看吕布在和李易以及朝堂重臣打交道的时候屡屡被玩弄于股掌之上,显得吕布貌似非常愚蠢,但事实却非如此,吕布并不蠢,最起码人家也在中人之上。
吕布之所以倒霉,完全是他遇到的对手太不讲道理了,不是妖孽,就是耍了一辈子权术的老妖怪,哪怕在兖州撞上的也是曹操、戏忠、荀攸这批人。
这种“游戏”难度,莫说是吕布,就是巅峰的孙权来了一样要被耍得晕乎乎的。
吃一堑长一智,经历多了,吕布也成长了不少,虽然还没成为老狐狸,却是比魏续与宋宪要强得多,魏续的异心,宋宪的摇摆,全都被吕布掌握了。
但吕布固然恼火,却不能对他们做什么,因为他麾下的将领,比如成廉,侯成等人也是心思动摇,只要给了他们机会,他们怕是也会如魏续那样像李易表忠心。
这叫吕布如何整治?
难道叫他把手下人全杀了不成?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是如此,例外还是有的,比如高顺和陈宫。
只是,高顺虽然从未想过背叛他,可吕布眼里的高顺太蠢,太倔,太死板,过去还好,现在诸事不顺,高顺与他说话,三句不离谏言,这叫吕布如何受得了?
至于陈宫,陈宫是吕布麾下的特殊存在,陈宫为吕布谋划良多,吕布也对陈宫甚是倚重,便是吕布今日局面,最初虽然是李易的引导,但真正实施的时候,却是陈宫一手促成。
魏续他们若要反叛,可以借口吕布无能,他们想要换根高枝,虽然说出来不好听,却是能够被理解的。
但陈宫就不行了,将吕布“祸害”到了如今的尴尬局面,然后他拍拍屁股另投别处,且不说陈宫的面皮是否够厚,便是陈宫愿意投奔别人,可别人愿意收他么,即便是收了,能得重用?
所以,虽然吕布对陈宫的信任并不如高顺,但吕布却知道陈宫不会背叛他,对陈宫的倚重还要超过高顺。
比如今天,吕布就拜托了陈宫一件大事,只是事情吩咐下去之后,吕布心中却是异常不安,他不知道陈宫能否成功,亦或者出了差错又该如何应对。
种种可能发生的情况让吕布心乱如麻,短短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里,他数次想过放弃,可是,当吕布看到远处李易那威风凛凛的大营后,一种强烈的嫉妒就如同火焰一般让他他无法冷静。
他不甘,愤怒,凭什么当初一起杀的董卓,他颠簸狼狈,李易却是如此风光无限?
他要争一争!
而且,即便他不争,李易就会放过他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队人马从李易的大营离开,缓缓出现在了吕布的视线中,吕布心里紧张,赶忙探身往外望去,想看看李易是否就在其中,然后很快的,吕布的眉头就不禁皱了起来。
因为陈宫与高顺去时带了二十多人,现在回来的,却只有七八骑。
定睛细看,吕布更是发现,里面居然没有了陈宫的身影。
吕布脸色有些不好看,甚至还有些慌张,他非常担心,是不是陈宫在哪里露出马脚,被李易给扣下了。
心中不安,吕布便想下城询问情况,不过,看到带队的高顺之后,吕布便忍住没动,决定还是留在城楼上等待。
约莫过了差不多一刻钟的时间,高顺入城,得知吕布就在城头,便将坐骑交给侍卫,上城楼去见吕布。
于是,高顺就看到看,独自站在城头上,又孤又傲的吕布。
抿了抿嘴,高顺上前道:“奉先,我回来了。”
吕布点点头,没有回头,问道:“你可见到李易了,他现在如何?”
吕布这话问的有些宽泛,高顺想了一会,这才答道:“襄侯宽和更甚,言语让人如沐春风,威严更甚,寻常不敢与其对视。”
吕布品了品两句话,又问道:“他军中兵马如何,是否精锐?”
高顺如实说道:“我并未往其他营地走动,只看襄侯主营的话……其军容还要胜过当初长安那支‘忠义军’,虽未见其操练,但战力应当不弱。”
吕布轻轻握了一下拳头,问道:“这样的兵马有多少?”
高顺低声答道:“襄侯主营不下万人,都是这般精锐,其他不知。”
“呼——”
吕布呼出口气,拳头直接握紧,按照高顺给出的答案,李易如果和他开战的话,不用别的,只主营的精锐就能把他撂平了。追书看
虽然心中有些想法,但吕布也没有太过失态,轻轻摇头,这才问道:“公台呢,他为何没有与你一同回来?”
高顺答道:“本来我是与他一起出营的,但已经走到外面,襄侯军师蒯越又将公台请了回去。”
吕布奇怪道:“这是为何?”
“不甚清楚,但看蒯越甚是热情,应当没有恶意。”
高顺摇头,吕布便也没有多做猜想,他看了高顺一眼,想要问问他们与李易是如何交谈的,但其中有些事情高顺是不知道的,这叫吕布不知是否应该开口。
然而,吕布没问,高顺却是主动说道:“奉先,之前在襄侯大帐,公台言语间对襄侯多有奉承,且曹操忽然退兵,公台又劝襄侯出战追击,如此鲁莽,与公台平素行事相悖,这……是不是奉先的安排?”
吕布剑眉一扬,他有些懊恼,当时他就不想派高顺去见李易,但陈宫说,高顺与李易关系好,不让高顺过去反而不正常,吕布只能答应,结果……
果然不出他所料。
吸了口气,然后吕布皱眉,故作不悦道:“公台怎地如此不知轻重,这等大事,他只是使者,如何能够轻易谏言,逾越了!”
一边抱怨着对陈宫的不满,吕布又问道:“李易如何反应,应当没有答应吧?”
吕布表情很是紧张,俨然就是担心李易被陈宫误导的模样。
高顺微微低头,道:“襄侯没有应允,然后公台表示,可以让主公出一支兵马做先锋追击,襄侯依然没有应允,怀疑其中有诈,便亲自查看曹操大营去了,襄侯回来之后,也说是思考对策,依然没有出兵的迹象。”
“如此,我这就放心了。”
吕布做出松了口气的样子,但当他转身再度望向李易大营的时候,眼中却满是遗憾。
在吕布看来,这么好的机会,李易应该会把握住才对的,结果李易竟然忍住了,甚至哪怕是他愿意打前锋,李易也不愿追击,吕布有些不明白李易的想法,难道说李易已经产生怀疑了,亦或者,曹操并不是李易的首要目标?
吕布兀自惊疑不定,却没有注意到,他背后高顺的目光是有多么的复杂。
高顺平素只是话少,看事情还是很明白的,之前陈宫的表现本就让他有所怀疑,而回来之后,吕布不先关心陈宫下落,而是一连三问李易兵马军容,甚至连曹操退兵都没有提一句。
将这些事情联系到一起,已经能够说明很多问题了。
高顺的嘴唇微微动着,他想劝吕布,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按照高顺的猜想,这次吕布做的不是一般的过分,按理他应该帮李易一把,可是,李易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李易了,李易的野心太大了,吕布固然不对,但李易就清白了么?
最终,高顺还是将话咽了回去,拱手道:“奉先若是没有其他事情我便退下了。”
吕布这才想起还有高顺在身后,赶忙点头道:“伯平辛苦,回去休息罢!”
高顺拱了拱手,看了眼吕布的背影,默默一叹,转身下城。
高顺走后,吕布便一人在城楼上等待陈宫归来,可是,又等了半个时辰,眼看天色都晚了,还是不见陈宫人影,吕布心中烦躁,便回了府邸等待,但直到天黑也没见陈宫回来,吕布心中不安,想找人去李易营中问询,但他心虚,再三考虑之后,还是作罢,又等到夜深,依旧不见陈宫,只能沉沉睡去。
第二天吕布早上起来,简单擦了把脸,连早饭都没用,便到前院唤来亲卫,问道:“公台可回来了?”
亲卫答道:“先生昨夜子时方才回来的。”
吕布顿时松了口气,别看陈宫没能帮他摆平曹操,可吕布心里还是能分得清的,论智谋,这里没人能比得过陈宫,没有陈宫他情况肯定更糟。
松了口气,吕布露出笑容,又问:“公台昨夜应该没有被李易为难吧,此时他在何处,带我去见他。”
吕布说着便想往外走,顺便邀陈宫一起用饭,不想那亲卫却是说道:“将军,先生现在还在休息。”
“哦?”
吕布稍稍有些奇怪,虽然陈宫昨天回来的晚,可他们又不是好逸恶劳的人,战况吃紧的时候,一天一夜不睡都是常有的事情,现在虽然没有开战,可局势却一点都不轻松,陈宫没有道理睡懒觉的。
见吕布面露不解,那亲卫解释道:“听轮值的兄弟讲,先生昨日回来时酩酊大醉,一身酒气,连走路都不稳,现在是酒醉未醒。”
吕布下意识的蹙眉,但马上又释然,他不认为陈宫会和李易把酒言欢,多半是李易想从陈宫口中套话,这才把陈宫给灌醉了。
嗤笑一声,吕布有些瞧不上李易这种小家子手段。
“如此,就不要打搅公台休息了,等他醒来再来唤我。”
吕布说罢,便要往回走,可刚走两步,忽听外面传来一阵嘶鸣声,作为战场宿将的吕布一听便知,那是战马的声音。
吕布停下脚步,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城中战马不少,寻常战马嘶鸣自然不会引来吕布注意,可方才那一声嘶鸣却是格外响亮,只听声音就给人一种雄壮之感,凭借吕布的经验,这肯定是一匹好马。
吕布想了想,感觉刚刚的声音有些陌生,便随口问道:“你可知何人在那边骑马?”
亲卫先是楞了一下,不过很快,他想到了什么,说道:“好像是先生的马,昨夜先生回来的时候,得了一匹宝马,是襄侯赠的!”
“嗯?”
吕布神色不变,心里却是稍稍有些不高兴了,虽然他很信任陈宫,可是,这种事情就跟自己老婆收其他男人的贵重物品一样,只要接下了,不管有没有龌龊,心里都是难免要膈应一下的。
那亲卫却是不知吕布想法,只当他是对宝马感兴趣,又解释道:“听说先生得的那匹宝马通身血红,跟着火了似的,很是威风,像极了将军的——”
亲卫的声音忽的戛然而止,他僵硬的转过脖子,正好对上了吕布那如刀子一般的眼神,顿觉脑袋嗡的一声,遍体生寒,他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怎么好端端的就碰了吕布的忌讳,这不是自找不自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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