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案之后,大理寺也张贴了对米衣女子的判决——腰斩。百姓们拍手叫好,纷纷猜测米衣女子为什么会丧心病狂到连杀三人,和三位死者间有什么样的纠葛,短短几天,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这事,每个人都说的绘声绘色,仿佛真的是个知情人一样。版本众多,各有支持者。
景绣戴着斗笠进入食客居,边上楼边听着楼下众人的议论声,含笑摇头。
事情若真是如他们猜测的这么简单就好了,可惜,事实却不是这么简单。
来到约好的厢房,青霜刚抬手敲了门,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二、二小姐,你来了!”年轻小公子,清秀腼腆,结结巴巴地看着景绣说道。
景绣入内,取下头上的斗笠,霎时间,贺元觉得屋子四壁仿佛都发了光一样,他目光直直地落在景绣的脸上,心扑通扑通地跳着。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西临第一美人”,这些日子,好像不管到哪儿他只能听到人说起这位丞相府的二小姐。关于她的外貌,她和嫡母嫡姐的争斗,她和太子的过招,和濬王以及几位皇子还有叶寻的风流韵事……
一桩桩一件件都精彩地让人忍不住拍手叫绝,在贺元心中,景绣简直就是个罕见的奇女子。
只是见到人了,感觉跟他想象中的形象不太一样。比他想象的要漂亮的多,而且更有气质,更知书达理,更温柔……
总之就是比他想象中的要好,哪哪儿都好。
“贺四公子,久仰大名!”景绣将斗笠交给青霜,看着面前盯着自己看的少年伸出手笑着道。
贺元这才回过神来,视线从她的脸上下移到那只修长莹白的手上,茫然地看着,有些不知所措。
景绣动了动手指就将手缩了回来,这握手的礼仪她来到这个世界就没想起来过,怎么今天猝不及防的用起来了。
“坐!”反客为主,对他做了个请的姿势。虽说眼前的少年也有十七岁了,但是明显比大他一两岁的司马濬南宫珏等人显得小了许多,简单了许多。
贺元等她坐下后才在她对面落座,低着头显得有些局促。
见他不说话,景绣无奈地笑问道:“贺四公子,不知道你找我所谓何事?”
刚接到他邀约的帖子,景绣诧异不已,她和他唯一的交集大概就是百花竞赛时的一场对弈了,而且是扁鹊不是景绣。他约她会是什么事呢,景绣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贺元抬头,欲言又止,景绣也不着急,含笑看着他悠闲的品着茶。
“听说二小姐和扁鹊姑娘是多年好友?”贺元好奇地开口道。
景绣微微挑眉,点头道:“是,怎么,四公子认识扁鹊姑娘?”
“百花竞赛上有幸和扁鹊姑娘对弈了一局,扁鹊姑娘棋艺精湛,贺元心生佩服,曾和她约好,有机会定要再切磋切磋。可惜,扁鹊姑娘行踪不定,一直不得见。”贺元不无遗憾地说道。
自那日百花宴后他的确一心想着再与扁鹊对弈几场,但是扁鹊住在宫中,他不得见。后来她出宫住到濬王府,他去过几次,可惜次次都被挡在府外,守门侍卫连通报都不帮他通报一声。
但是他不死心,就到濬王府门口转悠,希望能碰碰运气,或许能见到扁鹊出门。结果才去了两次就被他爹发现,禁止他再靠近濬王府了。
他爹一直对几年前在东旗和西临的那场战役中输给年仅十三岁的濬王而耿耿于怀。因为这个,每次去什么地方需要路过濬王府,他爹都会选择绕路走。
更是不许他们几兄弟接近濬王,当然他们也基本上没机会没必要去接近。
景绣扬眉,“所以……四公子约我来这儿是想打听扁鹊姑娘的下落?”
若真是如此,“棋痴”之名果然名副其实!
贺元摇头,尴尬地说道:“这倒不是……”
景绣眉头越皱越深了,说了这么一大通又不是,那他找她做什么?
见她蹙眉,贺元怕惹她不耐烦,慢慢地开口道:“我……听父亲说,他十多年前在祥云寺外见过二小姐,那个时候二小姐只有五岁……”
景绣不动声色,眉头却是舒展开了,听他继续说道:“……父亲一直自责,说要是当年他早知道二小姐是丞相大人的女儿一定会将二小姐带回平阳城交给丞相大人的,也不至于二小姐在外受这么多年的苦……”
贺元神情不自然地说着,目光闪烁也不敢去看景绣,紧张地手心都出了汗。恨不得现在就夺门而出,但是他爹这么多年就请他办过这一件事,他实在不忍心拒绝,既然来了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待着。
景绣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想到那日出宫遇见贺延,当时她就对他和颜悦色的态度感到奇怪了,不过当时也没多想。但是现在却不得不让她多想了,贺延会这么好心跟热心?
今天贺元约她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告诉她他的父亲有多自责?
“请四公子转告大将军,就说景绣这十年过的很好,让他不用自责!”景绣淡笑着感激地说道。
贺元点头,试探地问道:“父亲说二小姐当年似乎正被人追杀?”
景绣眼里闪过一丝了然,忽然放下一直拿在手上轻轻转动的茶杯,力道不大,却发出了一声闷响。景绣身子往后懒懒地靠在椅背上,眼神清亮地看向贺元。
贺元心里一惊,只觉得那双眼睛仿似能洞悉一切般,将他的心思全部看了个彻底。
红着脸咬牙道:“不瞒二小姐说,今日冒昧约见二小姐是受了父亲所托,父亲一直很好奇当年在祥云寺中发生了何事,瑞亲王妃为何会对当时不过五岁的二小姐动了杀机?”
景绣讶异地睁大了瞳孔,而后眼中溢出了浓浓的欣赏,这个贺家四公子真的让她心生欢喜。之前的拐弯抹角,顾左右而言他,差点让她对他不喜。
还好,这么快他就改过自新了。这样坦诚的态度才是她喜欢的,比刚才的吞吞吐吐听起来舒服多了。
景绣一脸震惊加困惑地开口道:“我被追杀?我根本不记得有这回事啊?那个瑞亲王妃是什么人?我怎么从来没听过这个人?大将军是不是弄错了?”
对贺元的坦诚她没办法也以坦诚来回报,这一点让景绣心里微微有些愧疚。但是她只能选择装傻,初此之外,别无他法。
贺元打量着她的神色,她是真的不记得还是在装傻?转念一想,当年她才五岁,不记得似乎也很正常……
景绣一脸紧张外加茫然地看着他,由着他打量。
贺元半信半疑地看着她,说道:“瑞亲王妃就是濬王的母妃,二小姐会不知道吗?”据他所知,她和濬王走的很近,前段时间不是还住到濬王府了吗?
景绣恍然大悟地摇摇头,“濬王的母妃……濬王没跟我提起过他的母妃。”然后又疑惑地看着他问道:“那个瑞亲王妃为什么要杀我,我和濬王是朋友啊?”
贺元一脸懵,她怎么反问起他来了?他怎么可能知道?他要是知道还会约她出来?
看她这样子,估计是忘得差不多了,看来爹要失望了……
贺元已经全然相信了景绣已经忘了当年的事,和她一同用了午膳后就结账离开了。
“小姐……”青霜怎么都不敢相信自己之前听到的一切,老王妃那么善良又和颜悦色的人怎么会要杀人呢?还是当年只有五岁的小姐,这不是真的!肯定是那个什么贺延搞错了!
听到她的声音景绣才猛然意识到青霜竟然一直在她身后站着。转头看向她,只见她正眼神询问地看着自己。
景绣面色闪过一丝懊恼,她怎么就一时大意,忽略了青霜呢?!
沉默了一会儿,指着对面,“坐!”
青霜没有犹豫,立马走过去坐下。然后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带着一丝迫切。
景绣组织了一下语言才看向她开口道:“青霜,你相信我吗?”
青霜没有迟疑,立马点头道:“奴婢相信!”
“我要你对今天听到的事情保密,你能做到吗?”
这时青霜咬着唇,面露迟疑。
景绣叹息一声,“刚才贺四公子说的话是真的,瑞亲王妃真的想要杀我!”
青霜猛的睁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景绣不给她不信的机会,点头道:“是真的,当年,瑞亲王妃的确想要对年仅五岁的我下手,你如果不信,可以去问桑姨。”
青霜不停的摇着头,不敢相信景绣口中说的那个人是她认识的老王妃。在她印象里,老王妃是个善良无比对下人从来都和颜悦色的人,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去杀个孩子?
“为什么?老王妃为什么会想要杀小姐?”青霜知道景绣不会骗她,她相信瑞亲王妃但也相信景绣,她相信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
景绣看着她一副受到打击的样子,就忽然想起了司马濬,如果他知道真相恐怕只会更加接受不了,更加难过吧?!她拒绝帮他恢复记忆是对的,这些残忍的事情她怎么忍心让他记起?!
“为什么……”景绣喃喃着,其实她也搞不懂瑞亲王妃到底为什么要杀她,就因为她告诉司马濬他中毒的事吗?她觉得她破坏了她们母子的感情吗?
或许是这个吧?!
有的时候有权有势的人杀人都不需要理由的,可能就是单纯的不喜欢你,没有别的原因。
摇头淡淡地说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她想杀我是事实。但是不管什么原因,都不是一个人企图结束别人生命的理由。”捕捉到她的视线,蓦地压低了声音,问道:“青霜,你说对吗?”
青霜一怔,和她对视着,半晌才垂眸,轻轻地点头。
“你如果真的想知道为什么可以去问桑姨,她应该知道。不过,除此之外,我不希望你对别的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尤其是你家王爷!我……不希望他难过,懂吗?”
青霜点头,“我知道了……可是,贺大将军和贺四公子呢?”
景绣面色纠结,烦躁地摸上额头,是啊,桑姨不说,她不说,青霜不说,还有贺延父子呢!贺元好办,就算她不提醒他估计也不会随便对人提起这事,但是贺延呢?
贺延既然派贺元过来见她就说明想在这事上做文章,想让他闭口不提这事恐怕不容易啊!
她该怎么办呢,有什么办法能说服贺延呢?
趴在桌子上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一个说服贺延的好法子。抬头看青霜,见她也一脸沉思难掩担忧,起身开口道:“好了,咱们还是别杞人忧天了,走一步看一步吧。贺延不是个轻易妥协的人,要不然也不可能将这事记了十年,没得到他想知道的答案,我想他还会来找我的。见机行事吧!”
离开食客居,上了马车,景绣看了依旧心事重重的青霜一眼,吩咐车夫去濬王府。
这个丫头估计恨不得长双翅膀立马飞到濬王府见到桑姨问个清楚明白,人在她身边心已经飞走了。
也好,就去趟濬王府,她也想试试桑姨,不愿意告诉她的事情她会不会告诉青霜?
一到濬王府青霜就迫不及待的下了马车,直接飞奔去找扶桑。景绣无奈地笑了笑,随便问了个下人,打听到司马濬正在书房,于是直奔书房而去。
书房门口站了两个侍卫,见到景绣立马低头行礼,恭敬非常。
景绣畅通无阻地走到门前,敲门。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可以随意地进入濬王府,在濬王府里畅通无阻?想了想,没有答案,已经记不清了。
但是这样的感觉她真的很喜欢,让她觉得自己就好像是这个府里的一份子,不是外人,让她每次来濬王府都有一种回家的感觉,这种感觉真的很好,很好!
“进来!”
里面传来一声熟悉的、属于他的、一贯清冷淡漠的嗓音,比跟她在一起时少了点儿温度。她不知道别人听不听得出来,反正她能分辨的出来,他对别人说话的语气和对她说话的语气是有差别的,跟她说话的时候,他的语气会很暖很温柔。
推开门就闻到一股淡淡的墨香味,他正站在书桌后伏案写着什么,看的出来写的很认真,很专注,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景绣好奇地走过去,发现他写的是她在百花宴上写过的诗,陶渊明的诗。
她不懂书法,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词语去描述他的字迹,反正就是很好看很好看的那种,可以拿来当字帖供人描摹的那种。随着他最后一笔落下,景绣菱唇微启,声情并茂地读道: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司马濬听到声音猛地转头看她,对她的突然出现很是诧异。看着她殷桃小嘴一张一合,声音清脆地念着诗,还一脸含笑地看着他,他顿时觉得尴尬起来。
百花宴上崇明帝当众念了这首诗,他当时就记下来了。刚才处理正事累了,不知怎的就忽然想起了这首诗,于是提笔就写了下来,没想到被她撞个正着。
景绣念完问道:“你很喜欢这首诗吗?”
司马濬不置可否,拿出一本书盖在刚写好的诗上,问她:“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刚刚午后,最是容易困乏的时候,怎么不好好休息?
景绣看到他如此幼稚的举动心里发笑,也不拆穿他。挑眉问道:“怎么,濬王不欢迎?”
司马濬失笑,她这是故意曲解他的意思,捏着她的鼻子,笑道:“欢迎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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