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第一百四十三章(1 / 1)

楚愈来到了公安局。她透过单面玻璃,看着坐在审讯室里的夏亦寒。她侧脸宁静,鼻子高挺,中间还有鼻骨的弧度,不过上眼睑低垂,连带着眼里的光芒都非常黯淡,对周围一切兴致缺缺。

徐怀俞正在接待检查小组,没工夫关注审讯的状况,楚愈便见缝插针,询问刑警队长情况。

队长一个头两个大,他们办的案多了去,审过的嫌疑人也不少,但第一次见心理素质这么好的,这几天,审讯专家试过给她陈述利弊,如果她如实交代,配合审讯,可以适当减刑,也试过外部施压,告诉她目前“轻口供重证据”,即使她一个字不蹦,他们手里握着证据,也一样可以结案。

最后,连感情牌都打了,把她爸爸搬了出来,语重心长道:你爸爸做了那么多,还不是希望你好好活着吗?你现在这样自暴自弃,他看到了会有多伤心啊!

警官本以为听了慕尚青的名字,夏亦寒会情绪激动,要么破口大骂,要么态度转变,至少吭一两声,结果她硬是没有任何反应,好像已经和慕尚青断绝了父女关系。

刑警队崩溃了,之前槐花魅影没落网,他们倍受煎熬,一直提心吊胆,生怕管辖区内再有人“命犯槐花”,现在人落网了,本以为可以翻身农奴把歌唱,好好教育一番罪犯,没想到受折磨的还是他们,对方根本就当他们不存在。

几个队员恨得牙痒痒,只可惜现在文明社会,不能用刑,不然他们都想试一试,小槐花的心理素质到底要多强!

楚愈听完队长的苦水,并没有多大反应,这些都在她意料之中,毕竟她早见识过了她的能耐——在精神病院时,夏亦寒就以“惜字如金”出了名,住院两周,愣是没说过一个字,好像就算拿金刚钻来,也撬不开她的嘴。

楚愈抱着一丝侥幸心理,警方拿夏亦寒没办法,那如果她能让夏亦寒开口,便可以参与到审讯中来,为以后争取治疗资格做准备。

她怀有期待,也许还可以像第一次见面那样,夏亦寒本来沉默不语,拒人于千里则,见了她,突然笑起来,叫一声“姐姐”,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开启神经兮兮的谈话模式,谈话内容只有她俩能懂,像是天外暗语,她俩心照不宣。

楚愈安慰了严队一下,并主动提出帮助,她以前多次协助警方进行审讯问话,没有失败案例,这次要不然让她来试试?

严队想了想,让楚愈进去了,楚愈现在在他内心的形象很光辉,虽然消息没公布,但省厅内都知道,花谢庭审判是她的功劳,至少现场无人员伤亡,除了楚动人的槐花伤。

楚愈得到准予,立刻进到了审讯室里,争分夺秒和夏亦寒见面。

审讯室里的灯光集中,专打在人脸上,把人照得苍白又诡异,每一个表情和神色,都分毫不差展示出来。夏亦寒本来眉毛和眸色偏黑,浸没在白色灯光里,都显得褪了色。

看着夏亦寒,楚愈知道自己的脸色也不好看,在灯光下,肯定又惨白又诡异,像是来催命的女鬼。

自打打开审讯室门开始,她心里便出现不和谐的音符,本来计划得好好的谱子,即将弹奏时才发现音符开始扭曲。

她突然想起,前几天在花谢庭,夏亦寒和她擦肩而过时,对她不理不睬,最后她追上去,唤她的名字,她也没有任何反应,那个时候似乎已经有了征兆,现在只不过是应验的时候。

和夏亦寒相对而坐,见她眼眸也不抬,楚愈心里打起鼓来,她维持着表面的镇静,轻声道:“小寒,这几天怎么样,睡得好吗?”

灯光把一切都照得细致入微,夏亦寒眉头都没动一下,好似没听见有人说话。

楚愈手指不安地捏了捏,头微微往前探,关切地看向她,“小寒,你不舒服吗?不舒服跟我说哦,我带你看医生。”

旁边的记录员瞟了一眼楚愈,没吭声,他还以为楚愈会放大招,抛出个石破天惊的秘密,刺激嫌疑人开口,没想到放的是感情牌。

可惜对方并不领情,过于冷漠,让这关心显得自讨没趣。

楚愈手指蜷缩起来,她侧过头,对记录员低声道:“麻烦你出去一下吧。”

记录员抬起头:“这不太合规矩吧!”

楚愈直视他的目光:“特殊案子,特殊手段。”

记录员想了想,外面可以监视监听这里的一切,楚愈应该不会做小动作,他在耳机里也收到了队长的指令,便收拾了一下文件,走出了审讯室。

审讯室外,站着严队长,小师妹,记录员,木鱼,以及其他两名审讯专家,密切注意着审讯室内的一举一动,期待楚愈取得进展。

记录员出去后,楚愈站起来,走到审讯椅边,夏亦寒的手脚都被固定住,不能自由活动,楚愈伸出手,手掌覆盖在她的手背上,可以清晰感受到她分明的骨节。

“小寒,你不理我了吗?”

夏亦寒垂着眸,灯光直直打向她的眼睛,她垂下眼皮,既抵挡了强烈的灯光,又避开了楚愈的目光。

楚愈蹲了下来,就在她身旁,抬头看她,夏亦寒毫无反应,她便伸出手,摸上她的下巴,将她的脸偏了过来。

两个人的目光总算触到一起,但却没有任何火花,楚愈本来满怀期待,在看清她眼眸的刹那,尽数落空,好像是小心翼翼捧着的玻璃球,从怀里摔到了下去,碎了一地。

两个月前,在锦水医院,楚愈将她强行催眠,她突然惊醒,露出全然不同的眸光——好像两潭湖水,幽深不见底,长风吹过,也翻不起任何涟漪。

但就算是当时的状态,也好过现在。楚愈的瞳孔可以倒映她的面孔,她干净,俊秀,但双眸像两潭湖水,不是死湖,而是湖面已冻的冰湖,结了冰,没有任何波动,她似乎对外界刺激都没了反应,因为外界的一切,都穿不过那层冻冰。

楚愈心口凉了一半,这种状态,就是心如死灰,就是彻底放弃了自己。

这种状态下,想让夏亦寒开口是不可能的,本来来之前,腹中积攒好了千言万语,有太多太多想对她说,但没想到此刻,任何言语都显得多余。

“你肯定记得,我之前说过,只要你在,我就会追下去,你之前没回答我,但你现在就在我面前,就在这里,我就当你是答应了。”

夏亦寒垂着眸,看着她,目光无神。

楚愈挤出了个微笑,她压低声音,细若耳语:“我知道你现在很累,没关系,你就在原地等我,我会追上来的。”

“所以要等着我,一定要等我呀。”她摩挲着她的脸庞,最后微微用力,终究是放开了,手垂了下去。

出了审讯室,楚愈感觉双脚上挂着两个铁球,迈足有数斤重,心里防线快要溃不成军,一时间竟有些恍惚,审讯室门合上的瞬间,有种生离死别的错觉。

她站在门边,从单向玻璃回望进去,夏亦寒没抬头,没反应,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严队叹了口气,走上来,很想拍拍楚愈的肩,他怕她太过沮丧,零失败案例的光辉记录,今天被打破了。

“没事楚警官,小槐花太顽固了,估计是铁了心不说话,不过副队那边进展得挺好,口供差不多齐了。”

楚愈知道他指的是五名死者家属,经过花谢庭审判,该说的都说了出来,胡宾他们也没必要隐瞒,而且相比于夏亦寒,他们的口供更加重要,因为他们既是系列悬案的受害者,也是慕尚青一案的行凶者,更是槐花案的被害人,三重身份,跨越六年,把七个案件联系起来,现在证据已经差不多,若他们的口供没有出入,便可以结案,正式移交检察院。

楚愈没多说什么,只让严队多留心小槐花,如果有什么异常情况,请立刻联系她。

出了省厅,她和木鱼一起往回走,公安厅和超人处就隔了条街,没几步路就到了。

木鱼刚刚目睹了审讯室里的一切,也听到了楚愈对夏亦寒说的话,其他人可能以为她是打感情牌,对嫌疑人报以春天般的温暖,试图感化她,但木鱼知道,楚愈说得发自肺腑,没掺半点水分,甚至还保留了深情。

一路上,楚愈心情沉重,没怎么说话,木鱼也是心事重重,不过她的关注点不在案件,主要在楚愈身上,在自动贩卖机门口时,忍不住问:“若小槐花一直不说话,会怎么样?”

楚愈看着站在门前,输入密码,语气都重了几分,“会正常结案,检察院起诉,法院审判,然后她被关进监狱,可能会有医生对她进行治疗,但以她现在这个状态,治疗不可能有进展。”

以她这个状态,就算刑期满了,也不会释放,和判无期徒刑有什么区别,或者说,和判死刑有什么区别?

木鱼“嗯”了一声,没再说话,其实她刚刚想问的是:如果小槐花一直不说话,你会怎么样?

会放弃吗?还是继续追下去?

回到办公室,楚愈发现宋轻阳和方大托把房间好好打扫了一遍,还买了束黄色玫瑰花,放在她桌头,被阳光一照,鲜美娇艳,让她晦暗的心头亮起了一点光。

刚刚市一医院传来消息,楚动人已经可以出院,但他有很多话要和胡宾谈,会在医院多住一些日子,胡宾恢复到现在,已经可以自由活动,夏亦寒的袭击对他的影响,总算消除了大半。

这是个好消息,楚愈微微笑了笑,准备得空去医院里面探望他二位,楚动人住院后,她就第一天去过,呆了两个小时,就赶回处理整理卷宗,迎接检查小组大驾。

她现在还在生楚动人的气,不过气着气着会忘,得专门去想才想得起来,况且夏亦寒的事情还没结,占据了她的大部分思绪,她没工夫纠结别的事儿。

宋轻阳和方大托手里有活儿,宋轻阳在听陈岷汇报情况,当时楚愈回到望江,把陈岷他们留在了长砚,以备那边有突发情况,现在小槐花已经落网,案子也差不多了,他们总算可以安安心心返程。

而方大托在整理小槐花的神经生物分析资料,司法精神鉴定机构会再检查一遍,这对之后的判刑和关押有直接影响。

楚愈把他们都叫到了会议室,时隔多日,超人处四人终于又聚到了一起,重回会议桌边。

“我有个打算,想继续调查槐花专案中的疑点,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窗明几净的会议室内,楚愈明明用的是商量的句式,但语气却显得坚决。

方大托的肿还没消,顶着一头包,点头道:“确实,我们还有一些点没有弄清楚,比如那条数字短信是谁发的,小槐花失踪四年的去向,以及小梅的死因。”

“是的,现在案子已经移交给省厅,按理说应该由他们负责,但他们现在忙于审讯,还要梳理以前全部卷宗,工作量浩大,而我们这边相对来说,暂时没有新案子,时间比较充裕,而且我们调查槐花专案,已经有两个多月,我们是最了解情况的人,现在虽然大部分真相已经解开,但总剩了些尾,显得不完整,我不想虎头蛇尾收工,你们觉得呢?”

木鱼忍不住提醒:“可是这三点,我们以前在调查时也顾及到了,有特意留心,现在真相大白,这三个疑点还未解开,那么是否说明它们是难点,除了当事人自己交代,基本上不可能查明呢?”

宋轻阳点头:“我也觉得,让小槐花直接交代会好很多。”

楚愈沉默了片刻,眸中的墨黑又深厚了几分,“但她现在状态不太好,拒绝和外界沟通,就像之前在锦水医院一样,没有说过一句话,我今天试着和她沟通,她没有任何反应,我想要从她那里获得答案,不太可能。”

本来应该是她从夏亦寒处获得信息,解开迷题,但现在情况倒了过来,夏亦寒拒绝沟通,她需要知道真相,知道小梅是怎么死的,知道她这四年去了哪里、做了什么,知道是谁给她发了短信。

她需要知道她的一切,来找寻可以和她沟通的突破点,这是她最后的赌注。

其实这也是她的心结,出发去长砚之前,夏亦寒的基因分析结果出来,她的基因甲基化水平较高,如果童年时期有不良环境影响,那反社会的严重程度会大大提高。

当时在三楼,楚愈想知道夏亦寒有没有虐待史,便问她,以前有没有谁欺负她?

夏亦寒说:要是谁敢欺负我,会被我把粑粑打出来的!

这话别人听了,肯定会释怀,像夏亦寒这么凶残的主,只有她欺负别人的,哪有别人欺负她的理?

但楚愈并没有因为这个回答安心,因为她的回答,相当于是在回避问题——既没有回答是,也没有回答不是,而是以一种巧妙的方式,避开了问题点。

楚愈发现夏亦寒面对她时,几乎不会说谎,所以对于不想回答的问题,她要么是选择沉默,要么是巧妙回避,有时候太不着痕迹,她都差点被糊弄过去。

可越是不着痕迹,她便越是疑心。

她现在真的很想知道,她那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让她成为了今天的夏亦寒。

所以现在继续调查,既是公事,也是私心,按理说证据已经充足,物证、人证、口供、录音,样样齐全,外界关心的案件本身,已经可以了结,而夏亦寒的个人经历,对结案意义不大,就算交给公安局,都不一定会受理,夏亦寒既然闭口不言,那就口供为零,只能怪她自己。

但楚愈需要知道口供,她需要夏亦寒开口,需要和她沟通,需要她走出来,只有这样,她才能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袭击她,为什么要闹疯福山医院,也只有这样,她才能够知道自己的计划疏漏在哪里,该怎么向委员会汇报,如果到时候委员综合考虑,减轻或者免除处分,那她才可以争取到给夏亦寒治疗的资格。

这是个圈,一环扣一环,她得一步一步来。

木鱼、方大托和宋轻阳,他们三人沉默下来,这几天楚愈的变化,他们都看在眼里,装在心里,知道夏亦寒的一举一动,都会牵扯到楚愈的注意力,如果不把她的一切查明,楚愈不会彻底放心,他们也不能放心。

况且追查到底,不留遗憾,不也是他们这三年来,一直坚守的准则吗?

而楚愈这边,也有犹豫之处,她知道夏亦寒伤过木鱼和大托,他们心里多少会有芥蒂,在得到答复之前,她笑了笑:“其实你们不用参与进来,这段时间大家都辛苦了,可以好好休……”

“我参与进来,要查一起查。”方大托看向她,在一片青紫中,目光倒是澄澈。

宋轻阳也点了点头,小嘴一抿,“嗯,我也要查,我就不相信那霸王花不说,我们就没辙了!”

楚愈一愣,眼眸颤抖,张着嘴不知说什么,刚刚的话头被打断,吊着半截,全忘光了。她忽然反应过来,木鱼还未发言,下意识地看向了她。

木鱼和方大托一样,身上还有伤,昭示着夏亦寒赤.裸裸的罪行,她本来在沉思,目光里满是思虑,半晌,终于抬起头,迎着楚愈的目光:“我加入,离了我,你们能行吗?连视频都不知道储存在哪个盘的人!”

三票集齐,楚愈顿时腰板硬了,感受上面有人了!

真好,爹瞒着她还想绑架她,上级不信任她要处分她,心上人又进了局子不理她,幸好还有一群傻小弟跟着,她也不算是“孤家寡人”了。

感觉浑身都充满了干劲,楚愈恨不能站起来,以笔代话筒,高歌一曲《我和我的超人处》。

处员们马上进入工作状态,问道:“我们该从哪里查起呢?”

楚愈双手十指交叉,放在桌上,环视了他们一圈,“我想,就从小梅,也就是真正夏亦寒的死因查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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