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寻觅觅快两个月,终于寻到了槐花树。
但楚愈却没激动起来,更多的是惶恐,因为越接近真相,越能感觉其深沉和复杂,不知不觉升起敬畏之意。
花谢庭,慕尚青的家,屋后的槐树,掉落满地的花。
楚愈想起夏亦寒那个执着的梦——满地的槐花,破旧的房子,房子里躺着的男人。
三个意象,在今陵别墅里,她得知躺着的男人是慕尚青,现在又破解了另外两个意象——破旧的房子指花谢庭,而满地花瓣,是从屋后槐树落下的。
按理说,夏亦寒不在花谢庭长大,就算慕尚青向她提起过,但如果没有重大事件,也不会根深蒂固存在于她的记忆中,频繁出现在梦里。
难道是五年前的11月,几名潜在被害人在花谢庭碰面,发生了不同寻常之事,给她留下了心理阴影?
但槐树落花,一般为夏季,6-8月份,都可能落,11月份为秋末冬初,按理说地面上不会再有槐花,也就是潜在被害人在花谢庭见面时,和夏亦寒梦中的背景环境不一样。
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楚愈想得太专注,只顾着刨饭,菜都没动,蔡老太把地三鲜往她面前推了推:“妹儿,你夹菜噻!”
“谢谢蔡奶奶,”楚愈笑道,“您手艺怎么好,是在原来餐馆里学的吗?”
“是嘞,跟着大厨……偷学了一些。”
“您当时在餐馆里,是不是遇见过慕叔叔?”
“对,他带着个……女娃。”
“那个女娃长什么样呀?”
“记不清了,好像……白白净净,和他一样。”
“她高吗?”
“好像不高哇,点点大。”
楚愈回想起夏亦寒的身高,她十二、三岁时,确实比同龄人矮一些,脸上又堆了层婴儿肥,看起来像八、九岁,如果再扎俩小辫子,说六七岁,她也信!
“您当时有跟慕叔叔打招呼吗?”
“没有,”蔡老太直摇脑袋,“他那会儿在这儿的时候,就很少和……我们来往,之后又消失了那么久,应该不想被认出来哦。”
楚愈看着蔡老太,别看她磕磕巴巴,一副憨厚老实样儿,对人情世故的洞察力,一点不比那些口齿伶俐的人差。
“那您有听见,他和那女娃的对话吗?”
“当时,我忙得很……进进出出的,不过他说了一句话,我印象很深,”蔡老太不知不觉嘴角上扬,“他对着以前的坝坝说:如果哪天我退休了,肯定是到这儿来种菜啰!”
楚愈听完之后,半天说不出话来,忙笑起来,把怔愣掩盖过去。
花谢庭,对于慕尚青来说,应该是个悲伤的存在——母亲的暴躁、邻居的排挤、同龄人的打骂、母亲男友的强.暴,单拧一个出来,都够人生不如死,还别说全部挤一堆,挤满了他的童年少年时期,回忆起来,全是血淋淋的心酸。
他为什么会想回到这里呢?难道就因为这里葬着他的妈妈吗?
楚愈心里突然萌生个想法,想要实践一下。
“蔡奶奶,当时拆迁时,有将周阿姨的坟迁走吗?”
“应该没有……她那坟哦,从外头看,都不晓得那儿有个坟,点都不明显……当时拆迁……把那个土坝坝挖了一转,但没听说挖出人骨头。”
“那当时慕叔叔来时,那棵槐花树还在吗?”
“在哟,他就是指那树……说的话。”
“当时树在落花,对吗?”
蔡老太回想了一下,“记不清楚啰,不过好像是在夏天……他们穿嘞短袖。”
楚愈心里有了数,夏亦寒梦里的满地槐花,应该是六七年前的夏天,她和慕尚青一起来花谢庭,亲眼目睹的景象。
结合蔡老太所言,楚愈回想起以前查的资料,花谢庭在六年前的八月份被征收,市政府准备规划整改,居民和农民工都迁出去后,动了一阵工,大约两三个月,房子上都画了“拆”字,很多挡路的棚户、建筑被推倒,成了一片废墟。
不过后来因为资金不到位,花谢庭里没了动静,一直没动工,人也都迁走了,原本热热闹闹的小街区,好像成了坟场,到了晚上,寂静无声,都见不到个活人。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五年前年末,也就是十二月份,施工队才重新开进花谢庭,咚咚呛呛起来,把旧的拆掉,建起新的,成了今天的格局。
楚愈终于知道,为什么以前寻寻觅觅,冷冷清清,但一直找不到槐树。她知道槐树多半和慕尚青有关,便让下属重点排查慕尚青的旧居。
慕尚青一生,主要住过的地方有三处,分别是:童年到少年时期——花谢庭,本科到博士时期——京城大学,国家重点实验室至超人处工作时期——临泉北路名品小区。
下属把这些地方一一排查,但都没发现槐树,楚愈当时有点懵,难道是她的分析出了问题?
现在,她恍然大悟,慕尚青的童年中,出现过槐树,只是因为拆迁被砍去,现在的街坊邻居都不知情,只有像蔡老太这样,长期久住,善于观察的,才有印象。
谢过蔡老太后,楚愈带着宋轻阳,来到一茗茶楼边,茶楼所在地,便是慕尚青的旧居,而后方的花坛,便是槐树生长的地方。
楚愈拿出手机,看着追踪器的地图,虽然现在定位显示在崇礼街的有和旅馆,但花坛部位有个标记,今早她特意标的——据小师妹汇报,夏亦寒在该点停留了半个小时,没动也没说话,不像等人,站得静默无声。
现在了解完慕尚青的过去,楚愈觉得,夏亦寒应该在缅怀什么。
她试着推测她的下一步动作。
原本按照楚愈的计划,放走夏亦寒后,她会和慕尚青碰面,或者和给她发“31276”短信的那人见面,但现在,追踪定位器被取下,负责跟踪的人还被带回了省厅,简直就是现代版赔了夫人又折兵。
楚愈不得不重新推测夏亦寒的行动,试图再次找到她。
从现在情况来看,夏亦寒的终点不是雕槐花,如果雕完槐花后,她的任务就完成,那她会留在长砚市,消失一段时间,不会冒着被抓捕的危险,急匆匆赶回望江。
她赶回望江,应该是为完成下一步行动,可这个行动是什么呢?
楚愈记得夏亦寒拔刀相向前,曾经郑重其事告诉她:雕槐花,是为杀一个人——超人处处长。
然后她差点一刀把她捅死。
楚愈几乎要相信,她的最终目标就是自己。
但夏亦寒跑了,逃回了望江,若她真想杀她,应该留在长砚才对,寻找机会,再次下手。
如果说以前,楚愈觉得自己可以分析推测夏亦寒的行为走向,猜个八.九不离十,但出了福山医院一事,她有点力不从心。
感觉夏亦寒越来越不按常理出牌,不知道是陷入了疯癫状态,还是她本来就比她聪明,把她玩弄在鼓掌之中。
楚愈怕自己有点当局者迷,于是请教旁观者宋轻阳。
宋轻阳把老年帽往脑后一挪,“谁知道你俩,一个故意落网,一个故意放走,也不知你们故意来故意去的,客气个啥!”
楚愈叹了口气,她现在不想客气了,是真想找到夏亦寒,可是条件不允许了啊!
天快黑了,楚愈没回超人处,她来到有和旅馆,点名要住212房间,也就是夏亦寒才退的那间。
房间里干干净净,已被打扫过,没留下什么东西,但楚愈的手机显示,追踪器还在房间里,她顺着方向箭头,来到床头柜前,拉开,看见里面平躺的小黑盒。
她把它拿起,用食指和拇指捏着,目光落在其上,但思绪却飘到了夏亦寒身上。
她是到福山医院的那天,才给衣服做的手脚,夏亦寒是从一开始就知道内衣里藏了东西,还是今天才发现的?
楚愈跟倾向于是后者——今天小师妹跟踪夏亦寒,但她后还跟着省厅的警察,若单单是小师妹,楚愈有信心,她跟踪技术过硬,不会露馅。
但若后面再掉着个尾巴,可就容易露马脚了,夏亦寒很可能是发现了警察,察觉出不对劲,检查全身,发现有追踪器,于是快速离开。
楚愈现在都感觉,徐怀俞和夏亦寒是一伙的,联合起来对付超人处。
不过现在,她没功夫纠结夏亦寒的行踪,重点得放在槐树身上。
脑子里思绪太乱,她索性拿出笔记本,和宋轻阳一起,把和花谢庭有关的关键点,全部写了下来。
1.从二十四年前开始,周兰心一直埋在槐树下,拆迁时,并未将坟挖走
2.六或七年前的夏天,慕尚青带夏亦寒回到花谢庭,正值槐树落花时期
3.慕尚青对夏亦寒说:若他退休了,会回到花谢庭种菜
4.五年前11月2日,五名潜在被害人在花谢庭见面(夏亦寒可能也在)
5.夏亦寒雕槐花前,曾问“薛进萍”:五年前,在花谢庭干了什么?谁指示的?
6.夏亦寒的梦境为花谢庭,槐花落地时,慕尚青躺在屋内
7.夏亦寒雕完槐花后,回到花谢庭,在原来槐树生长的地方,站了半个小时(疑似缅怀)
从锦水医院,到福山医院,从追踪槐花魅影,到抓捕,到放走,重新回到原点。超人处磕磕绊绊,搜寻了众多碎片,却不知如何拼凑,楚愈一直在找关键提示,想将碎片拼成一幅整画。
现在,强烈预感来袭,花谢庭,就是整幅画的关键提示,就在她手中攥着。
楚愈拿着笔记本,沉思了一个多小时,大脑像是短路,一片黑暗,充斥各种线索,线索不断连接组合,不断试错,试图连接成一条通路,让电流顺利通过,将脑海点亮。
两个小时,楚愈站起身,看着朦胧夜色,拿出手机,给吴科打了电话:“你带着超人处的所有人员,马上赶过来,越快越好,我把定位发给你。”
吴科看了看身后的岳阳超,面露难色:“楚处,旁边就是省厅大楼,看得严,整个超人处都走完了,万一他们突击检查,怕不好吧?”
“出了事我担着,你们把开墓的工具带上,赶紧过来,不然天都亮了!”
吴科听楚愈的语气,知道有大事要干,也不敢再问,当即把家伙收拾好,就准备“越狱”出发。
半个小时后,在寒风中,楚愈看着站在面前两人——吴科和岳阳超,一时间无语凝噎。
超人处现在仅存的人员,就他们四个,其他要么躺医院里,要么被困在公安厅。
瞬间感觉特别凄凉。
楚愈换上工作服,她在夏亦寒白天站的位置,做了个记号,拿起铲子,就开始挖。
吴科小跑着过来:“老大耶,这是公共用地,我们如果被发现,肯定会被抓起来,您麻烦可就大了!”
可能真就要从楚处长,变成楚刁民,职业生涯从此结束。
楚愈撑着铲子,看了一圈周围,现在为凌晨时分,街上没了人,而她们所在的位置,处于黑暗当中,路灯照不到,周围又没个监控,如果动作快点,在天亮前完成,应该不会东窗事发。
“没事,我们手脚麻利点,就着这个标记挖,到时候把土填回去,应该不会被发现。”
在她的安排下,其他三人也干起活来。四个人分成两组,之间间隔两米,每组的两人相对而站,间隔一米,弯着腰,专心致志挖土。
他们齐心协力,速度喜人,没多久,就挖了快一米深,几个人轮流歇气,喘够了气又开始干活。
宋轻阳连续干了一个小时,到花坛边坐了会儿,她拿着老年帽,给自己扇风,这大热天的,倒出了一身热汗。
没坐多久,她突然跳起来,撒丫子往里面跑,压低了声音道:“快撤快撤,徐厅的座驾来了!”
吴科和岳阳超听了,扛起铲子去往茶楼后躲,准备偷偷溜走。
他们跑出很长一截,才发现楚愈没跟上来,回头一看,却见她拿着铲子,直立在原地,大有恭迎贵客的架势。
一辆黑色轿车已开到花坛边,刹车时车轮发出刺耳声,车灯耀眼,刺破了黑暗,灯光将楚愈笼罩住,将其罪行定格在犯罪现场。
徐怀俞走了下来,把车门摔上,随之还下来了三名刑警,配有枪支。
徐怀俞背着光,神色不明,但楚愈不用看他表情,就知道他目前状态如何——幸亏他没高血压心脏病,不然可以直接叫救护车了。
“楚警官,您该不会是闲来无事,改做盗墓了吧?”
楚愈不想和他打太极,开门见山:“五年前,你们是不是一直在找慕尚青,但他一直下落不明?”
徐怀俞站着没动:“您什么意思?”
楚愈跺了跺脚,踩在土坑旁,“他就在我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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