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中,门被轻轻打开,门轴发出轻微的开合声,在一片静谧中显得格外突兀。
光线从外射入,将人形轮廓投影在地板上,拉长、变形,像一只潜入闺房的幽灵。
楚愈站在门缝隙处,目光落在床上,她依然侧卧而睡,背对着门,一动不动。
“阿夏,你睡着了吗?”
声音压得极低,像轻飘飘的纸飞机,盘旋而入,落到夏亦寒枕边,却未能成功吸引她的注意。
没有回应,问题被黑暗吞没。
楚愈走进去,她没穿鞋,踩在地毯上,几乎没有声响。到了床边,她掀开被子一角,睡了进去。
床是双人床,睡两人绰绰有余,夏亦寒睡在正中间,楚愈上去后,头枕在枕头外侧,与夏亦寒的脑袋,隔了不足三厘米,几乎是贴在一起。
她躺下去,床垫发出震动,夏亦寒的身体也随之上下起伏,可她没任何反应,依然侧躺,无声无息。
楚愈将被子拢上来,将两个人盖好,虽然室内开了空调,但突然把被子掀开,肯定会感到发冷。
被窝里已经积累了一定体温,楚愈进去后,感觉进了被室友洗暖和的浴室,一身暖意。
室内安静异常,楚愈放轻了呼吸,但还是清晰可闻,气体或许会喷洒在夏亦寒脖间,令她发痒。
不过看来夏亦寒抗痒能力超强,由着楚愈的呼吸“挠”了几分钟,还是毫无反应。
楚愈伸出手,放在她的肩头,她脱了睡衣,穿着件薄秋衣,楚愈放上去,可以透过衣料,感受到她肩骨的轮廓。
“阿夏,我今天送给你这份礼物,不是想让你回忆起往事伤心,而是想告诉你,我想了解你。”
楚愈身子向内侧靠了靠,“我知道你的生日,知道你的幼年好友,知道你记卡片纸的小习惯,你的一切,我都着迷,我都想知道,我奋不顾身地去找寻,也找寻到了你的过去。”
因为距离过近,楚愈可以闻到夏亦寒身上的香气,那是洗发水的味道,混合着身体的奶香。
“知道你的过去后,我越发想陪着你,想抱住你,我知道我很在乎你,你的过去、现在、以及你的将来,不论什么事情,只要和你有关,都会让我全力以赴,我现在很清楚地知道,我的使命,不是抓住你,而是陪伴你。我带你到这儿来,不是囚禁你,而是向你证明,只要你愿意,我会一直在这里。”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不急不缓,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可闻,包含着字斟句酌的分量。
话音落下,又陷入安静,夏亦寒没有反应,连身体都没动一下。
楚愈的手从她肩头滑下,搂住她的腰,她的头向下,靠在她的肩膀和脖子的空隙间,一时间,两人紧贴一起,甚至可以察觉热量在二人之间流转。
楚愈感受到夏亦寒的心跳,像是关在笼中的小兔,虽然蹦得不高,但依然勃勃跳动,每次跳都恰到好处,没有撞到笼子板,把自己保护得很好。
不知过了多久,楚愈就静静抱着她,并不期待她会给出回应,她很有耐心,愿意一直等下去,等她敞开心扉。
“她很小只,看起来那么软。”
冷不丁听到声音,楚愈突然睁开眼睛,但动作保持不变,依旧紧密相依。
“嗯,我看过她的照片,很多照片。”
“第一次见面时,我在长廊里,坐在石椅上,低头看落在地上的三角梅,那个地方很少有人去,可她来了,她问我叫什么,我没有理她。之后,我和她在长廊里经常遇见,就我和她两个人,在放学后,我喜欢在石椅上坐着,她喜欢走来走去。
每次看见我,她都会问我,叫什么名字,我都没理她,她这样问了一个多月,最后有个雨天,她在长廊里走,我撑着伞,把课本垫坐在石椅上。她头发上淋了雨,走路时脚下吧唧着水,走过来,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说:我叫慕寒。
她说:她叫夏亦寒,以后就叫你小寒吧。
我说:叫我小寒,那你叫什么?
她看了看脚边落下的三角梅,说:叫我小梅,就当是艺名。”
楚愈静心聆听,又激动又感动,诉说往事,便是打开心扉的第一步,和以往的打情骂俏不同,这是一种细水长流般的信任。
同时,她快速捕捉关键信息:
长廊比较偏僻,爱单独前往的,应该都不是合群的人,夏亦寒去就算了,小梅还经常去,说明她也是心事重重。
不过她还真有毅力,一般人问别人名字,如果别人没回答,可能就此拜拜,再不搭理,她居然坚持不懈问了一个多月,实在是恒心可嘉!
这么一对比,夏亦寒的反应也是慢,人家问她名字,问了几十次她回答,对着小姑娘的面,直接丑拒了人家几十次,是个狠人!
还有夏亦寒用槐花作为自己的象征,现在槐花魅影也成了她的“艺名”,这一点,该不会是跟小梅学的吧?
为了鼓励她说下去,楚愈问道:“所以你一直叫她小梅吗?”
“嗯。”
把头抬起来,重新躺回枕头上,楚愈长吸一口气,“小梅,她很活泼吧?我听老师和同学说,她爱笑,总是热情友好,和她相处,让人愉快。”
夏亦寒沉默下来,楚愈心跳开始加快,不过她也没接着问,她不想让夏亦寒有任何逼迫感,如果可以,每天说一点点就好。她们可以在闲话家常间,无意谈到几句,楚愈会不留痕迹记下来,她会引导,会疏导,但不会追问。
挪了挪腿,楚愈换了个舒服姿势,准备和夏亦寒相拥而眠。
冷不丁的,对方声音再次响起,“对,这是她,活泼开朗,对谁都友好,永远都笑着。”
楚愈睁着双眼,目光落在枕边人的后脑勺上,“那你觉得呢?”
又是一阵沉默,这一次,楚愈耐心等候,她知道,,夏亦寒会诉说完整,不会吊她胃口。
“她很脆弱,很容易受伤,她对谁都很好,因为谁都可以伤到她。”
这一点楚愈在看小梅以往资料信息时,有过猜想,她怀疑小梅是外向孤独症患者,而且有讨好型人格特征,很善于交际,有良好人缘,在人面前总是快快乐乐,乐观、开朗、热情、自信、积极进取,会答应别人的任何请求。
但是,她的内心多愁善感,但不喜欢表现出来,她可以安慰任何人,给别人带去温暖,但没有人安慰她,况且在别人眼中,她足够强大,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别人帮助。
这种类型的人,会比原本内向的人,伤得更重,因为除了要忍受孤独之外,她还需要进行伪装,把自己脆弱的一面隐藏起来,光是这一点,就足够让人精疲力尽。
不过后来,夏亦寒出现在小梅生活中,两人孩子,一个反应过分敏感,一个反应过分迟钝,这么个天南地北的性格,没想到还成了亲密朋友。
内心有数,但楚愈还是引导夏亦寒说下去:“小梅那么友好,别人也会对她友好,有人会伤害她吗?”
夏亦寒的声音涩涩的,像是声带浸泡在艾叶水中,变得低沉:“忽略也是一种伤害。”
“小梅的爸爸妈妈、老师同学没有关心她吗?”
“他们对她好,不过是一种仪式上的好,就像爸爸应该给孩子做饭,老师应该提醒学生按时交作业,仅此而已。但除了这些好之外,没有其他了,更多的是索取,她家有三个孩子,她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父母的大部分爱都在弟弟妹妹身上,对于她,更多的是期望,期望她能拿年纪第一,给弟弟妹妹做好榜样,老师见她学生工作做得好,也希望她学习能上去,品学兼优。
她学得很认真,好认真,可是一直是中等水平,每次成绩下来,她都去安慰班上考差的同学,但她很伤心,因为她已经拼尽全力,成绩还是止步不前。”
楚愈呼吸都沉重起来,方大托反馈回的信息是,询问小梅的父母时,他们都夸女儿懂事孝顺,照顾弟弟妹妹,总是按时写完作业,主动做家务,还帮忙照顾弟弟妹妹。
他们肯定以为,这个懂事的女儿,可以把自己管理得井井有条,不需要他们过度关注,所以放心大胆地把爱,都分给小女儿小儿子,却没想到大女儿缺的,正是他们觉得可有可无的关注。
“幸运的是,你和她成为了朋友。”
夏亦寒鼻中叹了口气,有种深不可测的惆怅,“每次我和她坐在长廊里,都是她说,我听着,包括她哭的时候,我也不会安慰她,就看着她哭,然后面无表情地跟她道再见。”
楚愈语塞,如果世界上有最不合格朋友奖,夏亦寒得第二,没人敢碰第一。跟她说话,跟抱着个娃娃说话有啥区别,娃娃还比她软一点,可以随便捏。
不过也许小梅需要的,就是这样一种无声的陪伴,可以静下心来倾听她,她一直在讨好别人,唯独夏亦寒,不需要她讨好,因为她太过冷漠无情,怎么讨好也没用,却可以充当一块合格的树洞,包容她的心事。
“但她需要的就是你的陪同呀,能够倾听她的心声,接受她不为人知的一面。”
夏亦寒动了动身子,手放在楚愈的手上,和她交叠在一起。
“不,她需要有人和她沟通,能够帮她解决事情,所以她去找了她的班主任。”
楚愈的心咯噔一跳,班主任王桐终于出场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diamond`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惊艳时光、昕昕君主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淅18瓶;傻狗、只吃甜的糖1瓶;
非常感谢小天使们的等待,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