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邻省发生命案,整个屋子顿时万籁俱寂,好像一盆开水从头泼下,烫得人连叫唤都没了力气。一屋子的人目瞪口呆,包括刚刚闹得正欢的何蓝。不过黎杉他们脸上是不可置信,何蓝脸上的先是放松,立刻又过度到难以控制的惊恐,呼吸得大起大伏。
似乎凶手的足迹若即若离,过分挑逗了人的神经。
楚愈感觉浑身僵硬,听到消息的那一刹那,好像有一颗炸弹在腹腔爆炸,气浪直冲天灵盖,要将她的神志炸得魂飞魄散。
这几天虽然案件频发,但她还持有旺盛的“战斗力”,一路追着目标对象跑,去分析,去推测,去部署,乐此不疲,但此刻真出了命案,可以把她的推测和计划尽数推翻,杀得片甲不留。
这通电话就像是一记耳光,打得她火辣辣的疼。
现场氛围凝固了足有四五秒,楚愈静默无声,伫立在日光灯下,试图找回逃逸出走的神志。
黎杉小心翼翼开了口,“楚处,我们还……继续蹲守吗?”
这话意思很明显,按照楚愈的推测,目标对象会潜伏在周围,伺机袭击何氏夫妇,然后逃离,前往南苏省的今陵市或秦安省的长砚市,多半袭击不会一招致死,如果发现及时,可以抢救回来。
这下可好,在皖南省芜淮市发生了命案,地点作案手法和推测大相径庭,如此看来,犯罪分子的行为并不按照推测进行,也就没有在旅馆蹲点的必要。
楚愈咬了咬牙,在紧迫中下了决定:“继续蹲守,保护何先生和何女士,没我的命令不准擅自离岗。”
说完,她目光锐利,扫过何蓝,何蓝还处于惊恐之中,又被她眼神一扫,往后退了一步,抓住何至平的胳膊。
“何女士,请你稍安勿躁,留在这里,这几天不营业都无所谓,但不要离开警方视线,不然我们不能保证你和何先生的安全。”
被刚刚的劲爆消息一炸,何蓝的魂儿已经出窍,脑子里一团乱麻,此刻听楚愈交待,她只顾着点头,倒是配合了很多。
楚愈的眼神恢复了镇定,不紧不慢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她来的目的达到了,稳定秩序,安抚保护对象情绪。
目的达成,她转身离开,回到出租屋,一进门便开始收拾东西。
“木鱼,帮我订一张去芜湖的车票,要最近的,那边有人接。”
楚愈的第一反应是飞过去,不过一想没有直达的飞机,得中转,还不如坐高铁,一个多小时就到了。
皖南省的命案在网上已经传开,媒体的猎奇速度总让办案的侦查员瑟瑟发抖。木鱼刚刚接到消息推送,目瞪口呆,正响打楚愈电话,就见她回来了。
“行,我马上通知大托和小棒……”
“嗯,通知他们,”楚愈把耳机、对讲机放进包里,“让他们继续摸排,别中止行动。”
木鱼一愣,“可是,目标对象可能已经离开这里,行动脱离了我们的预测。”
楚愈想回答,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她刚刚收拾好的东西散了一地,忍不住弯下腰来,咳得背脊弓起。
木鱼忙倒了杯水,递给她。
楚愈咳得浑身乱颤,连杯子都端不稳,木鱼握住她的手,稳住杯子,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喝到口水。
咽下之后,楚愈手放到脖子上,咽了几口唾沫,有点吃力。
木鱼顺着她的手,摸上她的胳膊,“楚处,你发烧了。”
楚愈其实昨天就感觉头晕发冷,不过因为有夏亦寒这颗诱饵吊着,她一直保持亢奋状态,像是猫抓耗子,渴望“见面”的奖励,又像是破解迷题,渴望临近的真相,所以把身体透支的症状都忽略过去。
刚刚一通电话,巨大的压力和不可预测性
从天而降,在生理性躯体紧张和急性交感神经的双重压迫下,感冒的症状被无限放大,真真应了那句病来如山倒。
“没事,小感冒,”楚愈一通乱抓,把地下东西又捡回去,“木鱼,你和大托、阿杉他们保持联络,我等下可能回消息有点慢,如果有紧急情况,可以请求市局支援。”
木鱼一脸错愕:“你烧成这样,一个人跑去皖南?”
楚愈笑得没心没肺,“不要忘了我可是‘超人处’处长,别啰嗦,赶紧给我叫辆车去火车站,我赶时间!”
木鱼把电脑塞进包里,往肩上一甩,边叫车边嘟囔,“行,超人姐姐,票订好了。”
楚愈三下五除二把东西打包好,洗漱用品都没管了,睡不睡得成觉还是问题。
三分钟后,两人站在马路边等车,相对无言,都心知肚明,谁也拗不过谁,就各让一步,一同赶赴犯罪现场。
在高铁上,空间密闭,还开了空调,暖得像澡堂,楚愈本来就烧,被这么一蒸,两颊泛红,像涂了胭脂,再配上一脸深仇大恨的表情,活似被逼迫出嫁的新娘,不情不愿赶赴婚宴。
木鱼坐她旁边,瞅了她一眼,“我现在都不敢摸你,怕你自燃。”
楚愈想怼回去,开口才发现扁桃已经肿了,发音都困难,她从小扁桃就偏大,一感冒发烧必肿,喉咙间像堵了块铁馒头,吞咽都成问题。
“行了,您老少说话吧,我去找乘务员拿退烧药,您多喝热水。”
被烧得头晕眼花,楚愈还是睡不着,眼睛闭上,晃悠的都是夏亦寒手里闪闪发亮的刀,她索性睁着双大眼,翻看新闻评论,勇敢找虐。
芜淮的命案帖子一出,皖南省各大网站消息齐出,网友再一次沸腾起来,只不过这次明显矜持了很多。
“真出人命呐,看来槐花魅影不仅要雕花,还顺带索命哦。”
“以前是谁想要献身来着,去呀——纹身吗?要命的那种!”
“以前看槐花姐姐来无影去无踪,我还挺开心,暗自为她加油鼓劲,不要被抓到,听说这次被害人死得老惨辽,所以我还是奔向警察叔叔的阵营吧。”
“小声逼逼一句,警察叔叔这次不给劲呀,这都第三起了,连凶手的头发丝都没摸到,我现在在街上走着都胆战心惊!!!”
“……”
楚愈硬着头皮,把评论拉到底,虽然一直在控评压热度,但大体的风向可以看出——认为槐花魅影正式开始她的表演了,前两次是热身运动。
关于命案,楚愈现在只知道个大概,网上报道看似饱满,其实只是抓住吸引人眼球的点,翻来覆去,关键信息并不多,估计媒体也不知情,被拦在了警戒线外。
看着网上的风向,楚愈心里不是滋味,她其实完全可以在珞玉市按兵不动,等芜淮警方尸检完毕、调查结果出来后通知她,可她忍不住,她是最了解夏亦寒作案手法的人,也是最能协助警方破案的人选,别说她现在发烧,就算断了条腿,也得马不停蹄赶过去。
她要亲眼证实,那人是不是被夏亦寒所杀!
被干警接到芜淮市,楚愈没去犯罪现场,直奔殡仪馆,她找到侦查员,了解到死者是芜州工程大学的一名大三学生,男性,二十岁,名叫黄开阳,死因得等尸检结果出来。
楚愈心里有了数,排除一种可能性——她之前有猜测,是不是五六年前死者的家属被夏亦寒绑架到芜淮,以混淆警方视线。不过现在看来,此案被害人和之前的案件并无联系。
解剖室里,法医马上准备尸检。
楚愈穿上解剖服,戴上手套和口罩,和负责拍照录像的警察一起,在旁围观。
她本来就热,此刻还把全身裹得密不透风,浑像是蒸桑拿,汗珠大滴大滴往下
掉,呼出的气息散不出去,喷在嘴唇周围,烧得滚烫。高烧使她浑身无力,此使随便来个人推她一把,都能把她撂趴下。
不过她注意力都在市局钱法医手里的解剖刀上,恨不能亲自上场,早点弄清死因。
死者的衣物被实习法医褪下,可以看见他胸腹部伤口很深,隐约可见胸翻出来的脂肪和肌肉。左边胸膛雕有花状图案。楚愈上前一步,稍稍离得近了些,凝视那图案。
目光接触图案的一刹那,她感觉心里一紧,这槐花雕得确实不错,线条流畅,惟妙惟肖,乍一看,和前两次图案,真看不出明显差别。
脚下发软,她往后退开,方便警察拍照。
钱法医拿着标尺,量着创口,和楚愈聊了起来,“最近有个槐花魅影挺出名?”
楚愈盯着那图案,“对,她连伤两人,被害者身上都被刻下槐花,因此得名。”
“伤的人还活着?”
“她会捅刀子,第一个案子中,用手术刀刺入被害人右胸膛,但被肋骨挡住,未伤到内脏,第二个案子中,是刺入腹部,但没伤到脏器和血管,两个被害人都被发现得及时,抢救了回来。”
钱法医拿起手术刀,动作麻利,一刀从颈下划到耻骨联合的上方,皮下组织顿时露了出来,他开始贴着肋骨分离胸部的肌肉,腹膜也被打开,涨了气的肠子涌了出来。
楚愈仔细观察内部,声音发哑,“胸膛上这一刀刺破了主动脉弓。”
“看来以前心慈手软的槐花魅影,这次下狠手了?”
楚愈不置可否,屏息凝神,目光落到死者颈部,“颈部皮肤有损伤迹象,有机械性窒息的可能。”
下一步,钱法医便开始解剖颈部头部,不久,变得出结论,“舌骨断裂,颈部皮肤损伤出血,死者生前颈部遭遇过外界暴力扼压。”
楚愈眼眸里闪过道光,“而且头部的损伤很分散,符合在搏斗中形成的特点,且血迹流注方向是从前往后,说明胸腹部的损伤,是在死者已经倒地,并失去抵抗能力的时候形成的。”
钱法医放下电动开颅锯,喘了一口老气,“可是这样一来,死因还要进一步判定,到底是刀刺入胸腔动脉导致失血过多致死,还是窒息死亡,因为这之间的时间差很短。”
楚愈突然注意到死者胸腹腔处有一块苍白区,如果不仔细看不太显眼。
她定睛一看,提醒钱法医,“你看这儿。”
“从横断面上看,这一块皮肤苍白,皮下的毛细血管内也没有血迹,甚至皮下的肌肉都表现出缺血的颜色。”
旁边的刑警见他俩聊得欢,忍不住发问,“皮肤发白说明什么?”
楚愈的声音从口罩里传出来,瓮声瓮气:“人活着时,血液充斥了毛细血管,并不断流动。如果身体的一部分软组织被重物压迫,皮肤和皮下组织的毛细血管中的血液会被挤压到旁边,受压的这部分软组织会缺血。如果人在该受压的情况下死去,血液不再流动,那么即使释放了这种压力,血液也不会再流回这部分组织的毛细血管中。”
“那这又说明什么呢?”
钱法医的指尖在苍白区划了划,“说明死者死亡的过程当中,一直有重物压迫在胸口,看这形状,有点像膝盖。”
说着,他又掀起死者的胸大肌,眼神里透着疑惑:“这个杀人过程很迷呀。”
“确实很迷,因为凶手的主要目的不是杀人,”楚愈目光炯炯有神,终于变得自信起来,“而是表演。”
在场人员皆是一惊,“表演杀人?”
……
专案组会议在芜淮市局会议室召开,楚愈带着木鱼,木鱼带着电脑,光明正大进了门,坐到“贵宾席”上。
看了一圈对面黑着眼圈的刑
警,楚愈心生感慨,再这样下去,估计要么她要成为公安局的人,要么公安局得成为她的人,以前超正常人研究与调查处办案子,和警察虽有交集,但分工还是泾渭分明,基本上是各办各的,毕竟前者注重研究,后者注重侦查。
结果夏亦寒一出现,好了,把心理研究与侦查追捕完美地结合到一起,煞费苦心地让两拨人集合,联手办案。
她可真是个难得一遇的人才。
会议由局长冯胜亲自主持,这起案子影响太恶劣,上面督促着尽早破案,别让全国都惶惶不可终日,槐花都快成死亡代言人了!
负责现场的勘查员放映现场图片,开始汇报,“犯罪现场位于一片松树后面,背靠法学院教学楼,人迹罕至,所以足迹稀少,新鲜足迹中除了死者的,还有另一人的,可以看出穿的运动鞋,地上枝叶有被碾压的痕迹,应该是在打斗过程中留下,现场未发现凶手指纹,不过在犯罪现场的一棵松树上,发现了一处新鲜血迹,经鉴定,并非来源于死者,很可能来自凶手。”
冯局点了点头,看向侦查员,“你们呢,有什么发现吗?”
一个小个子侦查员把信息整合了一下,汇报说,“我们询问了死者的老师同学,今天是周二,死者上午有两节课,下课之后便回了寝室,下午去图书馆自习,监控显示他是下午四点五十分离开图书馆,出门时在玩手机,然后从食堂后面绕了一圈,走到竹林后,进入到无监控范围,从竹林可以通向案发现场,下午五点之后,不管是他身边的同学、室友,还是监控,都没发现他的行踪。”
刑侦支队长插话道:“他既然一直看手机,到了饭点又没吃饭,走到那么偏僻的地方,可能是有人约了他,手机上聊天记录有查吗?”
“查了,不过显示他一直在群聊,是一个大学生交友群,倒是他室友单独给他发过信息,让帮忙拿快递,结果他室友左等右等不见他人,打他电话,也没人接。”
后来是一个本校的女生报的案,她本来在食堂门口撸猫,猫却往林子里钻,她先还一路跟着,后来看松林里太暗,不敢跟进去,拿着手电筒远远一照,发现地上躺着个人,怎么喊都不答应,空气中有股血腥味,她吓得往回狂奔,等回过魂儿来后,赶紧报警。
侦查员忍不住感慨,多亏了那只猫,不然就犯罪现场那个偏僻劲儿,指不定要几天后才能发现。
“也就是说通过现场勘查和侦查,并不能缩小调查范围,”冯局脸色不太好看,硬是僵成了猪肝色,眼光伶俐地往技侦那边一扫,“法医部门呢,尸检后有重要发现吗?”
钱法医知道楚愈对“槐花魅影”的作案手法熟悉,而此案又与之脱不了干系,便看向楚愈,请她汇报。
楚愈刚刚在旁边静静聆听,把痕检员、勘查员和侦查员的发现,在心里细细整合,加上对凶手犯罪心理的洞悉,她大致串出了明晰的犯罪过程。
受到邀请,楚愈撑着桌子站起来身,她已经烧得头重脚轻,嗓子又疼又哑,现在正处深夜,应该是重感冒病人“休养生息”的美好时光,可惜被她糟蹋得一干二净,脑子就没有休息过,精力贮备已经极度透支。
“我相信大家都听说过槐花魅影的传言,她也就是望江市两起袭击伤人案的凶手,作案手法具有个人特色,会在被害人身上雕刻槐花,而这起命案,就是凶手向她致敬的模仿杀人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