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闭的空间可以增添压迫性,凝视对方的额头三角区也能产生督促效果,楚愈知道柏瑞安有伤在身,她应该给他春天般的温暖,但情况紧急,她得根据真实情况,马上部署下一步安排,不能耐着性子慢慢哄了。
从她进屋的一刻起,柏瑞安就浑身不安,现在被“严刑逼问”,他干脆就破罐子破摔,把不安全写在脸上,“对呀,我没必要保护凶手,他伤了阿枫,还捅我刀子,我为什么要保护他,我又没疯!”
“你确实没疯,但你想说又不能说,快被这事折磨疯了吧?”
“我……”
柏瑞安抓紧被单,手背上青筋尽现,胸口剧烈起伏。楚愈对他的伤势心里有数,稳住了没动作,就岿然不动坐着,等着他答话。
“小楚,我刚刚说的都是真话,既然你不相信,我也没什么好说,麻烦你把门打开,让你廖姐进来。”
敲门声应景地响起,应该是廖枫带着医生回来,发现门被锁住。
楚愈手机响了,刘全的声音听起来像被开水烫过,“我的楚奶奶,关着门在里面干嘛呢?”
“我在给被害人做情绪疏导,刘爷爷,麻烦您陪着廖姐和医生唠唠嗑,保证我心理辅导全程无人打扰,谢谢您呐。”
说完,楚愈把手机调成静音,再一次看向柏瑞安,目光坚定而果断。
“柏哥,你不想再和我说话,这个我可以理解,但你坚持自己说的真话,就恕我不能体谅了。”
见柏瑞安出气进气挺规律,顽强地坚守,还没被气晕,楚愈放大了胆子,展开心理攻势。
“第一,你描述了凶手敲门时的样子,说明你在视频电话可以看见她,如果见一个人戴着帽子口罩,整个人散发着强盗之气,正常人应该不会给开门。
第二,你说你接我电话时,她打字让你照着念,但又说她事先蒙住了你的眼睛,你看不见她脸部,请问如果她蒙住了你的眼睛,你是怎么看手机上的文字的?
第三,你说接完电话后,她就将你击晕,醒来时你在医院里,也就是说你昏迷了将近十二个小时,能让你昏迷这么久,肯定头部遭受了打击,会造成头皮、颅骨损伤,其下脑组织出血、挫伤,但我刚刚来的路上,向医生关心了一下你的情况,他特地让我不要担心,因为你的CT图显示头部没有损伤。
第四,你的手脚有明显勒痕,构成约束伤,根据伤痕推测,可以判断你至少被捆绑了十个小时,警察在你的卧室里发现了捆绑用的细绳,那应该是凶手自备的,你刚刚提及,她手里提着个工具袋,里面应该就是作案工具,但今早警察在房间里未发现工具袋,说明凶手今天凌晨把工具袋转移了,不想留下任何侦查线索,但她没有带走捆绑你用的细绳,而是选择束缚住你,如果你是处于深度昏迷状态,她为什么要冒着留下线索的危险,一直绑住你呢?
第五,你说凶手在外翻找东西,她确实翻动了你家里,我进去的时候,发现客厅里杂乱不堪,像被打劫过,不过一般入侵者想要找某样东西,应该会先质问主人,而不是像无头苍蝇到处乱撞。凶手选择了简单粗暴的方式,说明她可能询问过你,还威胁过你,但你没有配合。”
一口气说完,楚愈咬紧了牙关,她这次是冒着掉马甲的危险,从前,她只在“超正常人”面前,才抖一抖威风,但现在情况紧急,已经处于破釜沉舟的状态,迫切想接近真相,再晚一点,夏亦寒不知道要闹出什么幺蛾子,肯定会有人受伤,甚至死亡。
眼睁睁看着柏瑞安脸色越来越难看,赤橙黄绿青蓝紫挨个显现了个遍,楚愈铁石心肠,就是不苟言笑,逼着他开口吐露实情。
柏瑞安情绪颠簸了几下,像坐过山车一样翻山越岭,他脸色深沉,双眉皱得过紧,在眉间形成一道深痕,填满了焦虑不安,最后眉头竟然平展下来,焦虑掉了一地,看起来有种绝望般的洒脱。
“小楚,你现在和警察一起,在追查这起案子对吗?”
“对!”一个字砸得掷地有声。
“我想求你一件事,”他双手已经放松,指尖在捏皱的床单上发颤,“不要把我们的谈话告诉警察。”
“不可能,而且就算我不说,警察早晚也会发现你话里的漏洞,再一次向你问话。”
“警察怎么样我不管,但小楚,我求你了,你不要掺和进来,你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心里住了只金刚,挠得楚愈恨不能马上变身暴躁老姐,掀桌而起——第一次见这种丧心病狂的情况,被害人差点失血过多而死,老婆被关在衣柜,也可能缺水死亡,凶手逍遥法外,被害人却为凶手打掩护,故意混淆视听,还死皮赖脸让警察不要调查!
这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楚愈急得牙痒痒,不过好歹憋住了,露出关切的神情,“柏哥,是不是凶手有威胁你,比如如果你敢透露实情,就灭你全家?如果是这样,正确的做法也是告诉我们,因为凶手疑似有精神疾病,你越想息事宁人,后果可能越适得其反,因为她的做法轨迹异于常人,现在逍遥法外,不仅对你和廖姐构成威胁,也会让其他人的生命处于危险之中……”
柏瑞安鼻翼翕动,眼眸都湿了,挣扎着想要下床来抓住楚愈,“小楚,别问了,别查了,没有结果的!”
楚愈闻言站起来身来,冷着一张脸,自上而下盯着柏瑞安,整个人头发尖都冒着寒气,拿出冷冰冰的压迫气势。
“你不肯说是吧,后果你有想过吗?”
颤抖从指尖蔓延到手臂,整条胳膊都在晃悠,柏瑞安抬起打抖的手,指向窗户,字字用力,“对不起,我就算从窗户跳下去,也不会配合你!”
……
楚愈开着车,没从市中心走,而是绕到了城郊,硬生生从锦水医院前逛了圈,让公家车跑了场马拉松。
从病房里走出后,刘全拦着她问,她只说了句“被害人精神状况还有待观察”,便匆匆离开。
她现在脑子里杂乱不堪,柏瑞安的状态她知道,已经是穷途末路,不能再逼问,不然真会出事。
但这种感觉相当要命,真相明明近在眼前,却死活得不到,就好像火烧到跟前了,门钥匙藏在柜子里,但柜子却拒绝打开。
真的恨不得砸了这柜子!
前车窗全开,风吹得发丝飞舞,夜风偏凉,把半边脸都拂得失去知觉,楚愈把头发往后一抓,胳膊就撑在车门上,想放歌,但刚打收音机,听歌手嚎了一嗓子,她就把一手拍在关机键上,还耳根一个清净。
很烦躁,想飙车。
越野车在荒凉的乡村公路驰骋,笔直行进,一溜烟的功夫就呼啸而过。
楚愈感觉自己是着了魔了,自从遇见夏亦寒开始,就没消停过,醒着时在追她,梦里面也在找她,吃饭时在想她在干什么,刷牙时在想她到哪儿了,就连蹲个马桶,脑子里盘旋的都是她的那声“姐姐”。
她就像中了邪一样,想要知道夏亦寒的一切,想要追到她,找到她,和她说话,呆在她身边。
这种感觉让楚愈害怕。
她有充足的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个工作狂,还相当不要脸,自己狂就算了,还带着下级一起狂天狂夜。
不过她再狂也有个度,比如吃饭时会看看剧,刷牙时还会哼哼歌,在饭桌上,还会争分夺秒拿三小弟开涮,发挥一下毒舌的天分。
自从夏亦寒一出现,没了,统统没了,她生活的每一个缝隙都被这丫头填充满,严丝合缝。
楚愈咬牙切齿,捏着方向盘的骨节隐隐泛白。
这个状态已经超出了正常的工作范围,她能清晰感受到,她追寻夏亦寒,已经带上了私人情绪。
而这私人情绪,莫过于火上浇油,让对真相求而不得的感觉,变得更加难熬。
像鬼打墙一样绕了两小时,处员已经开启对处长手机狂轰滥炸模式,楚愈看着未接来电都害怕,她若再不回去,估计木鱼得全球定位了。
楚愈叹了口气,把车头转向了调查处。
回去之后,楚愈没安抚处员的情绪,把没心没肺发挥到极致,她往沙发一瘫,大手一挥,让三人快点收拾准备出发,顺便也帮她把东西打包好,该有的一件不能落!
看三人忙活的空当,她拨通了楚动人电话。
接通后,她大言不惭,向亲爹隆重宣布,他亲闺女也步入了“走到哪儿,人死到哪儿”的死亡模式。
楚动人听罢,幽幽开了口:“原来这种体质会遗传?”
楚愈:“那我是不是应该谢谢你?”
那头沉默了一阵。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楚愈打开电脑,准备做记录,“具体内容明天我跟你慢慢谈,现在麻烦你把当时所有出事的地点,被害人姓名都发给我,情况紧急!”
楚愈接到信息后,整理完毕,全部发给秘密行动小组。
密行组是省厅单独为楚愈开的一个部门,必要时,保护她的安危和配合搜寻工作,因为以前涉及到的目标对象都比较“安静”,没夏亦寒这么能闹腾,所以秘密行动组也没多大用场,人员平时就分散到其他部门,现在十万火急,便都被楚愈召集到一起,派往全国各地。
楚愈从楚动人那里得知,五六年前发生在他身边的,一共有六起命案,排除掉胡宾和柏瑞安的所在地点,其中还有一个地点不明,楚愈马上让行动组核实信息,然后立刻前往当年死者所在地点,重点保护死者家属。
见这大动干戈的架势,方大托从房间里探头探脑出来,“楚处,咱这次要出差多久?”
楚愈把电脑合上,收拾电源线,“很久。”
“很久是多久?”
“久到你会忘了,蹲调查处的马桶是什么感觉。”
方大托咽了口唾沫,把头又缩回房间里,恨不能把整个卧室都装进行李箱。
宋轻阳扣着加绒外套,走出来,她除了武器,基本上啥也不用带,生活用品“奶爸”方大托会给她备好。
一切收拾好后,楚愈断水断电,一家四口拖着两箱子,钻到越野车里,方大托开车,从后视镜里请示楚愈,“头儿,往哪儿开?”
“先去新野小区,那妹子还关着吧?”
宋轻阳点了点头,今早本来承诺好的,问完话就放人走,结果楚愈突然变卦,不给钱又不放人。
小月湾急得面红耳赤,但又不敢出声抗议,活生生被宋轻阳捆住关书房里。宋轻阳也是个没心没肺的,走之前都没给人家喂点东西,不知道现在被饿成啥样儿了。
到了202房门口,楚愈突然换上一脸的欣喜,她打开门,大踏步走进书房,给小月湾松绑。
小月湾被吓得不轻,以为自己遇到一群人贩子,边哭边求楚愈不要卖她,她卖不出去的!
楚愈让方大托立刻马上去楼下便利店买点热食,她轻轻拍着小月湾的肩,面色温柔而和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情同姐妹的两人。
“不好意思,我今天没有遵守承诺放你走,是因为我知道你是流浪儿,我放你走,你肯定也无处可去吧,要不然留在我身边,我给你一份工作,你每天帮我干一些杂活,就可以吃饱穿暖,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
小月湾双手护住胸口,疑虑依旧不减,“谢谢你好意,我自己出去找工作吧,不劳你费心了。”
楚愈抬手,帮她把乱发绕到耳后,她眉毛齐整,鼻梁偏高,和眼窝形成好看的弧线,这双眉眼倒有几分夏亦寒的影子。
眸中倒影着这副面容,楚愈唇角高扬,笑得阳光灿烂,“不好意思小妹妹,你没得选择,要么给我干活,要么去警察局关着。”
方大托抱着一碗关东煮上来,楚愈接过,递给小月湾,她是饿得慌了,也不管有没有下蒙汗药,反正没得选,掰开筷子就开吃。
楚愈走出书房,木鱼靠在门边,抬眸问,“您的意思,要带她一起去?”
楚愈点头,面上泛起不明的笑意,她一侧身,刚好对向窗外的夜色,神秘而绚烂。
她知道,夏亦寒会潜伏在夜色深处,密切关注她,既然她爱看,就让她好好看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