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咕嘟咕嘟”声响一大口一大口地不断往之雨脖子里灌,清卿终于按捺不住,夺过酒坛子来,二话不说也赶紧往嘴里闷得满满当当。谁知这一口下肚,才发觉这“千里香”香醇不足,烈性有余。
若是像李姑娘那般喝法,自己只怕早已倒在地上打起呼噜了。
刚把坛子推回塔迪手中,便见塔迪也是扬起脑袋,任那酒水顺着下巴流到衣襟上,才终于把那坛子酒喝得干干净净。三人从怀里掏出熟肉,也不管那是鸡鸭还是牛羊,张口便大嚼起来。清卿不禁想,自己每次离了立榕山,不指望留下什么英雄事迹,也不曾学到多少江湖术法——
唯独这偷摸着吃喝的本事,却怎么也少不了见长几分。
看似三人舔着手指,对着手中的熟肉撕咬不停,清卿却暗自凝神于耳,聚起内功,想试试此处能听到些什么动静。奈何自己方才那一口烈酒下肚,清卿只觉得头昏脑涨,勉强支着不能睡着,却也觉着远处的嘈杂之声模模糊糊,听不甚清楚。
“塔明王的胆子真是愈发大了!”一阵熟悉的女子嗓音传来,扶着脑袋,清卿却怎么也想不起,“强抢无辜百姓,逼民作奴,这般伤天害理的事,塔明王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当中取乐?”说罢,女子身周风声一抖。
清卿听得这风声响,心知这是上好的绫罗破风动静,这才想起,帐外高喊之人必是长袖的即墨掌门无疑。不待袖声落下,便听得“刷刷”几阵弯刀出鞘,自己再熟悉不过。
“塔明王跟着老掌门出生入死的时候,怎么老掌门不管?现在老掌门没管,新来的娃娃掌门倒管起来了!当年大王跟着老掌门出漠平乱,掌门大人,恐怕还在娘肚子里吃奶吧!”
这浑厚而独属于北漠壮汉的声色尚未落下,便听得几声女子齐喝:“你放肆!”
空气中静悄悄的,一阵沙尘刮过,便在大帐之外突然掩埋了一瞬寂静。似是塔明王止住了汉子们动手,而即墨掌门带来的不速之客也不敢轻举妄动。
清卿专注听着,只觉得风声呼啸之外,再无动静,不由得加倍凝着神向外听去。嘴里含着一块心心念念的羊腿肉,却嚼到一半,就忘了怎么往下咽。
“哎!这块肥!”“我这块还有筋儿呢!”之雨与塔迪听不见那么远的动静,只是觉得一打一吃,相见恨晚,就差着用油手勾肩搭背唱起歌来。“饮菊露以入朝兮哟,列云霓之晚佩……望黄昏以虬鸾兮呀,横灵皋之蛮荒……”
听到此处,清卿忽然回过神,向塔迪问道:“这是什么歌?”
“嗨!管他什么歌!”直到清卿回头,才发觉这两个“汉子”早就喝得满脸通红,塔迪口齿不清地笑起来,“反正我们大王爱唱,我们就跟着唱!”
咚、咚、咚!
还没等清卿想起自己在何处听过这首旋律,便听得大地深处像是战鼓擂起一般,深深渗进几声脚步踏在沙中。这脚步声沉静却带着几分威严,虽然没有惊天骇雷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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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却藏着令人战栗的神秘气质。
清卿远远听见,都不禁打个寒战。
果真是塔明王上前几步,死死盯着即墨掌门年轻的脸,手掌抚着胸膛,作个行礼模样。即墨瑶站立原地不动,只听塔明大王缓缓地道:“既然掌门今日专程兴师动众地前来问罪,做臣子的,便不能让掌门白跑一趟。臣下怎么做,能让掌门您高兴,您也给个痛快话。”
这话听着藏了几分谦卑在其中,但旁人听来,只觉得北漠之王简直快把“不可一世”四个字写在脸上。
“放人。”即墨瑶淡淡的余音中似有几分颤抖,“把你‘沙牢’里剩下的奴隶全都放掉。”
只听“呵”一声冷笑,在黄沙之中久久回荡不散。
“怎么?”见塔明王满脸没把自己看在眼里,即墨瑶不由得提高了几分语调,“这是逸鸦漠的门规!塔明王有什么不情愿?”
在清卿看不见的地方,塔明王摇摇头:“放人,可以。但掌门有掌门的规矩,本王有本王的规矩。究竟谁的规矩才是逸鸦漠门规,掌门也不必说得太绝对。”
若说方才,塔明王还留着几分臣子礼数;那么此刻便是本色尽显,凶相毕露了。
“本王的规矩很简单。能闪过刀的,就留;闪不过刀的,就死。”顿了顿,塔明王接着道,“掌门不信,尽可以问问身旁这些好汉。大家伙儿都是随着老掌门出生入死一场,自然对掌门您话无虚言——昨日有个立榕山来的客人闪过足足三十刀,本王便放走十人,不多不少!”
话音一落,向身周汉子们看去。汉子们齐声大喝:“是!”
听得塔明王还记得自己昨日胡闹,清卿心下一惊,只怕杨诉和公输逸只道自己身在不远处,更是要添上麻烦。谁知武陵墓主人料不得清卿这几日进步愈发明显,只觉能一口气连闪十人的——必是东山令狐掌门。
女人秀眉微蹙,暗道:“原来子琴竟在此处么?”
即墨瑶咬紧了牙。东山来了客人,自己本已知晓,甚至还差点动上了手。不料被那群青衣来客抢先一步,于北漠众人之前立了下马威,却属实是意料之外的事。
听着塔明王话中,对那东山之人多了几分敬重。却是眯着眼睛,显然没把自己这个掌门当回事。想到此处,更是气愤非常:
“好!放了沙牢里的奴隶,要闪多少刀?”
“哈哈哈——”北漠汉子们恣意的笑声划破天空,只不过他们好像看不见自己的掌门满脸通红,长袖攥在拳中,就快要撕成碎片。塔明王一抬手,那阵哈哈大笑便戛然而止。
“掌门不必如此。只要胜过本王三刀,那沙牢里多少奴隶,都任凭掌门说了算。”
听到此处,清卿一回头,只见塔迪和之雨二人果然烈酒上头,睡得不省人事。之雨粗壮的手臂搂住塔迪的肩,塔迪那又尖又长的脑袋正靠在之雨肚皮上,若不是帐外风声呼啸,两个人的鼾声简直能传到塔明王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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朵里去。
拉开帐帘,清卿醒一醒酒,一阵冷气从头到脚逼得自己打了个寒颤。
风雨欲来,大战将至。
“塔迪老兄,多谢款待!只是此刻要对你不住了……”
浑身上下一望,清卿只觉自己这身青衣青袍实在太过显眼,便在屋子里翻箱倒柜,果真找出几件汉子们平日的装束。清卿自然不能袒胸露腹,便学着塔迪胸膛上的模样,在一件找出的上衣表面勾勾画画,现出一只活灵活现的老鹰来。
紧接着,又施展开平日里从子画师姑处偷学来的几招易容功夫,找来笔墨沙尘在脸上涂涂抹抹。一直看着自己藏起七分女子气概,倒露了三分壮汉神色,这才上前卸下塔迪腰间弯刀,拴在自己身旁。
轻叹一声,毕竟是画工没学到家,只好捧起满地的沙子,隔着贴身青衣,塞进那汉子装束的衣袍中,看着自己鼓鼓囊囊,终于与真正的北漠汉子有了几分相似。
清卿生怕塔迪和之雨没了弯刀,万一有人来者不善,只怕不好抵挡。犹豫片刻,便把白玉箫解下,悄悄藏在之雨背后。
二人熟睡不醒,一起一伏的鼾声如雷,将那刺鼻酒气全都灌进清卿鼻子里去。
一抬脚,清卿方才发觉,自己往身子上塞了太多沙子,此刻身躯沉重,根本迈不开步伐。生怕自己行动笨重,被几个好手识破了自己脚步声,只好绕道而行,悄悄混进几个站立不动的壮汉队伍里,双眼凝神向那呼呵不停的场中望去——
场上一男一女,激斗正酣。即墨瑶那五六尺长的双袖像是游龙细舞,双双飞在空中,从远处望去,只觉凌厉之余,又添了几分妩媚的别致。
倒是对面的塔明王动作轻飘飘每个定势,一手持刀扛在肩上,另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插在腰间,还抖落抖落对面长袖上扬起的沙尘。
只听得围观汉子齐声大喊:“一刀!”
即墨瑶咬紧了牙,口中迸发一声长啸,拼尽力气,便把长袖齐刷刷抛出身前。谁知那塔明王刀尚不出鞘,便闪身旁跃,半点长袖的风声都没挨着。“二刀!”汉子们大喊中透露出一股难以掩饰的兴奋来。
“好快!”清卿看得呆了。就是即墨瑶方才出袖那一式,自己若是旁跃,倒不知能不能闪开得那般利索。
还没等清卿细细思考,便见得塔明王顺势把刀鞘从肩头滑落,那刀身直直掉进了长袖包裹之中。还没等即墨掌门收袖变式,便听得“刷”一声厉响,塔明王的长刀竟接着袍袖卷鞘之势,被豁然抽了出来。
那利刀出鞘,不过是平直向前一砍,那双袖之一便登时破成两半。
“三刀!”眼见着掌门连第三刀都没闪过,汉子们高声叫喊着,笑得更是得意万分。
幸得即墨瑶不愧是逸鸦漠即墨家后人,再加之也经历过那八音会的历练。此刻面对众人放了肆的嘲笑之声汹涌不绝,竟是平静如水。大喝一声,挺起剩下那只单袖便又冲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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