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古代公务人员也有上下班时间的,大抵早上六七点上班,下午三四点下班,主要看春分还是秋分。
此时正是春分,就申正时间(约下午四点)散值,算着时间,知事安荣栾招呼一声,就没影了。
经历鲍承恩还整理下手中的文案,然后慢条斯理出了府署,车夫早在牌楼外等待,作为正八品的经历,他在署内也是有公房的,还有一应配给的门子、皂隶、轿夫等。
不过相比一家老小,公房还是小了些,很多时候还有所不便,所以除了知府等正印官、佐贰官,府署内的杂职官,都是在外购房租房。
淮安居,大不易,作为府经历,鲍承恩一年的俸银不过二十四两二钱二厘,理论上他出了府署,是很难在淮安城内活下去的。
——指的是官员。
但作为朝廷命官,府署内还算身居要职,鲍承恩就算不丧心病狂,不失去底线,一年的正常收入也有几百两,可以很好的在淮安府城存活下去。
这银子虽灰不黑,大伙都收,连巡按御史都挑不出毛病。
所以鲍经历早早在府城内购了房,就离府署不远的巷子多,靠近阴市一片。
此时他上了马车,他既然住到署外,自然不好“公轿私用”,这马车都是私人备置,车夫也是远房的一个亲戚。
鲍经历为官态度很明确,该拿的拿,不该拿的,他一文不拿。
马车轱辘,夹着各类喝道声、避轿声、唱喏声,嘈嘈杂杂,正是散值的时候,官员小吏都往家中赶。
作为府城之所,漕运重地,淮安府署公务人员身家还是很肥的,基本上每个经制役,经制吏,都有马车、轿子、乘马等。
很快,车马转过上坂街,进入巷子多,满目的青砖黛瓦粉墙,浅灰的马头墙连成一片,各类民居鳞次栉比,特别各类小巷极多,很多街巷还颇为狭窄。
淮扬这边的建筑,素来以街巷密集狭窄闻名,一般宽仅三五米,最窄者“一人巷”不足一米,特别若到扬州,便有“巷城”之称,街巷中民居紧挨一片又一片,可谓挤得密不通风。
为了防火,就多是马头墙的结构。
很快,鲍经历的马车到了自家门口,他的宅院是“四合头”,也就是四合院,在寸土寸金的府城算非常不错。
不过这边有钱人多如牛毛,富裕大户往往建几落几进的大院子,他一年几百两的收入只算普通,只能维持一般的官员体面。
刚入家门,他贤妻田氏就迎出来:“啊呀,老爷回来了?”
鲍经历道:“不回来上哪去?你就会啊呀。”
在妻子服侍下,他脱下官服,换上便服,说道:“章儿可有回来?”
田氏眉欢眼笑道:“午时有回来一阵,又去府学用功了。”
说起这个儿子,田氏语中满是自豪:“我这个儿啊,二十岁就中了秀才,现在府学用功了两年。府中教授说,他文章作得好,很有及第的希望。到时考个进士,我这作娘的,就有福享了。”
她自豪的感慨一阵,又看向鲍经历,就是横眉竖眼:“哪象你,区区一个举人,几十年了,还是个八品官。”
鲍经历不由一叹,对这妻子,他其实是有愧疚的,她大户人家出身,本可以嫁得更好,当年却义无反顾的选择了自己。
她也虽然爱抱怨,爱唠叨,但其实还是非常体贴自己的。
果然,田氏横眉竖眼后,很快又关切道:“老爷累了吧?”
她呼唤:“钱妈,钱妈,快把老爷的参汤端来。”
然后一个老妈子快步过来,端着一饭煲得热腾腾的参汤,却是远房亲戚马夫的妻室钱氏,当年夫妻投奔,田氏认为便宜,自家人可靠,就一直用下来,转眼也有三四年了。
鲍经历坐了下来,喝了一口参汤,一股暖流进入腹中,精神就是一振。
案牍劳形,身心皆疲,不补不行。
看这参汤色泽,果是上好的人参,却是田氏跑了很多老店,专门给丈夫买来滋补身体的。
喝完参汤,鲍经历问道:“笙儿呢?”
田氏道:“哦,玉笙啊,正与阎家那媳妇在屋内说话呢。”
鲍经历一怔:“阎家那媳妇……王琼娥?”
田氏呵呵笑道:“可不是?她俩不知说什么悄悄话,都一个时辰了。老爷寻她何事,可要我把媳妇儿寻来?”
她二人的婆媳关系倒很好,毕竟有共同语言,都是爱骂丈夫,感慨自己命苦,本可以嫁得更好的,但其实又爱丈夫。
而且金玉笙杀价很厉害,田氏每每出门购物,都会带上媳妇,此时听得老爷询问,就说可要将媳妇唤来?
鲍经历沉吟道:“不必了。”
……
鲍经历媳妇金玉笙确实在房中与王琼娥说话,她的房间临近一条渠边,所以是二层的楼房,一般到了淮扬,甚或江浙一带,很多民居都以小楼为主,避免梅雨与潮湿。
她今年二十一岁,比王琼娥还小一岁,但已经是四个孩子的妈,却依然娇憨可爱,还是个典型的痴呆文妇。
不过倒通琴棋书画,毕竟她金家,也算府城本地大族之一,从小金玉笙就接受了良好的教育。
不过嫁给鲍经历之子鲍廷章后,很多方面她都改变了,比如杀价,往日她可是从来不还价的。
不过痴呆文妇的性情倒仍然不变。
此时依在榻上,抱着一卷书章,就呜呜的哭道:“风嫠展书读,挑灯写文章,春来花迈步,秋夜畅……呜呜,一点相思,万种柔情,怪只怪梁山伯太不解风情,恨只恨祝英台没有挑明女儿之身……倘若我为祝英台,我定然向梁山伯一吐衷肠,双宿双飞……只是说了,怕就没有这种千古传扬,点点滴滴,泪眼相向,凄然而别……我说,还是不说?”
“还是别说了,我的痴呆文妇。”
随着这个悦耳又富有磁音的声音,一双玉手伸来,就在她脸上狠捏了一把:“你孩子都四个了,就不要整日瞎想了。”
说话的却是王琼娥,她穿着金枝绿叶百花拖泥裙,外间套着翠蓝的褙子,鸾凤穿花,裁剪合宜。她一笑,便如百花绽放,脸上满是风情韵味,她俯下身子,就更显得胸前波涛汹涌。
“讨厌。”
金玉笙嘟着嘴,“想想都不行。”
她一把抱过旁边浑身纯白的白狮子猫儿,说道:“说吧,我的王大掌柜,您素来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怎有空到小女子寒舍来?”
王琼娥笑道:“来看看我的好友都不行?”
她犹豫一阵,还是道:“玉笙妹妹,我来,却是想与你学学细笔画。”
“哦?”金玉笙就来了兴趣,她从小就与王琼娥玩在一起,知道自己这个好姐妹,虽从小读书,但精通算术,琴棋书画有学过,却不精通。她倒喜欢画画,但一直画不好,怎么今日?
她心中就有八卦,斜眼相睨,吃吃笑道:“怎么突然想学画画了,还是细笔画,可是想画什么人?”
她眼珠子乱转,猜测道:“难道,是那个汉终军?”
王琼娥脸上就飞起一抹娇红,嗔道:“玉笙妹妹胡说什么呢?”
她露出小女儿模样,双颊如同抹上一层胭脂,浑然就没了往日的高雅与干练。
金玉笙看得更是疑神疑鬼,她忽然一叹,正色道:“琼娥姐姐,难道你要一直这样下去?你只比我大一岁啊,真要守一辈子的寡?”
王琼娥有些茫然道:“我不知道,只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毕竟入了门,就是阎府的媳妇,该守这个节……”
金玉笙看着干练的姐姐这个样子,心中就是一痛,可怜的琼娥姐姐,上天不公,让她做这个望门寡。同是女人,金玉笙份外理解琼娥姐姐心中的那种痛苦。
当年王家与阎家联姻,王家女王琼娥十六岁,阎家子阎尚贤十八岁,两家的结合,在淮安府城可谓引起轰动。
只是乐极生悲,那阎尚贤将王琼娥迎来后,因欢喜过度,在别人劝酒下多喝两杯,喝着喝着就过度了,导致胃出血而死。
还未洞房,丈夫就一命呜呼,王琼娥成了实实在在的望门寡。
所以说喝酒误事,特别喝酒过度,更是害人又害己。
转眼七年了,王琼娥也活生生守了七年寡。
她的名声还不好听,望门寡,克夫,许多人对她敬而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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