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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九点,她跪在床上,拉起百叶窗,天是灰亮的。

这几天才是真正进入冬季,玻璃窗开始蒙上模糊视线的水汽,下雪的概率微乎其微,仿佛随时遇见雨的潮湿空气。

难得早起没有困雾凝结大脑,陆嘉洛心情轻快的洗脸化妆,却在给头发吹出卷度的过程中败下阵来,疏于锻炼,举一会儿吹风机累到胳膊快断了。

换上昨夜入睡前构思好的一套打扮,明艳的脸蛋回到梳妆镜里,为唯一素淡的嘴唇,抹上口红。

许女士正准备叩响女儿房间的门,发现门是虚掩着,一把开进来。

陆嘉洛险些把口红擦出嘴唇外,从镜中瞧着她的妈妈,而许女士背靠门框,半点目光都不分给她,握着毛球修剪器嚓嚓地刮毛衣。

“奶奶生病了,我现在过去看看她,一会儿给你打电话你就过来,我们送她去医院……”许女士颇感烦恼的说着,“哎呦,说是大小便失禁,别有什么大事情才好哦。”

陆嘉洛犯着愣,想也不想就说,“今天我还要出去约会呢!”

此言一出,许女士抬头,从上到下把她扫一遍,眼神流露出对自己得意之作的赞赏,不忘问着,“跟谁?”

陆嘉洛咽一次口水,不敢坦白真相,“……蒋芙。”

果然许女士不耐烦的说,“你俩天天搁学校都能呆一块儿,不缺这一天!”

随着话音房门就被带上,门风吹倒梳妆台上的口红盖,和她原本雀跃的心。

半个小时过去,许女士出门了。

陆嘉洛对着手机思考,怎么跟艾德闻解释目前的情况,以及怎么他还没从她频繁的正在输入,却没有任何新消息的诡异上看出端倪,屏幕先一步显示他的来电。

她接通,连基本的礼貌用语都省略,“你到哪儿了?”

他说,“你家楼下。”

陆嘉洛匆匆爬上/床,额头抵着玻璃向下望,极少来往的人,一片灰色水泥地,她紧张的问,“没碰见我妈妈吧?”

红唇间吐出的气息,在窗玻璃上凝结雾蒙蒙的一团。

艾德闻特意环顾四周,“没。”

结束通话,他侧着身靠住墙壁,低头玩起手机,老阿姨从菜市场满载而归,拎着花花绿绿的塑料袋,走过他身旁,正要打开楼底下的安全门,瞧他一眼。

他不为所动,她径自进去,砰一声,门又关上。

等听到高跟鞋敲着大理石地砖走近的声音,他仍然低着头,却退出手机游戏的界面,站直,拍了拍肩头蹭上的灰。

嘀嘀两声,安全门由里头的人打开。

艾德闻推着门进来,目光都没有在她的脸上停留,就盯着她的尖头高跟鞋,细长的鞋跟。

他摸摸鼻梁说,“大冬天你穿这个鞋,挺好看的,就是……好走吗?”

说完,才抬眼与她对上视线。

安全门外头刮风,顽强附着枝头的树叶,日光下摆动,听不见它的沙沙响,只有不认识的阿姨,又在小区里叫唤她家的狗。

眼前男生穿着防风外套,里面深蓝色连帽卫衣,平视是他的颈肩,可见一圈红色T恤的领沿,大概他全身就这三件衣服,也不怕冷。

艾德闻越是清俊茂立的,使人心里悸动,她越是纠结,因为许女士不可抗力的地位。

“下楼找你随便穿的,我奶奶生病了,等会儿要去医院照顾她。”

他第一时间问,“严重吗?”又说,“我陪你过去吧。”

陆嘉洛连连拒绝,“不用不用不用,我那个什么,没跟我妈妈说你和我的事情……”

艾德闻微微仰起头,眼神饶有探究趣味的,打量着她,“为什么不敢告诉伯母?”

她振振有词,“你不觉得他们要是知道我们在一起了,就是你爸妈和我爸妈,他们会很尴尬吗?”

他轻轻松松,“不觉得。”

“难不成你跟艾米说了?”

“还没有……”

“别说!”

陆嘉洛抬手制止他,这手就顺便拽住他的袖子,拉去乘电梯,“多大的人了懂事一点不要给家人添麻烦,你没来过我家吧,我们抓紧时间参观参观。”

回家就像做贼一样,先确定许女士是真不在,再把他换下的鞋,塞进鞋柜里,看着不那么显眼的位置。

觉得客厅不安全。

陆嘉洛拽起他胳膊往自己的房间去,忽然记起什么,即刻转身又推住他,“你在这儿等我一下!”

她闪身进卧室,快速拾起散落在床上、椅背的衣物,一股脑扔进衣柜,关上。

她再从卧室出来,艾德闻倚着身后的餐桌,掌心按在桌沿,静静端详整个客厅,哪儿都没走动。

两秒钟内,陆嘉洛在想着一些能够触动她的事情。

几乎是每个暑假,他们起码一周一次游山玩水,或者在花园里烛光晚餐,有时候也开车进城去看电影。

约会能去的地方,他们都去过,只是多了几个人,心态不同,可能只是她的心态不同。

如果艾德闻很早很早以前,就对她抱有其他的感情,那么当时的晚餐、登山、看电影,他的心情,会不会和此刻是一样的。

陆嘉洛一直都不允许自己单向暗恋别人,因为太辛苦了。

于是,艾德闻就看着她走到自己面前,拍着他的肩说,“你辛苦了。”

他完全搞不明白她什么意思,“还好吧,我打车来的。”

她的卧室很小,一股樱花的味道,并非香料调制的甜腻,而是一种生韧的,缓慢侵入鼻息的,带着一点涩苦,植物散发的气味。他闻过樱花,所以认为是它。

床头架上挂着一串小灯泡,墙上贴着一张奥黛丽·赫本的人像海报。

自从他们不再冷漠的碰面和闲扯,对方即使面无表情也变成柔和,他的指腹移动在她的置物架上,游弋在书本之间的目光,也不会被解读成轻蔑。

要是他不说一句,“你的书架该擦了。”会更好。

陆嘉洛在自己的单人床坐下,他就开始脱去外套,她有一点心跳加快的注视着,他的动作。

他们好像没有共处一室的时候,应该说,如此和平且暧昧的共处一室。

艾德闻随手将外套挂上衣架,望着前面问,“这墙上是什么。”

大面积红一块黄一块,形状像猩猩之类的动物,加上一层抹不去的白色雾气。

“初中的时候画的,后来我嫌难看,又刷了一层漆想盖住,时间长了漆又掉了。”她把手一比,向他展示一样的说,“就掉成这样了。”

陆嘉洛垂下手臂,又拍打几下身旁的床,“过来坐,不要客气。”

艾德闻从容的过来坐下,但是避开了她的眼睛,搓了搓大腿,看见旁边床头架上的书,手伸去,同时问着,“我可以翻吗?”

“不可以。”

他生生停住。

陆嘉洛身子转过来,面对着他,“你现在只能看我。”

她把手放进他掌心,握住他的手,也盯着他的手,不开心的说,“不然我就白化妆了。”

她低垂着眼,浓密的睫毛,玫瑰色的嘴唇。

他又不懂门道,只能说,“很漂亮啊。”

她扬起脸,扯着嘴角,“真不走心。”

“随你吧,反正我说什么你都……思维扩散,还都是朝不好的方向。”

陆嘉洛指间扣住他的一只指节往外刮,“这能怪我?让你好好表个白,然后你说什么‘陆嘉洛,我真想不通,我怎么会喜欢你’,四舍五入是你白捡一个大便宜!”

说着就生气地扔掉他的手。

艾德闻抓回她的手,紧紧攥着,“难道不是因为你太傻。”

陆嘉洛倒吸一口气,更吃力地甩开他的手。

他再来捉她,她再甩开,干脆把两只手藏到背后去。

她以为这是一次看谁先笑场的对视。

可是,他突然靠近她的脸,神情并不是有所预谋的,就像想要探寻她身上是否有某种味道,因为她在这一瞬间把头撇开,亲到了她的脸颊。

陆嘉洛没能把头扭回去,短暂的回忆着,短促的触碰,随即失去力气的往旁边一倒。

她躺在床上,长发散落在浅灰色的被单上,头顶就是窗。

艾德闻没有沉默多久,跟着躺下,天光微微发暗,他盯着找不到阳光的天花板。

他声音不舒畅的沉闷,“为什么躲。”

陆嘉洛摸到他的手,自觉地往他掌心下面钻,“……没有,就是条件反射。”

窗沿上摆着她日常的几样杂物,还有三盆很小的多肉植物。

艾德闻抬起胳膊去,捏住其中一盆,转了转说着,“冬天不会冻死吗?”

“好像快了。”

她无心和他讨论多肉在冬天的存活率,只想知道与刚刚的场面还有没有后续,以及她该如何扳回一城。

时间被无声的消耗,习惯云层慢慢经过,而无感知。

艾德闻一个翻身,衣服摩擦发出细微的声音,双臂便撑在她两旁,身形的阴影笼罩着她。

近距离欣赏他的五官,瞳仁太过亮泽,如同黑夜里的雨,仍有一点年轻灿烂的东西,隐藏在凝视她的眼波下。

在心跳如擂鼓的状况里,陆嘉洛居然说,“你还要亲我?”

仅仅是简单的问句,让艾德闻停顿,从而给她机会,抵住他的肩往上一推。

今天她第二次说出,“等我一下!”

陆嘉洛开门张望左右,缩回脑袋,锁门,手机静音,扔到床上一旁,自己也随之坐下。盯住他。

艾德闻理解了她的一系列举动,忍不住笑出来了。

“有什么好笑的。”

陆嘉洛戳他的肩膀,他还就势躺倒下去。

艾德闻尽情嘲笑着她,“陆嘉洛你真是太怂了。”

她咬起嘴唇,从他的脑袋底下将枕头抽出来,再举起枕头,要砸他的时候。

百密一疏,客厅里,她家的座机电话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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