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柴晏不选择他自己钟情一生的火锅店,她更容易接受他的道歉。
不过,这一家位于商场顶层的火锅店,环境有那么一些特别,室内还不如窗外深浓的暮色光亮。
服务生说是上一家西餐厅不做了,转让给做火锅的,老板很欣赏他们原来的装修风格,所以保留下来了。
阿宁一如以往的见解犀利,“想省装修钱是吧。”
服务生小哥嘿嘿笑。
柴晏打开一罐啤酒的易拉环,先给陆嘉洛倒满一杯,“今天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小人给您赔不是了……”
他正要给自己也倒上一杯,毛衣袖子底下钻出的一节手腕,被对面伸来的,柔凉的手背顶上,拦住了。
陆嘉洛傲慢的说着,“你干了,我随意。”
柴晏举起易拉罐碰一下她的酒杯,咕咚咕咚喝完一整罐啤酒,然后毫无顾忌的,长长打出一声嗝。
阿宁皱起眉头,“你好恶心,注意点行吗。”
柴晏辩解说,“这是人体的正常生理反应。”
陆嘉洛不搭理这对小情侣拌嘴,拿起平板点菜,“你吃猪脑吗?”
莫燃胳膊肘抵着桌面,撑住脑袋,眼皮一扬,“来一份。”
阿宁说着,“屁都能憋住,你打嗝怎么不能憋住?”
陆嘉洛抬起头,“吃饭呢!”
柴晏顺着她的话说,“就是,吃饭呢,回去再嫌弃我。”
“不是我嫌弃你,我怕别人嫌弃你,而且人家嫌弃你是藏在心里的,又不会告诉你。”
柴晏浮夸的左顾右盼,接着说,“这儿哪有别人,在座的都是自家人。”
“我又不是说他们……”阿宁脸一撇,“随便你,走你的野蛮生长路线吧。”
“哪能随便我啊,高老师说的话,我肯定谨记在心。”
因为阿宁姓高,还喜欢念叨他,柴晏就叫她高老师。
菜要上齐,陆嘉洛搅了搅蘸料。
柴晏用手机拍下沸腾的汤锅,换个角度偷拍阿宁,被她发现,一把抢过他的手机。
阿宁一边删除,一边说,“丑死了,不准你再拍我了,不然咱俩就分手。”
柴晏笑着将鱼头下锅,“不拍不拍,给你捞个鱼头,养颜!”
莫燃凑热闹的说,“柴狗我要鱼头。”
“少吃一个鱼头你会死是吧。”
他一脸理所当然,“我还吊着胳膊呢,医生叫我多补充点营养。”
柴晏握起筷子,“吃啥补啥,你要鱼头有啥用,你应该啃个鸡爪,给——”夹起一只酱焖鸡爪,丢进他碗里。
莫燃悲哀的叹气,“想不到有一天会被狗虐。”
陆嘉洛笑起来,“太惨了,你再吃一个。”说着,她又夹一只鸡爪丢给他。
火锅店幽然的灯光,总算嬴过入夜的漆黑。
柴晏含一口酒,咽下,又说,“哎,陆嘉洛,你真的很随意啊。”
从她酒杯矮下去的位置,可以推测出她只抿了几口,桌上一打啤酒都是他解决的。
柴晏按住一听啤酒,“还剩最后一罐,来来来,咱们一醉泯恩仇。”
瞧见阿宁就要发作的表情,陆嘉洛拍开他的手,把酒放到自己面前,说着,“我要带回宿舍当女儿红。”
他们吃完这一顿饭,从商场的观光电梯下来,像一根开关绳,拉亮城市的灯。
电梯里很拥挤。
进来的两个高中女生,又回头偷瞄他们一眼。
陆嘉洛知道她们在留意着谁,她转过头,莫燃出神的望着下降的夜景,即使吊着一只胳膊,也完全不影响他的回头率。
他有所察觉,她的目光随即移往电梯外。
夜晚容易滋生胡思乱想,所以她想着,也许和身边的男生在一起,才是正确的选择。
电梯一层停稳,冷风吹到身上,心也落定。
再等等吧。既然都夸艾德闻聪明,区区一个三角关系,他一定能解开吧。
在商场一号门附近,一辆捷豹XJ停至眼前,接莫燃的。他目前的状况住学校不方便,准备请假回家修养几天。开车的人是他爸爸。
车窗降下,棕色夹克里头穿着布衬衣的中年男人,和善的对他们说,“先送你们回学校吧?”
柴晏连忙推辞,“不用了叔,我们已经叫车了,这儿离我们学校挺远的,你们早点回去。”
男人点着头,视线在他们其中一个人身上停顿住,音调向上的哦一声,“你是陆……”
莫燃立刻打断,“走了走了怪冷的。”他打开车门,但没坐进车里,说着,“柴狗你注意点,送她们到宿舍楼。”
柴晏抬脚要踹他,“还用你说。”
出租车在路上疾驶中,天气太冷,夜里没有多少骑单车的人了。
她靠着阿宁的肩头,沉默的观望,路旁肃宁的树木。
阿宁轻声说,“他好像跟家人介绍过你……”
她闭上眼睛假装睡觉。
宿舍楼底下,风刮得人不能直起脖子走路。
柴晏将一罐啤酒递给她,“你的女儿红别忘了。”
又是一阵刀子般的风,她们尖叫着跑进宿舍楼里。
阿宁掏出手机,点开刚刚收到的微信群消息,转述着,“辅导员说,明天下午一点半南门集合,整容课实操演示,大巴准时发车,不要迟到。”
陆嘉洛凑近她的手机屏幕,“是不是去殡仪馆……”
“应该是吧。”阿宁浑身一抖,走上楼梯还说着,“晚上我要多看两部丧尸片壮胆。”
一回到暖和的寝室,陆嘉洛习惯性的坐上桌面,啤酒搁在旁边,手机接上电源,梳起头发对阿宁说着,“你先去洗吧。”
阿宁冷得嘶着牙,急吼吼地扯下挂在床边的浴巾,“那我先洗啦。”
早早就躺进被窝的蒋芙,盯着手机说,“吃什么好吃的了?”
陆嘉洛说,“就火锅。”
她低着头打开微信,仍然静止在她发出去的消息上,明明下午五、六点的时候,撞见过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到现在都没有回应。还剩两天。
他是不知道自己进入死亡倒计时了吗?
手机屏幕渐暗,她正想按亮,画面一变,打进来一通电话,出现的人名让她怔住,几秒钟后,接起,贴到耳边。
“快到你学校门口了,还有十分钟。”
第一次听见他用说出来的,这一句话。
只是,艾德闻声音有些奇怪,比以往时候要喑哑沉闷,好像是感冒了。
“……我出不去,门禁了。”
有一半心态是庆幸门禁让她逃避,因为太紧张。
倘若是拒绝她,就没必要当面跟她说,羞辱她的自尊心,艾德闻不是这样的人。
陆嘉洛向自己坦诚的一刻起,已经摘下对他的有/色/眼镜。
接着,她听到疑似司机大叔说的,五十二,大约是他从家里到学校的费用。以及,他下车关门的动静。
哪里还需要十分钟。
艾德闻的声音再度传来,“那你去三楼的窗台。”
陆嘉洛即刻从桌上跳下来,稀里哗啦的翻找镜子,再对着镜子,整理自己差不多脱完的妆,虽然他不一定看得清。
她跑出寝室,下楼梯,同时说着,“你感冒了吗?”
他回答,“有一点。”
她无故想起艾米那个橙汁治百病的药方,“……喝点橙汁。”
艾德闻忽然笑了,说,“喝过了。”
不差几层楼,即将到达三楼之前,因为电波传送他低低的一声笑,她的脚步慢下来。
他带着一点走路的气音,问,“看见便利店左拐?”
询问到她宿舍的路线。陆嘉洛在这一扇窗户前,轻轻发出一声,嗯。
灯下的路还是无声,风都停了,光秃的枝桠不再摆动,寂静的伸向夜空。
几分钟后,他穿着宽松的黑色防风衣,拉链顶着瘦削而平的下巴,出现在她的眼里,注定一整晚都要用来回忆这一幕。
为什么俯瞰的视角,也觉得他个子很高。
陆嘉洛先说,“不冷吗?”
他望着她的方向,声音手机里传出,“还行。”
“我冷,就不开窗了。”
没料到是这一茬等着他,他无语的点了点头。
陆嘉洛按着窗沿的手蜷缩一下,问他,“大晚上的,你干嘛来了?”
“你要不发奇怪的信息,我就不用来。”
“你早给我一个答案,我就不用发奇怪的信息。”
好奇怪,隔着这么远,也能感觉到艾德闻在认真看着她,“你想要什么答案。”
陆嘉洛顿一下,说,“你不会自己翻一遍聊天记录?”
没人出声的时候,天地之间,只剩他似有若无的呼吸声,又被他自己打破,“如果我不喜欢你……”
“凭什么迁就你的臭毛病,如果我不喜欢你,谁管你能不能交上暑假作业,会不会因为晒伤睡不着,你一句想吃麦/当劳,我就从东京到这里,你知道飞机上颠簸有多厉害吗,竟然还要问我是不是真的喜欢你。”
这可能是艾德闻对她一次性说过,最长的一句话。
他轮廓偏深的眉骨,不自觉拧起,“陆嘉洛,别老想办法气我,我就感激你的大恩大德。”
“我、气、你?”陆嘉洛一字字说着。
她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飞快的说,“我就是问了你一句,而你只要回答,对,我真的喜欢你,非常非常喜欢你,比地球上任何一个男性生物都要喜欢你,这样我们皆大欢喜不行吗?到底谁气谁啊!”
艾德闻屈服的说,“我……”
她屏息等待,却等到他说着,“为什么偏偏是你。”
这一句是他在责问自己,语气听起来真是非常苦恼。
“哦。”
陆嘉洛说,“怪我咯。”
然后,听着艾德闻说出他经典的台词,简短的,“算了。”
风从树与灯影之间吹过,他说着,“我走了。”
“不送,晚安!”
开门的动静响起,蒋芙仰头,就见陆嘉洛神魂不附体似的,走进寝室,坐下开始发呆,又抽几张纸巾,擦了擦掌心的灰尘,眼泪突然流下来。
蒋芙拔了耳机,从床上坐起来,“怎么了你,被人欺负了?!”
陆嘉洛就像没有回过神,喃喃,“他说他喜欢我……”
下一秒,她捂住嘴巴,把脸扑在膝盖间,长发倾流在身侧就要垂到地上,乍一听她像是在啜泣,结果发现更像是在笑。
吓到了洗完澡出来的阿宁,“她这又是什么症状?”
蒋芙被逗笑了,躺下继续玩手机,顺便说,“开心疯了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