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锐的金属切割声忽然在夏辰耳边响起，将他从混沌中惊醒。
他茫然的感受着周遭的一切，看不见，说不出，动不得，身体像是被浇灌了水泥，结成硬邦邦的固体。好在听觉还在，能隐约听得到房间里微弱的水滴声。
“滴——滴——”
记忆顺着水滴的回声慢慢回笼，脑海中停留的最后一幕，是他被黑色桑塔纳撞飞的场景。
那自己现在医院里？
他张唇想要喊人，声音却困于胸腔中无法发出，只能隐约感受到喉咙的震颤。
这是怎么回事……看不见就算了，怎么连声音也发不出来？
门外响起哒哒的高跟鞋声，打断了夏辰的思绪。
“所长提出的方案太超前，目前的技术虽然可以让AI的外形越来越像人类，但是没有办法让AI像人类那样思考。”
“哎，所长的雇主却要求我们无论在身体还是思想上都要复制真人……”
“呵……他在痴心妄想，若是AI能像真人一样思考，我米莉以后就改名叫做饭粒。”
……
交谈声沉下去后，房间里又复安静。
夏辰想与这两人说话，但怎么也开不了口，只得秉住呼吸听着周遭的声响。
那两人像是在摆弄着金属机器，偶尔有吭哧吭哧的摩擦声响起。
他们是照顾他的医生吗？
那自己现在不能动不能看也不能说话的状态，是成为……植物人了？
夏辰心脏犹如被藤蔓缚住瞬间绞紧，如果自己真的成了植物人……
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他不想留个躯壳被宋彧那个混蛋嘲笑。
“我先把他的眼睛给按上……”
“嗯，等下你将做好的西早六号送给艾尔森，他那个雇主精神又不稳定了。”
“好。”
夏辰感觉有双手在自己脸上摸来摸去，指腹传来的温热让他微微一愣，这触感过于清晰，以至于他能敏锐的感受到眼前人的指纹。
左手有三个簸箕纹，右手有两个簸箕纹。
“唔，吓死我了，差点忘了断电。”
夏辰还在惊讶自己的触感什么时候这么敏锐了，后颈忽然被人重重按住，思绪兀地断掉，如坠无边黑暗中，栗栗危惧，有种陨于深渊的错觉。
这比原先不能看不能说的状态更为可怕。
他此刻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可脑子却无比清晰，清晰的感受到自己被困在黑暗中，恐惧与无助的情绪慢慢包围住他。
他怎么会陷入到这样的境地中？
想要挣扎，逃脱，却又不能。
有种生不能，死不掉的感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他再有知觉时，是听到一群人嘀嘀咕咕的声音，他们围着他，说着些高深莫测的话，什么AI，销毁之类的话，他越听越糊涂。
在那些人离开后，他的体力在逐渐恢复，有种吃饱喝足的感觉。
“叮——开机——”
一股激流沿着尾椎急速攀上夏辰的头顶，将夏辰的灵魂瞬间从黑暗中抽出，牢牢箍在这具冰冷坚硬的物什上。
紧闭的长睫受到刺激兀地睁开，圆润的黑目一瞬不瞬怔怔望着前方。
夏辰看清楚了。
这还是自那晚车祸后，他第一次睁开眼睛，以致有些不适，宛若新生的婴儿似的，努力眨着眼睛适应光线。
身前的透明玻璃窗，恰好倒映出他此时的模样。
他看到自己像个即将被放进烤炉的鸭子，全身□□不着一缕，露出苍白到有些病态的肌肤，四肢大开毫无一点隐私，然而比起这更恐怖的是……
他目光下移，落到腿间，小夏辰呢？
他的小夏辰呢？
天哪！
他吓得要大叫，然后又发现——他没有嘴巴了！
woc！他的嘴巴呢？
怎么会这样？
呜呜呜……难怪他原先发不出声音……
原来自己被撞成一个没有嘴巴没有JJ的怪物……
夏辰情绪受到强烈刺激，眼眶越睁越大，两颗眼珠子砰的一下从眼眶中窜出，挂在了脸颊下方。
视线也随之天旋地转，最后定格在脚下。夏辰用那两颗爆出来的眼珠子，看到自己悬浮在半空中的情形，然后眼珠子又坠了坠……掉的更远了。
“哎呀，我的西早七号眼珠子怎么掉出来了？”
杜伊慌忙打开玻璃柜，小心翼翼的托起那两颗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塞回夏辰脸上的两个窟窿眼中。
夏辰眼珠子被塞回后，心里又惊又惧，但没有嘴巴，他说不了话。
他只能瞪着眼睛，一瞬不瞬望着眼前的杜伊。
杜伊摸着夏辰的脸，一脸自豪，“七号看起来比六号精致多了，相信那位雇主会满意的。”
米粒走到跟前，打量着夏辰，“你有没有觉得七号的表情有些恐惧……”
“啊，应该是眼珠子没按好吧。”杜伊伸手去摆弄夏辰的眼珠子，“咦，怎么觉得越来越恐惧了？”
“你让开，我来。”
米粒将那两颗黑幽幽的瞳仁摆正后，望着那双澄亮的眸子忍不住夸赞，“这个建模真好看。”
“听说是有原型的，跟咱们雇主有仇。”
“你怎么知道跟咱们雇主有仇？”
“你想想啊，咱们雇主每次要个AI过去第二天就将它销毁，十有八九是在拿它泄愤……”
米粒撇嘴，扶助夏辰的胳膊，将夏辰带出玻璃柜。
这还是西早七号第一次落地。
夏辰一头雾水的出了玻璃柜，努力转动干涩的眼珠子，打量着四处，看清楚情形后顿时吓得眼珠子吭哧吭哧转动着。
这里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怎么会有那么多个自己？！
不对，应该说怎么会有那么多个“残疾”的夏辰！
左边的玻璃柜里的“夏辰”有脑袋，有躯干，有四肢，但脸上却没有五官，宛若漫画里的无脸妖怪。而右边玻璃柜里的“夏辰”虽然五官长全了，但整张脸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强力压扁了，扁平的轮廓下是斗鸡眼，塌鼻子，□□嘴。而角落里还有个长着风火轮腿的“夏辰”在扫地……大约摸是个人形扫地机。
除此之外，太小不一的玻璃柜里还呈放着各个“零部件”。
夏辰此刻的心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二十多年做人的经历，完全解释不了他眼前所遇到的场景。
“来，走一个试试……”
米粒摁了一下遥控器，夏辰的两条腿忽然不受控制的向前迈步走去，一步一步哐当哐当前行，金属磨合的机械声音远远超过脚步的声音。
“哐当……哐当……”
太奇怪了，太可怕了。
他的身体怎么会变成这样？
眼见要撞到墙上，夏辰猛地闭眼，转身，停步。
“哇！厉害了！七号还会自主转弯啊！”
“……”夏辰。
“杜伊，咱们的技术又进了一步。”
“那当然，在AI领域咱们所可是处于世界领先水平的。”
杜伊看了一眼手表，到下班时间了，他将夏辰的身体摆的方方正正，然后关灯，锁门，跟米粒一同离开实验所。
夏辰惊魂甫定，仍旧处在云里雾里的状态。
在两人走后，他尝试着伸展自己的手脚，关节相互磨合几下，便伸缩顺畅自然了。
他凑到玻璃柜前，仔细打量着自己的身体，除了没有嘴巴跟叽叽，其他好像都挺正常的。
他伸手摸向胸口，能隐约感受到属于人的皮肤触感，但是更进一步就发现这层触感只是在模仿人类的肌肤温度，内里质地还是冰冷的金属。
所以他现在成了个什么玩意儿？！
夏辰深呼吸一口气，在心中宽慰自己，这是梦。
一定是梦。
他甩手给了自己一巴掌，乖乖，这梦还挺能扛的，这样都醒不过来。
那算了，他放开性子，打算在梦里好好玩玩。
他在实验室里四处逛着，左看看右瞅瞅，大概明白这个实验室是做什么的。
这是一家专门负责研究AI技术的科研所，而他，就是最新成果——西早七号。玻璃柜里呈列的那些半成品，都是西早系列的各个零部件。
他大着胆子去抚摸那些“夏辰”，虽然都是半成品，但不得不说实验所做出来的每个部位都跟真的一样，几乎是完美复制真人。就连一些隐秘部位的痣跟疤痕，都能一比一复原……
这实验室背后的雇主，一定是对他身体非常熟悉的人。
想到这，夏辰忽然想起来向前那些人说的话，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背后的雇主费尽心思以他的模样做出来AI后又销毁掉……是因为太恨自己吗？
他什么时候跟别人结了那么大的仇子？！
他努力回忆做人的二十三年，想来想去，也就只跟一个人恩怨比较深——覃茗。
覃茗是他的同学，也是他的商业竞争对手。
他与覃茗的第一个矛盾，发生在高一。
那时候，夏辰还不叫做夏辰，叫做夏名。这个名字本没什么问题，直到覃茗转学来A班。由于两人成绩都并列前茅，又是篮球队先锋，于是被称为“A班双ming”。
后来不知道怎么的，有男孩子以有艹名的跟欠艹的名来区分两人。
于是整个高中生涯夏辰都笼罩在“他是那个欠艹的”的阴影中。以至于他高中毕业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改名。
他与覃茗的第二个矛盾，是在高二那年。当时他因为做了某种不可告人的手术，被迫垫上姨妈巾。在篮球赛上，他忍着疼痛，旋转、跳跃、闭着眼，正打算大展身手时，球裤却被覃茗给扒了下来。
那染着血的姨妈巾也从侧缝拽出，堪堪掉落在地面上。他只记得那天，球场的天异常的黑，风格外的冷。
他与覃茗的第三个矛盾，是在他的性向被人爆出来后，他跟宋彧瞎闹，被宋彧压在身下，这一幕恰好被进教室的覃茗看到。当时他因为性向已经被人当成笑料在谈论，他怕危及到宋彧的名声，正要向覃茗解释，覃茗却盯着二人，冷漠的说了句“恶心”。
那时候气的他脸都紫了，跟宋彧吐槽覃茗，恐同即深柜。
高中时虽然发生了不少琐碎的小矛盾，但还不至于让他跟覃茗成为死对头。
两人真正闹僵是在大学里，那时两人在学生会、社团、奖学金等各个方面都是竞争对手。而这每一个地方，夏辰都被覃茗压的死死的。
毕业后，两人又同样做网红孵化公司。
覃茗旗下有三家公司，网罗了各行各业的网红达人，事业做得如日中天。而夏辰却只能拿着大学生自主创业补贴奶公司，日子过的紧巴巴的。更惨的是，每次他的公司招到个优质网红很快就会被覃茗的下属挖走，所以创业一年来，夏辰旗下只招到三个网红：一个只会做黑暗料理的厨娘、一个热爱吹唢呐的音乐小王子和一个喜欢发土味视频的大爷。
不久前，覃茗的下属还找上门，想收购夏辰的公司，被夏辰言辞激烈的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