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市并不算远。
至少对于御剑飞行的封亦而言是如此。
除去最起初寻找方向耗费了些时间,封亦自僻静处落下后,很快在集市中寻到了叫卖冰糖葫芦的老大爷。买了两串,往回时显然更快,前后不过半个时辰,他便走完了来回。
小丫头性格喜人,前世里封亦便颇为欣赏这内心纯善、嗜好冰糖葫芦的小姑娘。此番亲见,小环过人之灵性更是颇合他眼缘,大生亲近,故此便是只为两串冰糖葫芦飞一趟,他也乐得愿意。
树荫之下,小环捏着根竹签,一面呷嘴回味那最后一颗冰糖葫芦的美味,一面不时地偷偷望向天空,希望能再看到那清辉熠熠的灵光。不敢过于放肆,是因为怕惹来爷爷的埋怨。
也不知爷爷究竟是如何考虑,明明亲切和善的大哥哥,怎么便要刻意疏离、小心提防呢?
“眼缘”二字,有时颇为奇妙,也是相互影响。封亦头回见她,只觉颇为投缘;小丫头暂时还懂不了许多,却也本能地感觉到亲善。由是向来懂事知理的小环,才会接受封亦为她买糖葫芦。
须知在此之前,为她买糖葫芦的可只有周一仙一人。
周一仙便是明白这一点,故此方才有些吃味,甚至隐隐地似有一种不妙预感,只是多般思虑,没能寻出那预感的来源,终是作罢。
蓦地!
半空里,一阵破空锐鸣越来越近!
那声音很熟悉,与自然万象之声不同,乃是外力急速飞掠震颤气流而生。先前封亦离开时,便有这般声响动静。小环百无聊奈间听得这声音,欢喜地一蹦而起,手里那根片刻前还爱不释手的竹签被她随手便抛了。她从树荫底下跑出来,小脑袋仰着,往那天边遥遥地望去。
但见那云霭飘渺间,一点青蒙蒙的灵动仙光越来越亮,那清越剑鸣也愈发地近了。小环记忆极好,一眼认出了那道灵动流光,面上欢喜,嘴里惊喜地叫道:“爷爷,是大哥哥回来了!”
周一仙怪眼一翻,嘀咕了两句,却没让小环听见。虽是稍显不乐意,倒也没有故意作态,也从树荫下起来,施施然走到路上。
流光落地,轰地激起一阵烟尘。
待光芒散尽,显出一个人来,正是封亦。小环的目光,几乎立时便被封亦手上吸引,其上一张纸包裹的细长之物握在手中。那纸张露出的竹签,岂不正是叫她喜爱得牵肠挂肚的冰糖葫芦?
“大哥哥,你回来了啊!”
封亦笑容满面地答应一声,手上一引,那青光熠熠的仙剑便灵性地回归剑鞘。与此同时,他蹲下身来,将手上粗纸包裹的冰糖葫芦递到小环面前,道:“喏,冰糖葫芦!——你年纪小,不宜吃太多甜食,我便没买那么多回来,快看看是不是自己喜欢的?”
“嗯!”
小环接过,揭开粗纸,立时露出两串红艳艳的冰糖葫芦!那糖葫芦颗颗滚圆,裹上厚厚的冰糖,色泽红润,馨香诱人,一看便使人食指大动!小丫头眉开眼笑,“哇”地惊呼,随即甜甜地笑道道:“真的是冰糖葫芦!大哥哥,谢谢你!”
封亦笑着,伸手轻轻抚了下她的脑袋,却忽地见到小环目光游离,注意力竟在拿到冰糖葫芦之后,又转到了封亦的身后。
封亦心中一动,问道:“怎么,小环对我的剑也很感兴趣吗?”
小环眨巴着大眼,好奇地问道:“大哥哥,你就是乘着它这么快就买回了冰糖葫芦吗?可它明明是一柄剑,怎么能飞呢?”
封亦含笑,道:“你要是好奇,我可以再为你演示一番——瞧!”几年下来,封亦修为精进迅速,眼下手上一招,只掐了手诀,那仙剑“鸣泉”便嗡地一声自其背后脱鞘而出。
随着他使了个“御物”的神通,那原本三尺长剑竟在熠熠光华里蓦地收缩,刹那之后,便成了三寸长短。那三寸小剑愈发灵动,在封亦神通御使之下,仙剑犹如灵活无比的游鱼,绕着封亦周身飞旋。仙剑速度时快时慢,快时犹如闪电,双目难及,唯剩一道道流光;慢时晃晃悠悠,连剑上分毫也全然得见。
“哇,哈哈哈!”
“真好玩!原来它还能变得这么小啊,太好玩儿了!”
小环满眼惊讶、欢喜,不自觉地,眼底深处便泛起丝丝向往来。
御物一道,妙法万千。
神通催使之下,修士使用的法宝能大能小,能使诸般妙用,但也有极限。如封亦手中仙剑“鸣泉”,他能轻易催动,使仙剑增长至一丈有余,也能使秘法将其缩放到三寸,二者之间,他可随心变化。
可若要超出这个界限,倒也并非不可为,只是耗费的真元法力便需成倍增长,同时还需要借助法宝本身的威能。某些时候,若强行御使,还会耗费法宝精元,过甚甚至能影响法宝威能,降低法宝品质。
周一仙注意到小环隐隐意动,连忙咳嗽一声,上前斥道:“胡闹!此乃道家神通,哪里是能拿来耍闹的?小环,可别使小性子,叫人难做!而且啊,这道家神通也不像咱们卜辞相命那般简单,乃是超凡之法,寻常人可学不来!”
封亦手上一停,那仙剑随之入鞘。
见他笑着说道:“小环若是想学,倒也并非全无可能——”
“咳咳!”周一仙猛地一阵咳嗽,少见地拉过小环,将她挡在了身后,“小友,莫非贵师门下山时未曾嘱咐于你,凡俗有别,似这等神通,最好不要在寻常人面前展示吗?”
封亦一怔,旋即明白过来,心中失笑。
敢情周一仙是怕他生出心思,将他宝贝孙女给“拐跑”了么?
不过话说回来,方才一瞬,封亦的确是起过这般心思的。最起初,他对小环还只是觉得颇为投缘,后见小环对道法神通感兴趣,这才恍然惊悟,想着似小环这般大多自学都能成才之人,岂不正是修道的上佳璞玉?
封亦可一直没忘记过复兴朝阳的心念。
此前他思虑之下,得出复兴朝阳最关键处在于两件事,一是“实力”,二是“名望”!封亦修行不辍,勤恳勤勉,自是为了让自己能更快地成长。别看他眼下修为精深,甚至在朝阳一脉隐隐领袖群英。
然而他自己却知晓,眼下这点成就根本算不得什么。原本命运之中,那“七脉会武”的大比上,朝阳峰大师兄楚誉宏初战便败,虽说有运气不好遇上魔宝“噬魂”之故,但横向比对小竹峰那一位,便知朝阳一脉之势弱。
更别说后来,为师父看重的申天斗申师兄,也败在大竹峰年仅十六七岁的田灵儿手中。
朝阳一脉,看似人丁兴旺,实则底子极薄。
区区一百多年,根本没能恢复几成往昔盛况。更多的时候,不过是朝阳峰一脉弟子之间自娱自乐罢了。毕竟,若当真对朝阳峰眼下实力满意,商正梁又何必以堂堂首座真人身份,屡屡下山除魔扬名,且不停地往山上收徒弟?
因此,若能将小环这般资质的,也收上山去,那绝对将是朝阳一脉之幸。百十年后撑起朝阳不在话下,甚至几百年后成为整个青云门之基石也足以期待。
由是,封亦方才当真是动了这般心思的。
然而,他又止住了。
倒不是周一仙忽然插言,而是封亦想到眼下自己不过朝阳寻常弟子,如何能做得了主?何况就算师父商正梁亲至,面对早已习惯相依为命的爷孙俩,他也未必便能将其收入门下。
至于方才周一仙说的“不可随意对寻常人显露神通”,青云门倒也曾有这般规定,只并不严苛。何况,以周一仙能随口说出“离火之精”、“玄天九焱”这般天地神物的见识,能算普通人吗?
“大哥哥,我当真是学不了吗?”
小环嘟着嘴,明显有些心念不甘。
想到此处,封亦被小环这一句话给拉回注意,微微看了眼陡然戒备的周一仙,封亦笑着,温和地道:“修道不比其他,最是寂寥清苦——不过以小环你这样的聪明劲儿,自是可以学的。但是,小环想好了吗?学道可是要付出不少的取舍代价,比如——若上山修道的话,小环可就要同爷爷分开了。”
“啊~?”小环苦恼地想了一会儿,望一望爷爷,又看一看封亦,直把周一仙心都提起来了。他虽说有些“蛮横”地排斥小环拜入青云,可若是小环自己选择,他恐怕再是不舍,最后也会赞同。
好在小环犹豫半晌,终是摇了摇头:“那算了吧,小环不想和爷爷分开!”
周一仙至此,终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心中的石头一时落地。
再看封亦时,自然对这家伙没了好脸色。封亦也不介意,对小环点了点头,道:“小环想清楚,便足够了。——嗯,这样吧,大哥哥也身无长物,最后再送你一份‘礼物’吧。”
云来云走,风起风过。
周一仙站在远处,看着耐心对小环不住指教的青云弟子,一时神色莫名。
片刻后,封亦行来,取下一个包袱:“老先生,这是在下方才于集市里购买的一些干粮。先生行走江湖,餐风露宿,不如把它们带上吧。”
周一仙哼地一声,恶行恶相地道:“小子,你莫非以为施些小恩小惠,便能让老夫屈服?”封亦好笑,道:“不过是一些干粮,聊表先生此前指点之情,哪里有其他的心思?”
周一仙看着封亦,双目凛凛,目不转睛。
他好似要从封亦身上看出些什么来一样,然而封亦坦然自若,丝毫不惧与之对视。从头到尾,封亦本来便没曾有过什么不良企图,自是问心无愧了。周一仙见此,移开了视线,远远地望着道路的尽头,半晌方才缓缓开口:“封亦,你将‘导引术’传给她,不怕师门责罚吗?青云门什么时候出了你这么个胆大妄为之人?”
封亦看着仍在记诵诀窍的小环,道:“区区引气之法罢了,算不得绝密,仅有强身健体之用而已。——何况,若小环改变主意入了青云,不就没事儿了吗?”
周一仙一滞,怒道:“未来之事,你也敢确信?”
封亦一笑,也道:“未来之事,谁能说得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