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
五月是雨季!
关中虽然多旱,但到了这个月份,基本上也是说下雨就下雨,从来都不含糊。
春雨贵如油的说法,只在乡间适用。
没有柏油马路的官道上,下了雨后会变得格外难走。
泥泞倒还没什么,关键是坑坑洼洼的,蓄满了水后,不时有车轱辘会陷进去。
想要推上来,没有十几个人合力,基本上是不大可能的。
来往的行人不少。
这是历年来,公认的行商旺季。
商贾们把货物,运送到淮南、剑南,甚至是岭南,祈求能有所收获。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关中的经济,已经萧条到了极限。
m.42zw.com
自贞观二年厘定商税之后,还是头一次出现这种情况。
混不下去的商贾们,除了冒死往外跑,将希望寄托于,还没有受到波及的淮南,剑南,甚至岭南等地,别无他法。
祈求能够让自己一生的心血,起死回生。
在这条,直通长安城重玄门的官道之上,有数不清的小型商队。
他们之中,人数最多的,也没有超过百人。
少一些,干脆就是五六个人,人手一个挑子,往前慢行。
他们的脸上出现了那种,大业年间才有的,卖儿卖女一般的神情。
日子好过了,即便不是过年过节,手头也有称上二两肉的闲钱,给自家孩子补补身体。
偶尔从大街上,买几根簪花,还能讨讨老婆的欢心。
谁也没有想到,仅仅在这三五天的日子之中,长安城竟然落败到如此地步!
生意维系不下去,总归还有点积蓄。
可相比于飞涨的物价,那点积蓄也不顶什么用。
全副身家换了一挑子货物,如果能够按照往常的价格卖出去,还能救几条命。
这世道,真是活不下去了...
一架稍显破旧的马车,在官道上缓缓行驶。
车顶棚没有做过防水的处理,里边的人,怕是早就浇透了。
马夫是个没几个头发的老头子,正有气无力的挥舞着鞭子,想让马车快些走。
咯噔!
马车的轮子,浑然陷进一座坑里。
老马夫急忙跳下车,看了看,无奈的对里边的人道:“老爷,走不了了...”
里边的人也走下来。
他穿着一件蓑衣,脑袋上扣着斗笠,清癯的脸上,带着几分悲悯。
若是看打扮,完全看不出此人是当朝重臣,堂堂的御史大夫,郑国公魏征!
魏征一语不发的走到车后,跟着老马夫,一同‘嘿呦嘿呦’的使劲,想要把马车轮子,从泥坑里退出来。
两人的年级都不小了,推了半天,也没起什么作用。
这时候,一个汉子走上前来,三两下,将马车推了上来。
“多谢这位小哥了!”
魏征用民间江湖人的礼节,冲汉子一抱拳。
这汉子二十出头的样子,一脸的憨厚。
见魏征抱拳,有些手足无措的还了一礼。
“老先生客气了,一看您就是学问人,没时没晌的,怎么跑到官道上来了?”
说话间,汉子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他是带着家人来的。
行礼和货物,都由扁担挑着。
旁边,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妇人,手中还牵着四五岁的孩子。
看样子,这是一家三口子,打算搬离长安城。
而且,这一家实在是不富裕。
妇人身上穿着蓑衣,头上带着一顶,应该是荷叶做的帽子。
孩子头上带着斗笠,好在身子小,斗笠可以完全把他遮住。
至于汉子,就没有妇人和孩子的待遇了。
魏征鼻子一酸,几乎落下泪来。
他把脑袋上的斗笠摘下,交给妇人。
又脱下蓑衣,强行让汉子穿上。
“老先生,您这,这...”
汉子一看就是老实人,脸色发红,却不知道该如何推辞。
蓑衣看起来简陋,可实际上并不便宜。
不太富裕的人家,都会自己亲手编制。
若是在长安城市面上买,少说也要七八百文的样子。
大户人家当然不在乎,可是对于真正的贫下百姓而言,几乎赶得上半个月的饭钱了。
“让你拿着就拿着,老夫有马车,淋不坏!”
魏征想了想,道:“不知小哥一家,打算去往何地?”
汉子挠了挠头,把孩子脑袋上的斗笠,稍微扶正了一些。
见魏征很快就淋得满头满脸的水,终究还是将蓑衣脱了下来。
“借老先生的斗笠用一用就罢了,蓑衣实在是不敢收!”
等魏征重新把蓑衣穿上,汉子才道:“俺们一家本是三原县人,贞观二年的时候,柳家的柳公子号召工匠们入长安做工,着实赚了一笔,可是现在您也知道,长安城里是个什么鬼模样,若是再不回老家,怕是会在这里活活饿死...”
魏征眼神微黯。
在这场风波之中,最吃亏的,还是像他们这样的手艺人。
从前,每个工匠手中都有一大批的订单。
大环境好,谁也不担心会没生意做。
可是,突如其来的风暴,令大笔的订单撤回,同时原料的价格飞涨,再厚的身家,也会赔的一干二净。
最近这几天,长安城里上吊的工匠,不在少数...
“一切,都是因为那些早就该死的人!”
魏征在心中咒骂。
“正好,老夫要前往泾阳,可以顺路送你们一程!”
说完,也不容汉子一家拒绝,率先抱起孩子,上了马车。
妇人看向汉子,汉子笑呵呵的说道:“那就多谢老先生了!”
这种情况下,没必要再避讳什么了。
好在魏征的马车不算小。
沿着官道,走了一个时辰,魏征的马车上,又多了几个人。
几乎都是妇人和孩子。
到了后来,魏征和那汉子,干脆也把地方让了出来。
都是顺路的人,这鬼天气下,难保妇人和孩子,不会被大雨淋坏。
“大牛,你原本在长安城何地上工?”
一路上,魏征也和这个叫‘大牛’的汉子,混熟了。
大牛也是一口一个‘阿叔’的叫着。
“阿叔,俺们原来在昭国坊有个院子,平常都是坊令从外边接单,再分配给各家,前一段时间,书院扩建,俺们负责打铁皮桶子,后来就没了营生,俺们那有七八户铁匠,早就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