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好吧？”路靖尧问道。
“我没事了,刚才那个灰色笑脸离开我身上的时候我就彻底清醒了，但是你的脸……突然就变成了我之前的那个样子。”
“我刚才做了什么？我攻击你了吗？”路靖尧看他的表情有点怪，忍不住问道。
“你……”张三的表情非常复杂,“刚才突然拿起了桌上的那根筷子,一下又一下狠狠地扎着空气,嘴里还在骂,骂‘狗男人’什么的……看起来好像非常愤怒。”
路靖尧：“……”
“你刚才到底看到了什么？”张三眼中有着隐藏不了的八卦欲望，“看起来也不像特别痛苦的回忆……”
“关你屁事。”路靖尧冷漠地说,“我都没问你刚才看到了什么幻象，你也别管我。”
张三脸上不正经的表情收了起来。
“我也没想到，我居然会有重新看到他的一天。”张三轻声喃喃着。
路靖尧没理他。她看了看跟在自己身后大开门的解剖台尸体,它也跟进了住宅楼内,在刚才自己陷入幻觉的时候,它木愣愣站在自己身后，没有攻击，只是站的距离相比之前好像近了些。
可是经历了刚才张三身上亡灵暴走的事情，路靖尧对这个目前看起来乖顺的解剖人可一点都不放心。她的目光重新掠过这套简单的三居室,两个卧室的门都锁着,另外一间卧室的门却是大敞着，像是在引诱他们进去一样。
路靖尧站在客厅里朝里面看了一眼。房间里有几样简单的家具，书柜、单人床和单人衣柜从椅子后面挂的书包和桌上摊开的书能看出来可能是个小孩子的卧室。比较显眼的是单人床的中间摆着一张矮矮的圆凳,圆凳的正上方是悬挂式的吊灯。
“小心点，看样子像是有人在这个房间上吊自杀了。”张三在她身后提醒道。
“放心，我不进去。”路靖尧回道,她仍然站在门口，盯着里面的几件家具看，尤其是床中间的圆凳和上面的吊灯。圆凳非常矮,如果真的有人要用这个上吊，身高至少要到一米八以上。如果是这个房间的主人的话，绝对是没法完成以上动作的。
就算是亡灵，也总要是人死了以后才会变成亡灵，总不能凭空变出来吧？
卧室的窗户没关，有风从外面吹进来，吊灯被吹得微微晃动。可能是她盯着灯的时间太长，眼前竟然开始有点发晕。她恍惚觉得吊灯晃动的幅度越来越大，阴影越来越长，到最后，竟然变成了一条人影。
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脖子被吊灯链缠着，双眼突出，舌头拉到了脖子上，他脸色肿胀发紫，脖子被缠住的地方皮肤已经腐烂，往下一滴滴落下恶臭的尸水。男孩的双脚距离圆凳还有一米多的距离，他就这么晃悠悠吊在半空中，眼睛直直盯向路靖尧的方向。
“……张三，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一个吊死的小男孩。”张三的脸色也很差。
他和路靖尧早就做好了房间里有鬼的准备，此刻也没有太惊讶，路靖尧只是有点奇怪他是怎么被吊死在上面的。他们两个缓慢退出能看到小男孩的尸体的卧室门前区域，打算在这个小鬼还没开始动手之前抓紧时间先把其他房间探索一下。
然而，就在这时，吊在吊灯上的小男孩突然张开了嘴，发出了含混的说话声。
“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张三从衣服口袋里抽出一把枪，警惕地对准了小男孩的头。
然而那个吊死的男孩却没有了其他动作。他张开嘴，发出的声音依然纯真稚气：“爸爸回来了吗？”
“回来了吗？”
“我在等爸爸，他什么时候回来？”
一声又一声，叫得路靖尧有点心里发闷。她扭头朝窗外看去，忽然间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张三，你看外面的公交站台，位置是不是变了？”
张三也移开了视线，朝着窗户外面看过去，他比较了一下位置，也发现了不对。
“确实变了，之前公交站台是在路边，现在好像……往小区里面移动了不少。”
他们刚到康馨园的时候，公交站台是在康馨路口，正在路灯的下面，然而现在，公交站台已经只有一个角还在路灯照射下了。
它像是有意识地朝小区里面慢慢移动，而且看移动的方向，正好是他们这栋楼所在的位置……
“爸爸是不是快回来了？”
“爸爸快点回家吧！我在等爸爸呢！”
背后吊死的小男孩的声音一声接一声，明明声线没变，可听起来却变得无比阴森，而且……那声音好像一声声在靠近，仿佛那个吊死在吊灯上的小男孩从屋子里挪了出来，每一声都更靠近他们。
两个人都不敢回头，他们死死盯着窗户外面的公交站台。这次两个人都看了出来，公交站正在一点点靠近这座楼的单元门口。
远处传来了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他们看到大路上亮起了两束灯光，灯光越来越近，紧接着，一辆普通的公交车拐过了弯，从大路转向了这条只有三四米宽的康馨园小区内的道路上。
小区内的道路极为狭窄，又有很多凸起的地方，公交车挤在道路中间几乎把路塞得满满当当，车的后视镜和两侧车身还不时擦过小路上的障碍物，发出刺耳的声响，然而开车的司机却毫不在意一样，继续把车开到了小区里面。
公交车透明的车窗里面，似乎密密麻麻坐满了人，每个人都低着头弓着背，猛一看上去简直像是一具具无头尸体。
车子稳稳地停在了单元门的门口，上下车门一起打开，车厢里的那些弓着背的黑影一阵骚动，有几道影子穿过人群，从下车门处走了下来。
有老人，也有壮年，每一个都弓着背缩着脖子，双手放在身前，像是冬天里瑟缩的小老头，耷拉着脑袋朝楼道里走去。走在最后面的是个高壮的男人，他走进楼道的刹那，背后的小男孩的声音突然变得无比欢快：
“爸爸回来啦！”
老式住宅楼的楼道里响起了沉重拖沓的脚步声。是那个壮汉上楼的声音。那力道大得惊人，他们在四楼都感觉到每一步踏上楼梯的脚步，仿佛整栋楼都在因为他的步伐而震颤。
“我们快点跑吧。”张三脸色有点发白，“这个小鬼是什么样子还不清楚，那男鬼来了我们就更逃不了了！”
路靖尧的脸色也慢慢变了。她当然是赞同张三的意见的，可是……那脚步声现在好像已经停到了四层这一层的门口！
“来这边！从窗户出去！”路靖尧果断说道，同时身体力行先一步推了推卧室的门。
门没有反锁，几乎在她和张三挤进去的刹那，外面的铁门就被刚才下车的壮汉敲响了。
咣咣咣咣咣！
他敲门的方式非常粗暴，像是在用拳头砸门一样，刚才还一直嘻嘻笑着说爸爸回来了的小男孩此刻却安静得像是一具真正的尸体。外面砸门声停了，紧接着就是钥匙插进锁孔的声响。
路靖尧和张三紧贴在门后，门扇被张三用枪暴力打穿了一个孔，两个人就凑在孔旁边看着外面的情况。
他们所在的这个卧室正好在刚才吊死小男孩的卧室对面，能清楚看到对面吊灯上悬挂的尸体，小男孩缓缓抬起手，拽开了挂着他脖子的吊灯链，然而他也没有掉下去，他两只紫黑色的小手向上抬，居然牢牢吸到了天花板上。
他如同一只畸形的壁虎一样，整个身体都趴在天花板上，只有脑袋以一个不正常的角度扭过来，死死盯着门口进来的男人。
那是个看起来非常接近正常活人的壮汉，他开了门走进屋子，随手把钥匙往旁边的柜台上一丢，就把自己瘫在了沙发上，随手摸过茶几上面的烟，开始吞云吐雾起来。
他朝上看着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色的针眼大的小点，那些红点如同生物一样移动着，正常情况下他应该看不到任何东西才对。
“王思宇！”他突然喊道。
“王思宇，给我滚过来！你老子回来了，你还不快点出来？！”
“饭做了吗？一天天就他妈知道多懒，跟你那个废物妈一样！我他妈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娶了你妈那个赔钱货，生出你这么个小兔崽子！”
路靖尧看得清清楚楚，天花板上那个小男孩鬼的嘴角咧得越来越大，像是笑得很开心的样子。
似乎没有得到回应，男人又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朝着男孩所在的房间走去。他步子迈得大，几步就走到了卧室门口，然后停在了那里，没有进去。
他低着头，脖子与地面几乎平行，路靖尧他们在男人的背后，看不出他的表情，可是他现在这个样子，和之前在公交车上面看到的弓背剪影完全一样。
“他发现那个鬼了？”张三悄声问道。
“应该不会。”路靖尧摇头，“你看到他的眼睛了吗？那红色会蒙住他的眼睛，在他眼前制造出完全没有破绽的幻境，甚至包括声音、与周围人的互动都能制造出来，他现在这个样子要不然是出于自己意愿，要不然就是……他在红色的幻象中，又看到了另一重幻象。”
男人在门口站了十几秒钟，然后他才重新迈开步子走了进去。他走到了床前，低头对着空荡荡的床，过了一会儿，他如同行尸走肉一样僵硬地爬到了床上，抬头怔怔看着垂下来的吊灯链。
天花板上的小男孩与他对视着，可是男人却毫无所觉。
“爸爸！”小男孩发出了清脆的叫喊声。
男人像是被那一声喊住了一样，他抬起脚来，缓慢踩到了小圆凳上，吊灯链正好垂在他脖子前面。他用链子一圈圈把自己的脖子缠紧，然后一脚蹬开了凳子。
天花板上的男孩看着悬挂在那里静止不动的男人尸体，露出了肆意开心的笑容，然后他抬起头来，准确地朝着路靖尧他们看来，青紫的嘴唇动了动，发出两个字：“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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