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竟如此胆大,敢在宫中对胡庆言下手?”终究还是关心自己皇孙的安危,太后不再提让林素音进宫一事,反而眉目威严问道。
墨白摇头道:“是谁下的手很难说,表面上看起来,林氏、胡刘张三位大帅,包括旗蛮等国朝敌对势力,都有可能是幕后黑手。”
“哼,这些乱臣贼子,先帝在时,焉敢如此放肆。”太后面露怒色,但眼中更多却是悲哀。
墨白对这话,其实并不认可。
国朝早就式微了,先帝在时,也并非就没人敢冒犯皇威。
当年,上清山在明王喜宴之时,两名法士弟子便敢对堂堂一国皇子亲王下狠手,难道不比今日之事更让皇家颜面难堪?
当然,这话墨白自然不会说出来,太后心念先帝,如今人已经去了,墨白又何苦反驳,让她心伤?
一旁老宫女却是听出了墨白话中似有他意,不禁开口问道:“殿下,您方才说表面上看来如此,莫非殿下心中对此事有其他看法?”
看得出,她比较关心这一点,胡庆言是在宫中出事的,她也怕太后的安全会受到威胁。
墨白眼神微闪,却又摇头道:“事发突然,我也说不准,只觉得这事有些古怪。”
“古怪?”太后也侧目看向墨白。
墨白点点头,沉声道:“虽然所中之毒,来自于西南地区,将目标指向了军阀,可儿臣总觉得,这事未必就是军阀的手,现今局势下,他们不应该会对胡庆言下手,这不合理。”
“哪里不合理,如今先帝驾崩,新君年幼,胡庆言身为当朝阁首,稳定朝纲的重担就依托在胡庆言肩上,这些乱臣贼子为了乱我国朝,好行谋逆之举,对胡庆言下手,乃是理所正当,有何不对。”太后闻言,沉思道。
墨白却是眼露迟疑,缓缓道:“母后所言在理,众军阀自然是希望国朝乱的,可就算他们杀了胡庆言,又能怎样?”
“什么意思?”太后不解,皱眉道。
墨白道:“杀了胡庆言,朝堂之上的确会乱,却也只是乱而已,先帝余威尚在,国朝人心尚在,即便是朝堂会乱上一阵,也到不了立刻就要崩散的地步。至少,众军阀现在还无力撼动国朝的统治。别说杀了胡庆言,就算他们将四大辅政大臣,甚至连同老九一起都给杀了,国朝也不可能立即倒下。”
“慎言!”此言一出,太后脸色当即大变,连忙看看左右,低声喝道。
“母后放心,没人能在儿臣面前行隔墙有耳之事!”墨白连忙安抚道。
“便是无外人,你身为皇家亲王,这般话语,又岂能如此宣诸于口?”太后想到墨白如今修为高深,稍稍松了口气,但还是没忘教训一番。
“母后教训的是,儿臣一定注意。”墨白自然不会顶嘴。
太后也不可能真的责罚他,只是又严厉教训了他几句。
待太后气消,墨白才继续接回话题道:“总言而之,国朝如今气数还在,军阀势力一时还推翻不了国朝。当然,他们就算暂时推翻不了国朝,也肯定会趁这次机会,在国朝身上狠狠咬下一块肉来。”
听到墨白这么说,太后和老宫女的脸色都不好看,毕竟他们一辈子生活在国朝,终究还是以国朝为家的。
墨白倒是声音平静,看向太后:“在儿臣看来,不管他们怎么闹,都必然是把持一个宗旨,沉重打击皇权威严,继续消耗国朝元气,以及增强他们自己的实力。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必将围绕这三点进行。”
太后想了想,点头道:“不错,当是如此。”
墨白点头,继续道:“既然如此,那就不能杀胡庆言,或者说没必要杀胡庆言?”
“嗯?为何不能杀胡庆言?”太后有些没反应过来。
墨白伸手,从桌上拿过四个茶杯,将其中三个放在一起并列,说道:“母后请看,这三只茶杯,分别代表德王、瞿国昌、与张邦立。”
说罢,又拿过一只,单独放在一边:“这只便是胡庆言。”
太后和老宫女对视一眼,不知道墨白什么意思。
太后道:“在本宫面前,你还要卖关子?”
“母后莫急!儿臣最笨,如此只是想让母后看的更明白。”墨白苦笑一声后,才接着道:“母后,这四位便是先帝为新君挑选的辅政大臣。德王、瞿国昌、张邦立,他们三人虽然各自有立场,但有一点是共通的,他们都依附于君权才能显赫。”
太后点点头,眸光转向代表胡庆言的那只杯子。
墨白将其拿起,握在手中:“胡庆言与他们三人不同,如今的他权倾朝野,在现阶段可以说,就连老九都不敢得罪他,甚至还要好生安抚,看他的脸色行事。这对于一个君王来说,肯定是不甘心的,可以预见,只待老九能够顺利登基,必然就要从胡庆言手中夺权,若胡庆言当真忠心耿耿,淡泊名利,那还罢了。否则,但凡胡庆言稍有恋权不放的心思,这权臣幼主,怕是免不了要一番恶斗。”
说到这里,墨白将那杯子放下,与茶壶壶嘴相对,口中道:“以史书为鉴,少有权臣能甘心放下权利,归还弱主,即便有,也大都为形势所迫,不得不偃旗息鼓。故而,这胡庆言将来怕也免不了成为新君亲政最大的阻碍。”
墨白抬头,目视太后:“若我是军阀,想要打击皇权,并消耗国朝最后仅存的元气,便不会杀胡庆言,不但不会杀他,反而还会尽力帮他打击瞿国昌、张邦立和德王这三位保皇派,让胡庆言在朝中一家独大,权威重到足以镇压皇权。如果真能有这么一天,权臣当朝,皇权彻底没落,军阀们再站出来振臂一挥,打出清君侧,灭权奸的旗号,这大夏五百年江山,才能真正被他们推倒。”
殿中一片寂静。
老宫女满脸惊骇色,太后却是死死盯着那只代表胡庆言的那只杯子,眼中杀意浮现。
墨白也不再多说,这时候,他反而真正开始思考,这次对付胡庆言的究竟是谁。
起初,他曾怀疑过老九,不过去御书房时,老九满怀杀意看他的那一眼,让他否定了这个猜测。
当时老九应该是有怀疑,这事是他墨白干的,所以才杀意如此之盛。
老九神情不似作假,再加上墨白冷静一想,老九应该也知道,现在必须还要胡庆言的扶持才能顺利登基,他再没有城府,也不会在这时候自己屁股还没坐稳的时候,冲胡庆言下手。
那又会是谁干的?
谁又有能力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胡庆言下手?
不夸张的说,就算是墨白亲自出手,也不可能杀得了胡庆言。
“皇儿,你既明知胡庆言之害,却还是救下胡庆言,莫非也是出于某种考虑?”忽然,墨白耳边响起太后的声音。
墨白微愣,抬眸看向太后,只见太后目光正盯着自己,一动不动。
这目光,墨白分不清包含了什么意思,但他知道太后误会了,连忙苦笑一声道:“母后切莫误会,儿臣救胡庆言可没有什么异心,方才儿臣之言,只是站在军阀的角度上来说,军阀会希望胡庆言能成为乱世之权奸,可于国朝而言,胡庆言也可谓救世之良臣,尤其是当前,若没有胡庆言镇压朝堂,那国朝可是要出大乱子的,届时,新君能否顺利登基,都还是两说。”
“哼,休要信口雌黄欺瞒本宫,你方才还说的头头是道,现在怎又如此轻易改口?”太后这次真的恼怒了:“你究竟做何心思,还不给本宫从实招来。”
墨白无语:“儿臣岂敢欺蛮母后,胡庆言对国朝的确重要,否则,先帝又如何会选他作为辅政大臣之首?”
“嗯?”太后闻言一顿,随即和老宫女对视一眼后,转头看向墨白,紧皱眉头:“不错,既然这胡庆言将来必成祸害,先帝难道就没考虑过吗?”
“先帝首先要考虑的是,新君能够在乱局之下,顺利登基,这一点如果做不到,又何谈今后局面?所以,不管怎样,先帝都必须选出一个在朝堂权威深重,又有足够能力的大臣,来帮新君稳定朝堂内部。即便这个人将来会有威胁,当前也都是要用到的。”
“当然,先帝又选出三位保皇派,目的也是为了防止一家独大,让他们相互制衡,至于今后是如何走势,还要看君上的能力,先帝能做的只有这么多,我救胡庆言,也是如此,只是因为现在国朝需要他的存在。”
太后听罢,又盯着墨白看了好一会,见墨白一脸坦荡,真好似对皇位半点异念都没有。
最终,太后也只是轻声一叹,也不知是失望还是庆幸,或许两者都有吧。
墨白低下头,端起茶杯喝水,装作没有看见太后的表情。
实际上,他方才所言并非都是真的,至少在他救胡庆言这点上,他的确是存了私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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