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世法看看大家,全场的人鸦雀无声。
现在,随着嵘啤在区里和市里的地位越来越高,他在厂里的威信也是水涨船高,已经有职工背后开玩笑地喊他“老爷子”。
“开春以来,我们嵘啤确确实实取得了很大进步,也熬过了困难期,外界也看着我们挺好,托关系,找门路,递条子,想到嵘啤工作的人很多,我和周书记,桌上子都有一堆条子,每天要接几十个电话”
陈世法说的是实情。
这年的二月,百万民工进城潮弄得各级政府手忙脚乱,加上价格闯关的失败,政府开始治理整顿经济,导致很多项目下马,约有500万农民建筑工返乡,整顿也使得大量乡镇企业倒闭萧条,民工们只好再次涌回城市里寻找工作。
在整顿治理中,私营企业和国营企业以外的新兴企业都成为治理整顿的对象。
加上全国性的经济通货膨胀,原材料、包装物、人工成本及其他成本上涨,大量工厂开工不足,失业人员大量增加,其实已经产生了第一批下岗工人了。
反观嵘啤,在区里一枝独秀,工资高,福利好,成了市民和工人口里的香饽饽。
“现在,国家提出,我国的问题,压倒一切的是需要稳定。没有稳定的环境,什么都搞不成。”陈世法拿起手边的一份文件,低头念着。
“我们工作的重点是转移到建设四个现代化上来,没有一个安定团结的局面是不可能的”。
“中国人民,吃够了十多年动乱的苦头。动乱一下,就耽误好多年,不是三年五年能恢复起来的,动不得、乱不得”
他抬起头又看看大家“我们嵘啤也要在稳定的基础上发展,在厂里确定扩大规模还是原地踏步前原则上不能再进人了”
现在厂里的人员已经饱和并且,还有大量的临时工可是市里和区里来找的人很多,“这个口子我想不能开总厂一厂都不能开,如果要进人的话,我和周书记一支笔,必须我们两人同时签字”
陈世法看看周凤和这是两人商量的结果陈世法的熟人周凤和可以否决,周凤和的熟人陈世法可以否决,周原则嘛,大家都知道他讲原则!
“得罪一个人是得罪,全都得罪了也就不得罪了!”陈世法重重地道。
他看向秦东大家的眼光也都投向秦东。
“你们二厂特殊,”陈世法道“承包了,就有独立的人事权我说话算话,但我也建议你们不要再进人当然你二厂有能力就自己消化但消化不了撑破肚皮可不要再找总厂。”
话说得幽默,但沉重,大家笑过一阵后就都不笑了。
会议解散了,夜色下,总厂和一厂、二厂的干部有的骑上自行车,有的跨上摩托车,纷纷回家。
楼上,陈世法和周凤和却没有急着回家,“老陈,二厂不能搞特殊”周凤和提出了反对意见,“各人一把号,各吹各的调,不是乱套了吗,我们总厂这边也不好解释,再说,二厂周围全是农村,都想进厂里上班”
这些村民周凤和打过交道,不好惹,不跟你讲道理,认定什么事就是什么事。
“嗯,”陈世法笑道,“二厂就是我们的先锋,要想打出秦湾,必须有稳定的后方,如果前面打仗,后院起火就不好办了”陈世法听到外面的车子发动声,“秦东是个聪明人,要么一个工人不进,进一个,后面就顶不住了,顶不住就有大麻烦了!”
日子还在不紧不慢地过着,这些日子,小桔妈叫上柳枝,到算命的那里给秦东和杜小桔挑选一个订婚的黄道吉日,秦湾叫“摘日子”。
既然都要“摘日子”了,杜小桔来往秦东的南院就更理直气壮。
清早,进得院来,大老远就听到了武庚的声音。
“总厂和一分厂的人事权都在周原则手里把着呢,你那里,给我安排个人,实在推不出去了,老厂在车间里与搭班子的老许,他的儿子我也知道,这口子一开,后面你就不好办了。”
秦东笑了,“那就不要开口。”他也知道武庚交游广阔,就是他自己,各厂的朋友来找的人也不少。
“你小子想乍刺,”武庚笑道,“还管不了你了,今天你安排也得安排,不安排也得安排。”
秦东看着进来的杜小桔,“那你都这样说了,我还能说什么?”
吃完早饭,他没有到总厂,而是直接开车往二厂驶去,路上,几名进城务工人员吸引了他的注意。此时进城打工的人们确实挺苦的,人生地不熟,还要自己背着铺盖卷,生活不易啊。
“老钱,”一上班,秦东就把钱益民叫到自己办公室,“最近找你的人也不少吧,我们也学一下总厂的办法,以后二厂召收职工,你我两支笔。”
钱益民却有些赫然,“秦厂长,嗯,有件事,我早就想跟你汇报,我老家一个侄子,就这么一个侄子”他看着秦东,似乎在等待秦东的答复,自己倒是一幅很为难的样子。
“亲侄子?”秦东问道,作为厂里的二把手,钱益民素来支持自己的工作,进个个把人的事情,他不想难为钱益民。
“嗯,亲侄子。”钱益民笑道。
“那还有什么说的?”秦东笑了,自打昨晚开会,还没怎么着,就先安排了两人了,可是这两人,不能不安排,一个是武庚的关系,一个是钱益民的侄子,他笑着摇摇头,人在江湖,真是身不由己啊。
“秦厂长。”
他刚刚放下电话,办公室的门就轻轻叩响了,两名老职工畏畏缩缩地走进来。
“老孙,老所,坐。”二厂是由糖厂转产而来,对这些原来糖厂的老职工,秦东很尊重。
他也听杜小桔说过,这两人不止一次到家里找过自己,并且还带着东西,可是杜小桔并没有收下。
“秦厂长,过来找您,有件事要给您添麻烦。”两人的岁数比杜源还大,可是两人半坐在椅子上,显得很是局促不安。
“说吧,只要我能办到。”秦东笑着亲自给两人倒了两杯水。
两个老头互相看看,一个老职工小心地笑道,“厂长,我家三小子今年解除劳教了他,”老职工指指另一名老职工,“他家的二小子,从里面出来后,一直待在家里,厂长,能不能给他们俩找个活儿干?”
他说得小心翼翼,可是秦东听明白了,两人都是从里面放出来的,都想到厂里上班。
他端起桌上的水杯,看看两个老职工花白的头发和皱纹交错纵横的脸,沉吟不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