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你杀不死我
吴不守率众从沧澜阁回来,先去跟无忧子禀报,“……大致经过是这样,沧澜阁死伤过半,不复往日繁盛。”
“只要人心不散,便能重回繁盛之景。”无忧子问道,“可看见阿璃了?”
“阿璃?”吴不守微顿,“她不是在孔雀谷吗?难道又跟不听去沧澜阁了?师姐怎会让她任意走动。”
无忧子默了默,“你师姐传来音讯,说阿璃不见了,阵法没有被破坏,只有游荡的一缕魔气,估计是夜幽冥所为,唯有他能无声无息地带走阿璃。”
话落,吴不守的脸色就变了,“阿璃落入了夜幽冥的手里?”
“不必慌张。”无忧子安抚说道,可也只是安抚别人才能说这种话。
他刚才暗暗寻找师尊的魂气,发现以他魂气所炼制的法器仍旧强烈,这说明阿璃还没有将法宝和息壤融合,如果没有,那就危险了。
如果有……那便是主动出击的最佳时机,趁着夜幽冥还未完全恢复。
若等他恢复了功力,日后恐怕大战难免。
但如今魔域已经加强防御,不能像之前那样可全身而退。
他试着跟阿璃建立联系,但屡次被人故意打断,不用想也知道是夜幽冥所为。
以他的修为,要想从他的眼皮子底下传递什么讯息,绝非易事。
否则——他也不会跟度师弟足足失联五天。
远在深渊中,魔气充斥在每一个阴暗缝隙中,手指刚触及魔气,就被它们紧紧纠缠,仿佛他的身体里有什么好吃的。
指尖刺痛。
度云劫将手收回,无法出去。
无法带着任何讯息出去。
夜幽冥亲自布下的死阵,阻止任何一个想要叛逃魔族的人与九州里应外合。
他在各大门派中放置了那么多的眼线,自然不会想魔族中也出现这种细作,在防止魔族与外敌勾结的事情上,他亲力亲为。
度云劫站了一会,见魔域大门已开,一行人闪身而入。
他作揖道,“君上。”
夜幽冥脸色沉沉,转身将阿璃拽了过来,直接往宫殿拖去。
白无名微顿,煞气冲天,只怕阿璃真要命丧魔域了。
他拧眉看着,发现度云劫跟了上去。
于是自己也忙跟上前去。
阿璃可不敢惹怒他,这张脸写满了怒气,她一点也不想惹他。
但此时已经不是不惹他就可以活命的样子了。
横竖她是不会化魔,诱出心魔没用,好言相劝没用,威逼利诱如今也没用,夜幽冥深知这点。
当一切法子用尽时,就是夜幽冥耐心耗尽之时。
夜幽冥一路将她拖拽入大殿,阿璃只觉头都要被他揪秃了。
不待她站定,对方手一甩,便将她甩在地上。
阿璃吃痛,夜幽冥冷声,“我的剑在何处?”
阿璃忙把剑拿了出来。
夜幽冥盯着那把毫无光泽的废铁,“你竟将我的剑变成了一把废铁。”
“是它自己要变废铁的,在我手里也一样。”说完阿璃还给他挥了挥剑证明自己没说谎话。
我可没夺你所爱,虽然我想夺来着,可剑灵不乐意。
这还能怪我?
夜幽冥将剑收入手中,仔细端详,冷声问道,“你可愿重新认我为主?”
剑灵缓缓现身,它发现这里有两个主人。
一个是那个一惊一乍不靠谱的丫头,一个是它熟悉的举世无双的男子。
可两人的气息却跟它的旧主一样。
根本就分辨不出到底谁才是它原先的主人。
阿璃止不住地朝它使眼色,害怕它会选自己,你要选了我夜幽冥还不得当场把我给劈了。
夜幽冥已没有了耐性,他沉声,“看来你也只是一块废铁而已,再也不是与我一同征战的兵器了。那我要你何用!”
说罢手上就要用力,剑灵猛地一震,但魂体已被锁死。
这人想要杀了它。
“等等。”阿璃不忍剑灵被打得魂飞魄散,上前抓住夜幽冥的手,“炼剑山庄上下一心,你也已经打草惊蛇,再不会出现第二个会替你打造兵器的沈家人。不毁剑灵,终有一日还能让它臣服你,但毁了它,你就再也没有称手的兵器了。这剑的威力巨大,你最清楚不过,毁掉它太可惜了。”
夜幽冥低头盯着她,目光冷厉,“我知道你只是想留它的命,不是为我着想。”
“但我说的很有道理不是吗?”
夜幽冥看着手中的剑,剑灵不死,那就意味着剑还活着。
只要它认主,那依旧是一把宝剑。
这是他等了一年的剑,由沈家最出色的铸剑师锻造而成,是用深渊中最好的材料铸造。
独一无二,无可替代。
“确实有道理。”夜幽冥甩开她的手,将剑扔在地上,毫不留恋,“我暂时留它一命。”
阿璃轻轻松了一口气。
“但你的命我要收下了。”
阿璃一顿,喉咙有些僵硬,呼吸渐渐困难起来,“住手……等等……我还有话要说……”
夜幽冥不愿听她废话,只是死死盯着她。
“君上。”在一旁站了片刻的度云劫开口道,“她的身上有君上的一缕魂,如果她死了,魂也会随之死去,您的功力便再也不能重回当年。”
夜幽冥冷笑问道,“你想我留下这个后患?度云劫,你到底是不是我魔族人了?”
度云劫闻言已跪下,“我永世为魔族人,即便在问月门被噬心数百年也未改初心。”
提及在问月门潜伏的事,夜幽冥收回方才的冷言,“你有办法取出那缕魂?”
“合体。”度云劫说道,“吃她的肉,喝她的血,将她的魂魄生吞入体。如果那样仍无法融合,那她也死了,君上不妨一试,不过几日功夫。”
阿璃:“……”度师叔你是救我?真的?
——好像是真的。
拖延个几日,能逃就能活,不能逃她就会……死得很惨很惨。
白无名眼见阿璃喉咙上那看不见的指印越陷越深,再用力她的脖子非得被他扭断不可,也说道,“此法君上可以一试,杀死她对君上而言易如反掌,但君上丢失的魂魄却永世无法找回,她的命不足以弥补这一缕魂的损失。”
夜幽冥又怎会不知,但与其放任一个会威胁自己的人活在世上,不如永除后患。
阿璃已经喘不上气了,这王八羔子真要杀了她。
度云劫和白无名盯着那只越捉越紧的手,锋利的指甲已经在她的脖子上摁出了血印。
再这么下去,阿璃就真的死了。
突然夜幽冥松开了手,仿佛在瞬间就将绷在弦上的三人解救下来。
阿璃一口气没喘上来,瘫倒在地,只想大口大口地喘气,完全顾不上脖子上的伤。
夜幽冥说道,“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回归魔族,若你不愿,那你必死无疑。”
声音冰冷乖戾,可阿璃与他对视时,分明看见了他眼里的愤怒。
她没有说一句不恭的话,直到夜幽冥走了,她才颤颤站了起来,还不忘把剑带上,抱着剑往外走。眼里除了大门,连看也没有看度云劫和白无名一眼,捂着脖子就回自己的屋子。
阿璃的脚步越走越快,大有点慌不择路的意思,等她踉踉跄跄进了房间将门锁好瘫在床上,才发现自己浑身都在冒冷汗,就连里衣都湿透了。
她心有后怕,冷静下来后她便想。
夜幽冥为什么不杀她?
她摸着自己还在隐隐作痛的脖子,想到刚才的窒息感,更加疑惑。他明明恨不得要杀了她,可杀意到最后却变成了一种愤怒。
随后就松开了手。
既然改变主意不杀她了,应该是想通了,可一个想通了的人怎么会愤怒?
那种怒火远胜于对她的杀意。
阿璃趴在床上仔细想着这件事,一定是有哪里不对。
到底是哪里不对……
她越想越深,脑子渐渐沉重起来,思绪也开始模糊。
哪里不对呢……
半开的窗户被夜风吹得微微作响,忽然有冷风袭入,吹得满屋冰冷。
在梦中的阿璃猛地打了个寒噤惊醒过来。
她蓦地睁开眼睛,忽然想明白了什么。
夜幽冥没有想要放弃杀她,不是他不杀,也不是旁人劝阻有效,而是因为他根本就杀不了她!
想到这点,阿璃忙坐了起来,脑袋瓜子嗡嗡嗡地叫着。
对啊,她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个问题。
她跟夜幽冥本就是一个魂体,虽然她只占了一份魂,夜幽冥足足有九份,但同归一体,所以夜幽冥无法杀死她。
这才是夜幽冥为什么对她极为忌惮憎恶却没有下死手的原因!
可阿璃没有办法因为这个发现而开心。
换句话说,她也杀不死夜幽冥。
杀不死他?那以她的力量能够永世封印夜幽冥吗?
阿璃没把握。
她自从想明白要以自己的血来作为媒介,融合法器和息壤之后,还在暗暗尝试,它们似乎也并没有发现她的举动,没有排斥。
这说明她的假设是对的,魔气可以压制它们,并将它们融合在一起。
但她不知道融合完需要多长的时间。
“嘶嘶,嘶嘶。”
不知哪里来的蟋蟀声,扰乱了阿璃的思绪。
她皱眉翻了个身,那嘶嘶声一直在耳边吵个不停。
九州的蟋蟀也没这么吵人的吧。
阿璃一顿,魔域哪里来的蟋蟀?
她忙坐起身,寻声朝窗户边走去,回了“嘶嘶”声。
打开窗户,只见树影摇曳,不见人影。她探身朝四下看,也没看见人。
怪了,难道是什么魔物不成。
“咚——咚。”
一颗石头从天掉落,她急忙伸手捞住,这石头形似松石,色近松绿,与那绿松石的颜色几乎无异,只是石头里面泛着沉沉荧光,内敛静谧,刹那就让人安下了心神。
可很快她就觉得这石头烫手,仿佛手上捧了一个刚出炉的热鸡蛋。
她忙把石头放在窗户上,盯着那在石头里面游走的荧光,似个活物。
等等,她怎么觉得这东西有点眼熟呢。
阿璃比划苦想了一番,终于想起这东西是什么了——降魔石!
师叔当初要用息壤跟沧澜阁换取的宝物。
她讶然,忙把石头收好,即使它烫得人厉害,阿璃也没有松手。
她忽然知道谁是“蟋蟀”了。
阿璃轻轻垫脚,朝外面轻声,“师——叔——”
她不确定这是不是夜幽冥的陷阱,没敢加上姓氏。
但阿璃知道是谁。
是度师叔,一定是他。
“收好它。”
耳边传来声响,似有人在身边轻语。
阿璃猛地看四周,但依旧看不见人,但声音是度师叔的。她悄声,“你见过我师父了是吗?”
能从问月门里随意拿走这么重要东西的,也只有师父了。
“嗯。”
黑夜中,阿璃似乎看见了度师叔模糊的人影,也不知道是她眼花还是他本就是一个虚无的魂体。
可刚才差点死掉的她在异域中见到熟悉的人,终究会觉得安心。
度云劫又道,“魔君为什么不杀你?”
阿璃说道,“连师叔你也注意到了他不杀我是吗?我也奇怪,所以我想是不是因为我跟他本就是同一个魂魄,所以他杀不死我,否则以他多疑的性格,绝不会任我自在的。”
“确实。”度云劫沉思片刻才道,“同理,你也杀不了他。”
“他的功力远在我之上都杀不了我,那我应该更杀不了他。如果我能杀他,那他即使杀不了我,也会把我幽丨禁起来,关上一辈子。”
阿璃已经能预见之后被囚的日子了。
度云劫说道,“你要保护好自己。”
“我会的,师叔你也要保护好自己。”
度云劫看着窗边的姑娘,发现阿璃已经长大了。
原本稚嫩天真的脸已经蜕变,更坚定,更勇敢,也更理智,再不是那个总是悄悄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姑娘了。
如今的阿璃也再不会跟在自己身后。
不知在何时已经担负起了守卫九州的重任。
他没有立刻离去,在阿璃以为他走了的时候,忽然又听见他的声音。
“阿璃,你是不是很恨师叔?”
阿璃微顿,“曾经。”
恨了足足五年,可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她就释怀了,甚至觉得师叔远比她过得要更辛苦,背负了她所有的恨。
度云劫许久才道,“辛苦了。”
阿璃不知怎的笑了笑,“倒还好,我经受住考验了,我没有化魔,即使这五年来千锤百炼,可我没有让师父失望,也没有让你失望。师叔,我厉害吧?”
度云劫微微笑道,“厉害。”
阿璃默了默问,“师叔……你更辛苦吧……”
度云劫没有答话。
阿璃感觉他还有很多话要说,可不知为何又是长久的沉默。直到最后他道了一句“好好休息”,那熟悉的气息就消散在了夜空中。
阿璃甚至连他的脸都没有看见一次。
心中不由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