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魔(1 / 1)

第四十九章魔

第二天天还没亮,阿璃就被下面街道的争执声吵醒了。

她披了衣服出去看,围栏下面是街道,那里正有两人在争吵,四面也稀稀拉拉站了几人,但没有人劝架。

“你一个时辰敲一回,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老子在这镇上报时辰都二十年了,就你半夜不睡跑来骂人。”

“不许再敲了!”

“老子偏敲。”说罢更夫立刻将手里的竹梆子敲得噼啪作响。

那人怒不可遏,夺了他的竹梆子狠狠摔在地上,竹子顷刻碎裂,他还不解气,又接连在上面跺脚。

更夫也恼了,上前跟他扭打起来。

看戏的人越来越多,但却无一人劝架。

反倒是个个在笑,似乎这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

阿璃觉得好不奇怪,围看的人中若说是修仙者不愿得罪当地人,但当地人怎么不劝劝?

她低头朝下面飞音喊道,“别打了——”

声音嘹亮清脆,那两人却根本不听,旁人对这突兀的劝架声也毫无反应,甚至连个抬头的都没有。

阿璃飞身下去,伸手拨开左右两人,皱眉,“别打了。”

两人脸上已经挂彩,十余条血痕印脸,再看他们的指甲,全都嵌了对方的血肉。

这打的也太狠了吧。

“怎么有个好事的劝架?”

“让他们打啊,快打起来。”

“我看你这小姑娘也是来找打的,人家打得好好的你插什么手?”

无数的谩骂指责铺天盖地飞来,阿璃耳朵里全是这些嗡嗡叫声,不断刺入她的耳朵里。

听得人烦躁、焦躁、生气!

忽然体内的息壤蹿了出来,如游龙般在这街道横扫一遍。

阿璃瞬间不气了。

等那黑团团重回她的体内,她竟打了个饱嗝。

它刚才去吃什么了?

吃得这么满足,无疑是邪气。

围看的人突然说道,“我们在这做什么?”

“卧槽好冷,老子竟然没穿鞋。”

“好冷好冷,快回屋里去。”

那两个打架的人也面面相觑,“发生什么事了?”

一会只觉脸上刺痛,一摸,全是血,随即尖叫。

黎明前的街道,又乱又奇怪。

阿璃回到楼上,又摸了摸心口的息壤,对,吃得很饱,只是扫过一条街就吃得那么饱。

可见这街上很不干净。

方才那些人,是都被邪气“污染”了吗?

她又想起自己被那赤色河流迷惑的一瞬间,自己是谁根本就记不清楚,只想跳下去,跟鱼嬉戏。

那师叔是不是也这样被那邪气迷惑了,困在了树底下?

她正想着,有人从天边飞来,天色未明,看得不太清楚。

但确实是往她这边飞来的。

她顿觉高兴,走到栏杆前欣喜道,“不听——”

一身青袍入眼,哪里是不听,根本就是白无名。

白无名见她错认自己,喊的还是不听的名字,心头一跳,仍是开玩笑说道,“怎么,没睡醒?”

“嗯。”阿璃略有些失望,又道,“你去哪了,怎么这个时辰才回来?”

“睡不着,到处走走。”

阿璃知道他在骗人,两个人整天骗来骗去她都习惯了,“那你快进去吧,我也会去睡个回笼觉。”

她开了房门就进去了,白无名看了一会,还在想着她刚才叫错人的事。

心底竟是不愉快的。

还不愉快到了一种让他都意外的地步。

阿璃这一觉醒来,已是日晒三竿了。

她还以为自己看错了高照的日头,这分明已经是午时,平日里客栈早早迎客,宾朋满座,吵吵嚷嚷的让人根本睡不晚,可今天楼下静悄悄,什么动静也没有。

阿璃跑下楼一看,大堂黑漆漆的,椅子还全都垒在桌上,再一看门口,连门都没开。

她顿觉诧异。

客栈可谓日进斗金,掌柜既爱财又勤奋,每日准点开门,今天竟是不开?

莫不是生病了?

她又觉街上太安静了,回到楼上往下一瞧,素日繁华的街道今日只有几个人在走动,一条街的店铺没有几家开了门。

仿佛在一夜之间,那繁荣小镇变成了一个死镇。

她下楼飞入一间商铺中,伙计正趴在桌上,不断咳嗽。直到阿璃叫他,他才起身,已是一脸死灰,“客官随便看……咳……这里的香料都是最上等的……”

阿璃见他气色不对,一指点住他的眉心,只见一股黑气从他的全身迅速涌到眉心中,聚集在了她的指尖。

她一抽手,那股黑气随之被抽出。

根本就是一团邪气。

伙计的脸色顿时恢复红润,他顿了顿,“姑娘什么时候进店的?”

他方才是睡着了吗,竟是不知道。

阿璃却已经出去,她又去了另外几间店,全都被黑气侵袭,再看在街上走的那几人,也如行尸走肉。

这个镇子,真的中邪了。

恐怕凌晨那两人的争执,也是被邪气所影响。

“凭什么你这比外头贵那么多?你吃钱还是吃人!”

“臭要饭的买不起就别来我们仙缘镇,你不买别人也会买。”

“信不信我敲碎你这脑壳子!!”

“来啊!!”

“阿娘你不买糖给我吃,我就告诉爹爹你打我,让爹爹休了你。”

“兔崽子你造反了!”

“阿娘打我!”

“你这老太婆腿脚能不能利索点,不会走路就别走,挡我车的道了你。”

“你这年轻人怎么说话的,欺负我一个老太婆,我儿子杀猪的,家里有刀!”

“滚吧你!”

到处都是争执声,到处都在打架。

明明都是一件小事,却仿佛有血海深仇,谁也不退让谁,全都疯魔了。

阿璃看了一路,一步步走到枇杷树下,抬头看向那妖姬。

妖姬已经不跳舞了,她坐在树的顶端,微微笑看这整个小镇。

她的笑容绝美而诡异,充满了满足感,似乎这一切如她所见,如她所想,如她所爱。

阿璃觉得,她不是在看这个小镇,而是在……品尝这个小镇。

谜题解开的不是枇杷镇的仙缘,而是在释放一个妖魔。

那邪气已经覆盖了整个小镇,所有人都受到了影响。

阿璃想,自己没有受这影响,大概是因为她体内的息壤在吞食想要侵占她的邪气。

也就是说,镇上大概只有她一个人是清醒的。

妖姬忽然低头看她,那细长的眉眼已露了更深的笑意,阿璃只觉她五官变得更加狭窄细长,整张脸都开始往后扯起,狰狞无比。

阿璃伸手化了一把长剑,紧握宝剑朝枇杷树走去。

妖姬朝她嘶吼一声,邪气幻化成无数利箭,迎面直指。

阿璃没有动摇,没有停步,目光坚定地朝那枇杷树走去。

她要斩断这棵树,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将邪气清除干净,但至少要试一试。

妖姬见她不停,五官更是狰狞,瞬间万箭飞出,全都朝阿璃刺去。

阿璃飞剑清扫,抵挡利箭。

邪气的冲击力十分强大,撞得阿璃节节后退。

再这么下去,自己迟早会被这利箭穿出上百个窟窿来。

眼见人已经快被撞到那红河边上,阿璃反手收剑,飞过红河,利箭随即跟来,疯狂朝她刺去。

阿璃飞身掠过枇杷树,利箭蜿蜒追逐。

妖姬紧盯着阿璃的一举一动,看着她一直逃窜,无声地笑了起来,仿佛看见了十分好笑的事。

突然她看见阿璃朝自己的方向飞来,几乎要撞上自己时,忽然往上飞走,但仅离半寸的飞箭却追踪不及,直接从妖姬体内穿过。

妖姬瞬间变成了一个筛子。

她嘶声尖叫,镇子为之一震,无数邪气刹那爆发。

还在空中观望的阿璃蓦地发现妖姬朝自己冲来,她抬手以剑抵挡,谁料那冲击力太过强大,竟是将她直接撞飞,邪气瞬间入体,从她的身体里穿过。

阿璃只觉心都被掏空了。

一瞬四肢无力,往地上摔去。

“轰——”

地面被炸开了一个深坑,阿璃试着站起来,可眼前一黑,人已是晕死过去。

邪气俯身冲向她,要撕碎她的身体,未近深坑,却觉里面有一团黑气,宛如深渊恶龙,直勾勾盯着她。

妖姬竟无端觉得浑身发冷。

如果她再靠近那姑娘一步,这恶龙仿佛会将她杀了。

妖姬不敢进去。

她转身飞回树顶,身上的窟窿已不见,狰狞的面庞又变得十分绝美,继续满足地俯瞰小镇。

“师叔不会丢下你。”

“度师叔,我喜欢你。”

“以后,不听要拜托你照顾了。”

“不听,是你吗?你回来了是不是?”

“不听?不听?”

“我的徒儿定是百里挑一的厉害,别再问师父为什么偏是挑中你,因为你可爱呀。”

“……师父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会把师祖送我的灵果分给你的。”

阿璃缓缓从梦境中清醒过来,眼角微湿,她想师父了。

不想再辛苦地修炼,想在师父的庇护下好好地活,像当年一样,只有她欺负人的份,没有别人欺负她的份。

就连那些师叔也都要让着她。

捏她的脸可是要被师父给捏回去的。

可师父是个王八蛋。

收她为徒却不好好教她,跑去闭关修炼,一关七年。

你徒弟都要被人欺负死了你知不知道?

阿璃越想越是委屈,又掉了泪。

“是不是很难受?哪里疼,我给你上点药吧。”

阿璃微微睁眼,看见了坐在一旁的人。她有些意外,“镇长?”

赵如兰的脸色也不太好,有些苍白,她扯着嘴角笑了笑,“我想给你上点药,但看了你身上也没伤,就没敢乱动。你们修仙的就是不一样,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也没事,换成是我们,早摔成肉泥了。”

阿璃问道,“我这是……”

“在我家,我把你从坑里捞出来了。”

“谢谢。”阿璃动了动身体,还行,不疼。

赵如兰突然变脸,“哼,不自量力。”

阿璃诧异。

变脸大法?

然后就见她右手拿着一根针,毫不犹豫地朝自己的左手扎去。

阿璃只看见她的手臂上,已经有上百个针孔。

赵如兰登时清醒过来,她微微喘气,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从昨天开始身体就有些不受控制,说话也尽是说一些混账话。这样能让我清醒一点,但可能一会又会得罪真人,请真人见谅……哼,狗屁的真人。”

话落,她一愣,随即又扎了自己一针。

阿璃既是诧异又是敬佩,她一路过来看见吵架斗殴的不少,但没有一个人像赵如兰这样清醒的。

甚至为了保持清醒不惜对自己扎针。

她心底已是肃然起敬,谁说女子不如男,她既能做镇长,就有她的魄力所在。

阿璃不忍她再这样伤害自己,伸手替她抽走那团邪气。

只是没过多久,似乎是外面的邪气察觉到这里还有一块净土,不多久又扑了过来,赵如兰再一次被邪气侵袭。

阿璃知道如果不斩断邪气源头,这个镇子就永远都会被邪气操控。

邪气今日只是让他们争执吵闹,到了明日就真要动刀动枪了,直到杀死最后一个人,这场灾难才会落幕。

她现在救不了赵如兰了。

阿璃跟她道了别,走出这宅子,只觉邪气比她昏迷前的更盛了。

外头街道上的吵声清晰入耳,嘈杂得让人焦虑。

阿璃捂着心口,与体内的息壤尽力贴合,离它越近,阿璃就越清醒。

“关键时候还是我儿子可靠。”

阿璃如此夸奖道。

果然那黑团团撞了撞她,十分温柔。

“我怀疑那枇杷底下有怪物操控了息壤,才变得那么强大,你等会记得扑上去,把息壤抢回来,知道吗?”

她默默跟那黑团团对着暗号,交代它要做的事。

那妖姬太过厉害,阿璃刚才轻敌了。

师父说过,对敌人即便不用上十分的力气,也要用上十分的心思,绝不能轻敌。

多简单的道理,她却忘了。

走到街上,整条街都鸡飞狗跳的,全是在吵架的人,甚至还有的动起了手。

阿璃闪开他们往枇杷树的方向走。

但还是架不住有人追上来,怒骂道,“你刚才踩着我的烂菜叶了!”

阿璃:“……”去你大爷的。

一会又有人骂道,“你他娘的挡着我看人打架了!”

阿璃:“……”滚滚滚。

“你长得那么丑还好意思出来!”

“……”阿璃没忍住,一指弹飞那壮汉。

这个绝对不能忍!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那妖姬重伤,阿璃每走一步都觉得累,额上也在冒着冷汗。

越走越累,越走越渴。

嘴里干得不行,宛如一条缺水的鱼,快要渴死了。

她想喝水,喝很多很多的水。

对,上回她看见伏城和韩胖子喝水的地方好像就在这附近,那里有一口水井。

阿璃慢慢挪步过去。

到了水井附近,阿璃就看见那里坐了一个人,正在喝水,不就是伏城。

两人再见,气氛分外尴尬。

伏城本想立刻就走,但发现她的脸色实在是太差了。

脸没有血色,连唇色都是惨白的,额头脸上都在冒虚汗,很是虚弱。

镇子不大,稍微有点动静全镇的人都能知道。

阿璃莫名被人重伤这事,他也听说了。

原本他还觉得是假的,这会见了,看来是真的。

阿璃知道他不想跟自己说话,她也没什么力气说,于是径直走到井边,拿了小木桶往井里扔。

那木桶却不服帖,任凭她怎么晃绳子,它就是不往下压。

多晃几下,阿璃自己都快晕了。

忽然旁边伸来一只手,十分娴熟地晃了晃拴着木桶的绳子,木桶一头倾倒,水很快就渗入桶里。

伏城将桶提上就放在一边,还是不跟她说话。

“谢谢。”阿璃捧了几口水喝,才觉得舒服了些,她见伏城并没有什么大碍的样子,赵如兰一个凡人也能撑住,想着这邪气大概影响不了心志坚定的人。

她又觉他身边少了一人,问道,“你师兄呢?”

伏城没看她,迟疑了会才道,“他也失踪了。”

说完便走。

阿璃微愣,韩胖子也失踪了?

走了几步伏城又停了下来,还是忍不住回头叮嘱,“你也要小心。”

简单几个字就足以让阿璃高兴,她笑道,“你也是。”

伏城点点头,去找他的师兄了。

伏城走后,阿璃开始整理找人的思路。

那妖姬的厉害她也见识过了,恐怕不能再鲁莽靠近。

不行,她要找帮手。

白无名去哪里了?

这人太神秘了,总是神出鬼没,凤凰阁是那么神秘的地方吗?

阿璃思前想后,决定向师门求救,这是她最不愿意做的事,但单凭她,根本没办法救这个小镇。

她拾起一根树枝,蹲身画符,符文将成,忽然一只绣花鞋踩在了符文上,刮啦两脚就将她忍着眼前模糊的不适画出来的符文给刮花了。

阿璃不由大怒,抬头一瞧,却见沈潇的剑尖正指着自己的脑袋。

沈潇吃吃笑了起来,“我终于抓到你了,羞丨辱我很开心是吧?欺负我很得意是吧?你们都知道我爹是谁,可没有人知道我是谁。明明我那么努力,可没有人记得我的名字,只知道叫我沈大小姐,明明我的名字那么好听,可是没有人记得……”

她说着就哭了起来。

阿璃:“……”你还真爱哭啊。

“我明明在九州试炼大会上拿了第三名,你们却还是记不住我的名字。好了,我调皮捣蛋了,你们才终于知道,哦,原来我叫沈潇,可你们为什么又叫我沈大小姐……”

她越说哭得越厉害,阿璃试着动了动,剑又挥来,差点划破她的脸。

指归指,你要是敢弄破我的脸我是会跟你拼命的!

阿璃暗暗嚎叫。

沈潇吸了吸鼻子,哭个没完没了,控诉个不停,突然暴躁起来,“你也是!你也看不起我!你根本不知道我的名字!”

阿璃说道,“你叫沈潇啊。看,我记得的。”

“……你叫的不好听!”

“……”找刺啊你。

阿璃发现她的剑也缠绕了许多邪气,再看沈潇,满身邪气,也跟镇上的人一样,被邪灵操控了。

不过阿璃觉得……不管被不被侵占,沈潇的脾气原本都挺差劲的。

沈潇见她不求饶,说道,“你知不知道你男人掉河里去了?”

阿璃心头一惊,“不听?”

沈潇笑了起来,“他不会回来帮你了,你完了。”

阿璃还想细问她,可她看见沈潇执剑的手已经往下压,阿璃迅速躲避,脸才没有开花。

但许是蹲地太久,这猛地起身,只觉一阵头晕目眩,胃也翻江倒海。

沈潇已笑得无比狰狞,提剑再次刺来。

阿璃强忍不适躲避。

好在沈潇的修为着实不高,几剑下来并没有刺中,阿璃要反击也不是不可以。

一团邪气忽然从天蹿来,直扑阿璃。

阿璃脸色微变,那死妖姬,又来找她的麻烦!

眼见沈潇的剑要刺中自己,阿璃便见妖姬扑来,直接将碍事的沈潇一掌拍开,嘶声扑向阿璃。

沈潇气急败坏,“她的命是我的!你凭什么打我!”

她怒不可遏,握住剑柄,朝妖姬刺去。

到底是炼剑山庄大小姐亲佩的剑,那可是沈庄主亲手为女儿淬炼的,灵气非一般兵器可比。

剑气毫无阻碍地刺穿妖姬的身体,一瞬灵气四散,妖姬似乎没料到这剑的灵气这样厉害,痛叫着挣扎,将宝剑扫落在地。

她转而怒看沈潇,直接扑向她。

阿璃一愣,“住手!”

但黑云已将沈潇裹住,等阿璃起身追去,妖姬已携着沈潇不见了踪影。

阿璃趔趄追了几步,忽然想起沈潇说的话,不听掉进那条吃人的河里了?

她的心一阵发冷,提步往枇杷树的方向走去。

阿璃赶到枇杷树附近,这里依旧围着很多人。

还有人不断往河边走,不断有人坠落,跟之前不同的是,这次没有人劝阻。

他们神色茫然,眼神空洞,已没有自己的意识了。

只是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即便是一瞬落入河流中,也面无表情。

一个个都成了行尸走肉。

阿璃快步走了过去,嘶声,“你们清醒一点,快停下!”

但没有人停下来。

这里数以千计的人,但阿璃不过看见几个清醒之人,但他们的脸色也同样不好,仿佛在极力克制着自己。

阿璃拦不了他们,甚至还有人要推开她,差点连自己也掉了进去。

她只好离那噬人红河远一些。

“仙子又不跳舞了。”

突然有人喊。

但失去了意识的人依旧在往河里走,没有停步,就算是他们日夜想参透的仙缘也唤不回他们的意识了。

阿璃抬头看去,妖姬已停下舞姿,开口道,“土,水,火,天。”

说罢,又翩翩起舞。

那意识清醒的十余人疯魔般猜起了谜,但妖姬都不说话。

阿璃脸一横,说道,“我来猜。”

众人齐齐看她。

阿璃说道,“是狗屁。”

众人:“……”

可妖姬却露了笑,妩媚妖艳,字字道,“猜、对、了。”

随即那缝隙,不,已经不再是缝隙了,它变得更宽更长,已然变成了一条真正的河流,那流淌在河底的红色,散发出了更诱人的气息。

原本动作缓慢的人,此时步子快了起来,疯狂地朝它跑去。

仿佛待宰的羊自己跑去了狮子口中,毫不迟疑。

阿璃冷笑道,“我早该想到你只是找个人来寻乐子,什么谜底不谜底,你自己也没有定论。”

妖姬不语,只是在对她笑着,五官又如狐媚般往后扯,狰狞而诡异。

看得阿璃想将她从树顶上拽下来痛揍一顿。

可她还没有自不量力到那种地步,以她一人之力根本敌不过她,于是转身便走,还是快点去找援兵吧。

但阿璃发现那些原本在跳河的人忽然堵住了她的路。

阿璃想要绕过去,他们却伸出手,推攘着将她往河里推。

背后已闻妖姬笑声,尖锐而嘲讽,伴着枇杷树上还残留的十余哭哨的声音,传遍街道,诡异非常。

阿璃本就体力不支,被他们粗鲁推攘,一步一个趔趄。

她几次停步,要以法术阻拦,可手却止不住在发抖,根本集中不了注意力。

眼见要被推进河流中,阿璃拼尽全力飞身而起,想要逃离这里。

谁想脚踝猛地被人抓住,用力一拽,阿璃顿失力气,被甩入那赤红河流中。

一瞬只觉邪气缠遍全身,无数双手从河里伸出,纠缠住她的全身,将她往下拖拽。

“砰。”

身体坠入河中,急速下沉。

阿璃瞬间喘不上气来,眼前一片赤红,她甚至能从这红色中,看见仍在不断往下跳的修仙者。

就在她快要窒息时,身体忽然一空,竟是从这河流里掉了出来,落入了一片腐烂阴暗,宛如沼泽之地的地方。

她稍稍缓过神抬头望,头顶赤红,仿佛一面红色的镜子,她能看见站在河边的人。

而她的脚下,堆满了各种石头和落叶。

阿璃明白过来,河流的底部,是这腐烂之地,那河水并不是真的河水。

她放眼看去,便见这里树茎交错,扎入更深的地底,仿佛一个地下世界。

这个位置的话……阿璃想,是枇杷树的树茎吧。

上百年的光景,树茎早已深埋地底。

阿璃走了几步,脚下全是烂泥,气味也很难闻。

她记得这个气味,是她在客栈那里见过的烂泥气味。

这一切果真跟那妖姬有关。

妖姬早就在小镇里四处横行了。

但会不会如伏城所猜测的那般,不是妖,而是魔?

阿璃曾听师兄师姐们说,在百年之前,魔族为了息壤常会来袭击问月门,为此问月门弟子个个身经百战。

不过到了她上山的时候,魔早已消停。

所以阿璃没有见过魔。

只在一些文献中看过他们的描述,还有模糊的画像。

据闻魔可幻化成世间万物,没有具体的模样。

文字描述得再可怕,也不及自己亲身感受。

阿璃对这魔物,第一次有了恐惧感。

脚下的泥越来越烂,阿璃每走一步都很艰难。

身边同样有一群从上面掉下来的修仙者一起前行,但他们都已经失去意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阿璃走了一会,步子蓦地停住了。

前面依旧是复杂交错的树茎,可上面,却挂满了人。

对,是人。

有些人她略觉眼熟,是她在镇子上见过的。

更多的是不曾见过的。

而有些人,不,不是人,是一具具白骨。甚至有些树茎上挂着十几件空荡荡的衣服,地上跌落了不少佩剑,佩饰。

早已没有了肉身。

阿璃心觉骇然。

这哪里是神树,分明是棵吃人的树!

她怔然看着这些挂在树上的白骨和衣服,第一次,第一次感受到了魔的可怕。

第一次知道为什么前辈们即便知道会死,也要与魔抗衡,将魔驱逐回它们原本居住的深渊。

她也知道为什么师叔们会对她偷盗息壤一事这样愤怒和痛心。

复活魔君的话,九州必将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她捂住心口息壤,就算是她死,也绝不能将息壤交给魔族。

以前是因为她想要保护好问月门。

如今是……想要保护九州。

哪怕她连这小小的魔都对付不了,但她仍有必死也不交出的决心。

她走在这挂满人的树茎下,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在树茎上飘着。

“师叔?”

阿璃急忙走过去,只是脚下烂泥拽人,根本走不快。

孟平生被十余树茎缠成了个蛹,脸色发白,就连身上灵力都快被抽干了。

阿璃忙探他鼻息,手指上微觉鼻息,她长长松了一口气,还活着。

还活着就好。

身体可以慢慢养好,但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阿璃化了一柄匕首,斩断缠住他的树茎。

纠缠的东西被切断,灵气也不再被汲取,孟平生缓缓醒了过来,恍惚看见在竭力搬动他的人,微顿,“阿璃?”

阿璃此时也很虚弱,勉强笑笑,“师叔你真是个笨蛋,都是元婴期的人了,怎么还会被这种东西困住,也太不小心了。”

孟平生喘气说道,“你来……做什么……快出去……这里危险。”

阿璃微微一愣,孟师叔关心她。

整天叫她孽障孽徒混蛋的孟师叔都快要死了,醒来第一句话,却是让她快走。

阿璃的眼睛微湿,试图搬动他,可根本搬不动。她又急又气,生怕他真死在这里,可又怕他也跟着又急又气,便尽力说着调皮话,“师叔原来你是个胖子。”

可孟师叔一点都不胖。

甚至比起五年前来,他瘦了不少。

是啊,这五年来风餐露宿吃不好穿不暖的可不止是她,一直追捕她的孟师叔也一样。

越想,她就越恨度云劫。

孟平生没有笑,阿璃在救他。

她在发高烧。

热气蒸腾得连他都感觉到了。

她也很虚弱。

可就算是这么虚弱,仍在试图救他。

这种时候如果她还是伪装的话,那阿璃就是个妖怪了。

不是伪装的,阿璃想救他。

阿璃……不是叛徒。

他顿觉欣慰,心头仿佛卸下了一块巨石。

他从小看着长大的阿璃,并没有叛变。

阿璃实在是搬不动他,她的手根本使不上力气。眼见那树茎又再次纠缠而来,她伸手去掸,“滚开!滚开!”

但她阻止不了。

树茎继续缠来,阿璃已经急得掉眼泪,“不许伤我师叔!走开!”

她不想师叔变成那树上飘荡的白骨,不想师叔只剩下一件空荡荡的衣服。

“走。”

在树茎缠来的瞬间,孟平生竭尽全力,用最后一点灵力,猛地将阿璃推开。

阿璃趔趄退开,等她再看去,就见孟师叔已经被那树茎渐渐缠住,直到整个身体都被缠住,遮掩了他最后的面容。

“师叔!”阿璃满脸是泪,但她根本没有那个能力救他。

她太弱了。

太弱了。

如果她能再强一点,那该多好。

阿璃陷入无尽的懊恼中,对无能的自己生气,她这样的人活在世上还有什么用。

没有用了。

没有用就该去死。

阿璃念叨着,觉得自己该自挂枇杷树,做这树的养料,变成魔的食物。

对,她该变成魔的食物。

阿璃想着,慢慢朝它走去,想变成它的食物。

“砰。”

息壤猛地蹿出,只看见阿璃满脑袋瓜子都是邪气,已然在吞噬她。

它怒不可遏,它都没舍得吃的东西,你竟敢来抢!

阿璃只觉两股黑气在自己眼前缠来缠去,扭打半日,渐渐黑团团占据上风,自己的脑子也越来越清醒。

直至黑团团回到体内,她才蓦地回神。

刚才她被邪气操控了?

阿璃低头一看,脚下已经缠了几根树茎,她顿时冒了冷汗,急忙左右脚互相踩跺,将那树茎踩走。

她打起精神,无论如何先出去,赶紧找救兵。

“救我……救我……”

虚弱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阿璃听出来这是谁的声音了。

哪怕没有平日里的骄横跋扈,但始终是个年轻姑娘好听的嗓音,她没忘记。

阿璃回头看去,找到了声音来源。

沈潇趴在一根树茎上,半截身体都已经埋进了土里。她虚弱地抱着树茎,眼里几乎没有了光。

阿璃小跑过去挖她身边的土,既然没有被树茎纠缠,那或许能带走。

沈潇见她几乎没有片刻犹豫就来救自己,徒手挖这烂泥,眼里满是震惊。

她忽然一笑,“对不起。”

“那回头出去了你要给我摆三天三夜的宴席,跟我说三百句对不起。”

沈潇默默听着,眼里涌出了泪,“我出不去了……”

阿璃微愣,继续挖土,笑道,“你想赖账。”

沈潇笑了笑,眉眼颤抖,震得泪珠滚落,她将手里一直紧握的东西递给她,虚弱说道,“这是我母亲以前替我求的……我嫌丑不肯要。可后来我还是偷偷带在了身上……他们总是奔走在九州中,为了山庄耗尽心血,却从来……不肯花一日时间陪我……可只要我闯祸了,他们就会带着我去道歉……牵着我的手带我去的……”

她笑着,像是在回忆很美好的事。

她一直记得,父亲的手比较冷,但很有力。母亲的手很温暖,也很软。

只是等她长大了,无论她怎么闯祸,他们都由着自己了。

还是小时候好,至少他们还会牵她的手。

一左一右,是她的爹爹和娘亲。

是她最爱的人。

“我讨厌他们,讨厌他们……”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虚弱得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你帮我……交给我娘,帮我跟他们……说一声对不起……好不好?”

阿璃不挖了,因为那土,根本没有埋住沈潇的身体。

土里,没有沈潇的身体。

只有浸满她鲜血的土。

她往旁边看去,那半截身体,就在不远处。

阿璃愣神。

她颤颤回头。

沈潇已经死了。

手里仍然紧握那张染血的护身符。

阿璃的心似被刀子戳了一下,一下又一下。

跟她年纪差不多的姑娘,死在了这腐烂之地。

魔的冷血和无情,她也终于知道了。

她紧握护身符,止不住落泪,第一次这样害怕。

她抹泪站起,出去,一定要出去!

可脚下的树茎已经开始朝她袭来,阿璃拾起地上的剑斩断树茎,却是越斩越多。

她的体力渐渐不支,这样下去自己迟早也会变成树下亡魂。

忽然有大刀斩来,那树茎尽数被斩断。

在这腐烂之地突然有灵气袭来,阿璃有种久违的安然感。

伏城一口气劈断那些树茎,问道,“看见我师兄了吗?”

“没有,但我孟师叔在那。”阿璃急得颤声,“你救救他。”

伏城没有犹豫,顺着阿璃指的方向去找人。

他一刀劈开那“蝉蛹”,看见一个气若游丝的真人。

这是问月门的人。

孟师叔?

那定是孟平生了。

那个总说他们桃花殿是混账东西的人。

可他依旧没有迟疑,弯身扛起孟平生,又要去拽阿璃的手,但此时树茎已是震怒,抛下别人不缠,全都来围剿他们。

任凭伏城一刀劈砍,那些树茎也是死而复生,一分为二,二又分四,只砍得它们越来越多。

阿璃见他的刀法逐渐气弱,再这么下去,他也必将死在这里。

伏城是来找他的师兄的吗?

可他根本不知道红河底下是这番世界。

如果知道,那在韩胖子刚失踪他就该来了,而不是在这个时候。

阿璃看着这在邪气满布的地方仍保持清醒的年轻人,心底由衷敬佩。

孟师叔用尽最后的力气要送她走,那她为什么不可以送别人走?

反正她是走不了的了。

阿璃想罢,一直缠绕在心头的恐惧悄然散去,只剩满满的勇气。

“伏城。”阿璃又叫道,“师弟!”

伏城微顿,偏头看她。

却见她灿烂一笑,美如繁花。

他看得微愣,便见她双手合十,迅速起咒,一声“飞剑速来”,已有一柄巨大宝剑出现在他脚下。

伏城立刻反应过来,“师姐!”

但剑已飞起,带着他和孟平生迅速朝那红色镜面冲去。

大概是她身体虚弱,灵剑不稳,但伏城依旧能感觉得出来阿璃要送走他们的决心。

“师姐!!”

可唤声已经阻拦不了阿璃决意要送走他们的决心,灵剑刺破红河,穿过那镜面,消失在了这腐烂之地。

阿璃蓦地收手,身体更加虚弱,连她都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声了。

怎么办,她还是不甘心这么死去。

她还没有洗清自己的冤屈,还没有送度师叔上青天,还没有找回息壤。

她想找到息壤,不为洗清冤屈,而是要把它送回问月门,为他日降魔大计做准备。

魔这东西,绝不能让它们出来。

绝不能……

她的意识渐渐不清,那树茎在纠缠她的手,但她已经没有力气反抗。

树茎缠上她的身体,开始收紧,开始汲取她的灵气,抽走她的魂气。

她要变成魔的养料了。

“阿璃——”

那红色镜面中,有人俯身朝她冲来。

见到那削瘦的少年,阿璃终于露了笑,仿佛卸下了一身的重担。

“不听。”

作者有话要说:感觉今天内容超满。

不听:我终于在这一万字里,混到了十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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