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军已合,势不可分,林阡和林陌在那之中,却是最盔甲鲜明的两个人。
胡弄玉曾说,有一种火毒,虽然毒性一般,却是罕见地不被寒毒中和,名叫“灰飞烬”;所幸它能被茵子的“挽天倾”溶解,听名字也是个寒毒之王。很明显,它俩是相生相克的一对。
“像极了主公和林陌。”徐辕远远就看见,林陌虽然武功平平,却在刀法特点、心法参悟等诸多方面都克制早已无敌的林阡。
他们是一母同胞双生子,他们的命格相似又相反,
一个的锋芒似火,一个的气质如冰,
一个的意境是仰胁星辰、上闚青天,一个的观感是俯迫沧海、下潜黄泉,
一个的际遇是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另一个的身世是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万古之痛,浊酒一杯,阡陌之伤,天涯相毁……
大部分人都知道,林陌虽然克林阡,却无法单挑林阡。说他善假于物也好,说他狐假虎威也罢,他身边从始至终在掠阵的薛焕,才真正与林阡打出了高江急峡雷霆斗之精彩。
“天骄,要不我上去分了薛焕?”各大战场交融,宋盟兵多将广,穆子滕虽慷慨请战,但论武功这里已经排不到他。
“不必。”徐辕还是狠心地把阵地留给了林阡一个人。不同于以往他信任林阡能在武功上有提升,他了解今夜林阡迫切需要“以寡敌众”的考验——若渡过,正好可以向曹王自证“林阡不管得意或受迫,都能维持最佳的精神状态”,从而对大局起举足轻重的作用。
“林阡和薛焕,谁是刀坛第一?”刀战杀得风急火响,独孤清绝问这话,也不怕得罪徐辕。
“倒是巧了。”徐辕一愣。命途之战,林阡对林陌;刀坛之战,林阡对薛焕。
饮恨刀光纳日月,楚狂刀气排斗牛。南山与秋色,气势两相高。
此战的林阡,七成内力给了吟儿,加上刚被鲲鹏染毒,所以只在最高状态的不到三成;而薛焕在接受岳天尊的内力后,一直勤于融合,长期充当战狼或林陌的掠阵者,看似大材小用,反而起到了韬光养晦效果。
薛焕以内力保驾护航,林陌的永劫斩终能干扰,林阡的气焰再三湮灭,薛焕的刀势便拔地冲天。天地忽开拆,大河注东溟,遂为西峙岳,雄雄镇秦京。
“终于不是‘黄河走东溟’了么。”困顿了四五个回合,林阡忽然对薛焕一笑。
薛焕一愣,过去他确实卡在那许久,怎么也翻不过林阡这道坎,直到今日终于来了个“大河注东溟”。
“现在认输来得及。”薛焕报之以笑。
“薛大人,是在说服自己吗?”林阡虽然吃力,却坚守明心见性的第十七层,笑毕像妙手偶得,陡然间借势行刀,如泛舟大河、凌东溟万顷,到水穷处见云起,借云直上居九天,驱雷滚下九万里,星辰归来不看岳!
“这刀法……”薛焕没想到林阡会把自己接下去能进阶的一连串境界一下子给打出来!在内力相当的情况下,他再也不能说林阡犯规……
“心闲物物幽,心动尘尘起,这一层,在这重压之下巩固了。”奇的是,林阡打完这循环,刀法像又回归初始寂然,轩辕九烨虽是旁观,竟也觉得身临其境,抱剑舟上,从流飘荡……不由得慨叹了一声,给这一层重新命名:“永生即永灭,永灭即永生。”
“对,我也是这感觉。”徐辕既欣赏又叹息,欣赏林阡还是把薛焕压着打,叹息林阡终是被林陌砍了一刀,虽是小伤,毕竟浴血。
“天骄,是否可以了?”金陵看戌时已过,请示徐辕。命格无双早已有,苍生为重也齐全,是时候教异族效忠了。
徐辕点头。
不刻,林陌后方火光大作、兵声混乱,本就胆寒的前线金军阵脚大乱,斗志霎时从涣散到崩盘。
“出什么事了!”刀局中,林陌仍然和林阡相持不下,却忽然意识到,不知从何时开始,林阡是假装被拉锯……
不需要交流,林阡和徐辕、金陵从来都默契;林陌计谋超群是吗,那他为他们延滞够林陌的注意力!
“不好了驸马,粮仓起火了……”原是林陌的背后相托、赤盏合喜所守的重地被烧,烟雾腾腾,烈焰熊熊。
“不可能……”虽然没了控弦庄,金军仍然有探子,林陌清楚宋盟的大部分战将都在近前,都在等林阡战胜薛焕后长驱直入,原来不是?
可叹他焦头烂额关注更多的是镇戎州,忘记会宁同时也和定西接壤!彼处的史秋鹜、郭傲、肖忆,厉兵秣马,早就在等林阡调用。他们才是这一战的关键,从定西切入,绕到林陌后方点火——
开玩笑,整个金宋的庞大版图,围着会宁县城弹丸之地!
林阡当然不必大费周章,轩辕九烨慨叹之时,他饮恨刀加把力都能把薛焕打得鼻青脸肿;非得这么迂回,宁可冒着被林陌继续砍伤的风险,“烧粮代人”,是做给曹王看的!他何尝不知,曹王这三天都在派心腹观察他!
不战屈兵,减少伤亡,只有他一个人流血,用这样的方式完美交卷。
果然亥时刚过,曹王便派张元素前来,带着他的军印等信物,说接受和谈、金宋共融。
“张元素,你在说什么!”林陌还没来得及质疑张元素的忠奸,阵前就已经有金军放下武器,
大势所趋,水到渠成,他们大部分都求之不得!他根本没有质疑张元素的间隙!
可如果水不到,渠能成?!“王爷可知,他现在投降,坚持那么久尽成了笑话!?”林陌气得手足发冷,“城下正欲死战!”
“驸马,兴许,坚持不代表非要死……”薛焕早就不想再打,怕自己掣刀害死林陌才勉强留在局内,看林阡似在减缓力道,于是渐渐抽身而出。
“没关系,还有奥屯亮。”林陌当然有后招,他想过“万一和林阡拉锯,不能浪费时间,以免夜长梦多”,所以事先就和跟他一样宁死不降的奥屯亮商议,如果形势胶着,那么亥时前后,便由奥屯亮率精锐去偷袭林阡的防守漏洞。
“没有奥屯亮。林陌,这世上没什么奥屯亮。”徐辕怜悯地说,“你去师父坟前磕头,向蜀口民众认罪,我就不杀你。”
“你……你说什么……”林陌的脸色倏然死白,奥屯亮带走了他几乎所有劲旅!
“再不收网,咱们的海上升明月都要在大金做到统帅了。”徐辕说,奥屯亮已经率众自投罗网,世上再也没有奥屯亮。
最后一个背后相托竟然背后一刀,林陌大受刺激,怎可能想得开,刀法兀自变激烈。
“死不悔改。”徐辕为防万一,不想林阡再动手,遂冯虚刀出鞘,亲自上前擒林陌。
“粮仓的火,怎还没灭?”正在受降的金陵无心一瞥,发现会宁城边仍火势不减,真怕盟军做过分了又引发曹王变卦。
“盟王,天骄,不好,不好了……”张元素气喘吁吁奔回来,原来那火,不是城外,是城中!
“什么……”林阡的心登时一颤。
“曹王他?!”薛焕亦大惊失色。
地宫方向,烽烟滚滚。天星闪烁,终于陨落。
“曹王最近身体欠佳,一炷香还要给公主渡一次气。”张元素说的事,世人都不知道。
“好像是紫茸军,不知怎么就越狱……”城中陆续有胆怯之人不去救火反而逃出。
“小曹王他……”原来,腊八那晚的事不是枝节,全是预警!?
不止腊八,腊月初一军师们就分析过,蒙古军有上策是曹王被夺权,要么夔王,要么小曹王,要么林陌……但当时包括蒙古军自己都觉得那不可能,曹王是谁,顶天立地!
会宁同时也和西夏接壤啊!然而,盟军并非没算到宵小,而是和金军一样,太高估曹王……
一瞬林阡呼吸凌乱,脑中只剩一句自己对曹王的话:“第一,地宫是吟儿的出生地,她唯有在此休整,返本归根,方能复原;第二,会宁我势在必得,请岳父三思而行。”
怪谁,只能怪他林阡要得太多!既要曹王屹立不倒,又要曹王救护吟儿。一举数得?终于被人黄雀在后!
“外面的事,我们稳住。主公,已定了,乱不了。”徐辕稳住林阡的心,要他立刻去地宫,同时示意柳闻因全程陪同,七曜阵能去的随后就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