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来,仙卿和素心毫无建树,一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二则夔王烂泥扶不上墙。大势早去,难免有壮志未酬行路难之感。
几十年间,天下棋都是仙卿下,三国潮都是素心引,只差个西夏的宝藏锦上添花。谁想到棋差阡陌,竟还为蒙古做嫁衣,木华黎强行撬龙脉,会否撼动夔王的命数,呔,夔王哪还有什么命数!从完颜江河和薛清越被逼死,他就已经在走下坡路,居然能疯到把范殿臣都逼走,没几天张书圣和完颜江潮也互殴致死……夔王府的高手堂轻轻松松崩解,老实说,如果那不是姐夫,仙卿早就忍不了了,这是个什么主公啊!
夔王府的配置,撇开林阡不谈,制衡鼎盛期的曹王府都绰绰有余,结果一手好牌被夔王拆开打得稀烂!
素心的愤懑却少得多,毕竟那是她的夫婿。自父亲辅佐他的那一刻起,她一缕芳心也就缚紧在了他身上。
婚后,素心因身体羸弱而无所出,只能任由夔王纳妾,侧妃们倒是争气,王爷总算有继承人。可那又怎样,她们没她计谋出色,或者说她们没她有用,所以恩宠都不及她。夔王是个成大事者,走到哪都只会带她在侧。
计衰而爱弛,爱弛则恩绝。
今次于镇戎州重逢后,她发现夔王几乎从不碰她,非但没有过去那样的鹣鲽情深,反而除了冷暴力外还有过去从未有过的破口大骂。
这或许是因为夔王寄人篱下心情不好?可她无意间却发现,夔王探寻宝藏之余,在外面找够了歌女、军(谐)妓、良家妇女、另外还有老情人……
也不知何时起她就听人有过这样的猜测:夔王府曾在祁连山开辟第二天火岛,夔王会否勾搭过萧氏山主的俏老婆?否则萧玉莲怎么会和曹王的公主凤箫吟长得一模一样?是这样了,一定是亲戚关系!
素心悲怒交集,量变引起质变,终于在夔王和一个老妪重温旧梦时,她忍无可忍将他们捉(谐)奸在床,不能自抑地失仪大吼:“完颜永升你在做什么!!”
夔王一个巴掌掀回来,抽得她眼冒金星:“贱人,你照照镜子,照照自己,不下蛋还养奸(谐)夫,竟敢来质问我!”
“什么……你……你说什么……”素心万没想到被倒打一耙。
“从山东到环庆的迷宫阵,就你和范殿臣落在环庆,他是我的侍卫,还是你的!?”夔王不仅没提起衣裤,反而还拖回她手里的棉被,去给那身无寸(谐)缕的妇人一起盖上。
“他……当时正好在向我问策……”素心滚烫的眼泪流入喉咙,这才意识到,为何夔王要赶走范殿臣、为何见不得她来为范殿臣求情,原来他并不觉得范殿臣是挟持了素心,而是认定范殿臣给他戴了绿帽子。
“问策?需要孤男寡女问!呵呵,世人怕是想不到,一个迷宫阵能把角落里的奸(谐)夫淫(谐)妇一起掀上天,可想你俩背着我在一起偷情了多少年!”夔王面红耳赤。
没人比她更了解夔王,夔王信一个人就信到底,不信就不信到死。
万念俱灰,不想再辩。
不知是因为被打耳光,还是因为痴心错付,她双耳失聪给他把门带上了。
蹒跚着走了很久很久,泪水模糊得妆容都化了。
要一双腿有何用?离家太远。这地方前几天还算蒙军辖境,如今已被宋军重重包围,实际却属西夏,唯独不是金朝的疆土,本来也就不是。
要化妆给谁看?女为悦己者容。
隐约好像看到完颜江潮和张书圣的尸首,被孙寄啸以“为祁连山正名”的目的示众,
且不说完颜江潮了,那是叛徒,该死;张书圣,一个内力匹敌战狼的绝顶高手,在林陌的手上一战就大放异彩,跟了曹王没几天就被托付重兵,凭何被他夔王遗弃还连累?!她想起她第一次从幕后走到台前,是乔装成一个歌女去劝李全别一蹶不振、鼓足干劲继续和林阡争天下,当时她的说辞是——
“当今天下,林阡看似所向披靡,实则尚有四大劲敌。其一,曹王府驸马林陌,‘阡陌之伤’向来离奇,双生子命格相似相反,两者之结局无人可知;其二,夔卫联军中的仙卿、范殿臣、张书圣、薛清越,谋定天下,武动乾坤;其三,宋廷,去年曾因激进北伐拖累林阡,难保不会在战狼的诱引下再次冒进;其四,天命危金,杨妙真。”
如今看来,其它都还有可能,就属夔王府最差劲!范殿臣?张书圣?薛清越?四者去三,全都不是堂堂正正地保家卫国或马革裹尸!
她哪有什么宏大志向,说起来这些男人们的志向都不属于她。把自己逼成一个毒术超群、算无遗策的智囊,连林阡都不吝欣赏,只因为“我爱永升,愿与他同甘共苦”,
熙攘的市集,飞奔过一大拨拖家带口的人群,连百姓都知道兵戎相见之际不能殃及自己的糟糠,她的永升却做不到!
他只会说“宝藏为何找不到!”连仙卿也不知这宝藏的具体位置,一方面是这地方太大,宝藏千回百转藏得深,年代久远、实地和地图标注有出入很正常;一方面是天火岛负责这件事细节的人死得太突然……
不对,不对,听觉慢慢恢复,刚好听到一个无知顽童哭着嚷着对母亲说想喝汤,她想起永升是那样喜欢喝她煮的汤,向来一滴都不剩……她想他应该只是出于误会跟她赌气,从前那些深情缱绻不可能都是假的,他只是一时想不开,他需要她,她不应该离开他!
解释好了就可以了,哪怕没有宝藏、不当夔王妃、离开蒙古军,在这个乱世当一对寻常的夫妻,纵使颠沛流离,但能朝夕相对,也值得珍惜了!
拼尽力气奔回原地,却看彼处已被宋军层层困住,一边安抚群众,一边捉拿贼首……
贼首,夔王何在?
即使找宝藏的过程中他也没忘记过素日的风流倜傥,直到这一刻他穿戴整齐向宋军的主帅下跪、一脸朝圣般肃穆的表情,争如传说中的纣王看见女娲,
他只差没有垂涎三尺:“神女,神女,你,你又出现了!”
宋军的主帅,云蓝,是宋盟的上一代盟主,
当年太行义军倾覆,云蓝不惜离开林楚江和刚出生的女儿、北上潜伏为细作、深入调查倾覆原因。这些年,贺若松、东方雨、无影派、风清门等恩怨情仇早已浮出水面,宋盟的内鬼都揪出、冤屈全洗干净,后人们也陆续释怀、投身;金军的凶手基本已经得到报应,唯一一个漏网之鱼,就是这个元凶王爷。
“哦,原来是你。”云蓝忽然记起,林阡告诉过她,太行的大局是夔王铺好的,后来老金帝因为偏爱曹王这个儿子而临阵易帅。所以实际上夔王还是罪魁祸首。
原来,他就是她离开楚江的原因啊。谁晓得,一离开,就是一生一世……
“她,她是谁……”关键时刻,所幸仙卿带着木华黎的一支精锐赶来救驾。素心忙不迭地问弟弟。
“是云蓝,凤箫吟的师父。”仙卿说。当世的人认识凤箫吟较多,而知云蓝较少。这是因为云蓝性情古怪,即使是林楚江在世的时候,她也很少和短刀谷交流,哪怕和柳五津路政都不熟。独来独往的她,是因为对陇南之役有负罪感而一直在抗金的边缘。
今次云蓝之所以携剑出征、给世人看见一个“本来的云盟主”,一是蒙军失道令她义愤填胸,二是,金宋眼看就要如她所愿共融……
“姐姐,不熟悉她,很正常……”仙卿盘算着,云蓝现在武功状态不在最高,救护夔王的方案可行,所以指挥若定。
“不,我想问,她是谁!!”素心歇斯底里,她却觉得,那神女太熟悉了!好像在哪里见过!不止一次!
哪里!好像是家里的哪个侧妃眉眼、外面的哪个情妇嘴唇、王府的哪个公主鼻梁?
哪里!是书房里挂着的一张肖像,素心嫁入后就发现了却从不敢问也没声张,这是夔王哪个心心念念的人儿,为什么没有得到?还是得到过又失去了?
哪里!夔王一定和这个细作云蓝有过数面之缘,擦肩而过就因此念念不忘,然后开始收集所有跟她长得像的人,甚至生下来的女儿最像她的都最被宠爱,可是,她云蓝完全不记得际遇里有这个痴汉,也根本不知道原来还有这么回事!!
几十年过去了,云蓝还是他心里独一无二的神女,
所以,这个狗改不了吃屎的夔王竟会在她面前强装正派,心服口服地向她下跪不是因为要投降而是在像狗一样跪舔!
所以,哪怕被木华黎的人拼命救回来了他们一起朝着这个方向飞奔,夔王都还一步三回头恨不得落网!
所以,宝藏也不要了,复国也忘了,从前那些缱绻深情,都是假的!
“那么,我是什么!我在哪里?我是谁啊!!”素心照过镜子,她和那女人完全不像,尽管她也是个闻名遐迩的美人、完全当得起夔王府王妃……终究不像!怎么扭捏都不像!
“姐姐……”仙卿欣喜地拉着姐姐正待一同上前去迎夔王,回头一瞥,大惊阻拦不及,见只见素心状若疯癫地、举起新配的剧毒就一饮而尽……
“不啊!”仙卿始料未及,差点被惊慌的败兵们踩踏,伤痕累累才护住素心的全尸,“姐姐,你是中了什么邪啊!”他以为素心是中邪,要么就是过于深情的霸王别姬。
夔王府又折一人。
自此,莫非成了木华黎和夔王双方的共同倚重。
夔王蠢钝,仙卿悲痛,一时还没发现莫非的变节,仍然以为他是迫不得已才跟着苏赫巴鲁。
蠢钝?不,夔王好像因为王妃的死而振作而精明了起来,这不,他居然给莫非派发任务了——
腊月中旬,“西宁州任务·夔王府”,具体为:夔王在西宁州有一个天火岛旧部,与他联络,看部下多少,找机会试试能否渔翁得利;
“西宁州任务·蒙古”,具体为:重组玄黄二脉、搭救速不台和者勒蔑;
“西宁州任务·宋”,具体为:辅助慕容茯苓,把速不台和者勒蔑圈定,等候主公和木华黎决一死战。
“主公要来了,战场要融合了。”莫非知道,腊八林阡就给了曹王府三天为限,金宋应该是共融了。奇怪的是,宋蒙双方的战报对细节却一直都语焉不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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