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元素、张从正等名医,近日都在环庆,给战败后的金军治伤以及预防疫病。
噩耗总是飞得比捷报快,林阡带吟儿去找他们时,兴隆山一带不仅宋盟或盛世、就连金军俘虏都有人全身缟素。或许这缟素他们本来备好了是要祭奠大金。
吟儿是个沽名钓誉之人,从川蜀到环庆,她在金军不知收了多少徒弟、施过多少恩惠,所以这群人是发自真心地哀悼她,以斡烈和万演为首,泣诉“送恩师最后一程”。甚至还有人遵循金帝和她的约定,称“王爷”说“薨逝”。
林阡却一笑,说:“她没死。”从出事到现在,他给她的内气就没断过。
斡烈和万演皆愣住:“当真!?”
“没人死。”林阡从来就不相信樊井的医术。
张从正却说:六脉皆脱,手足尽冷,死证悉具。
张元素也道:神魂耗尽,气血枯竭,回天乏术。
凌大杰之所以前来关注,是因为听到王爷薨逝以为是曹王,吓他一跳,另外他也想来看这悍妇到底又玩什么把戏、本来也已经习惯了与她的拌嘴。
然而刚好看到惨不忍睹的一幕,那就是林阡才刚因为震惊而停顿送气,吟儿的身体竟突然开始毁灭性地腐化,若干年前王妃被打捞出洞庭的尸体就是这样零碎地呈现在王爷眼前……
林阡吟儿和曹王夫妇一样,一样戛然而止的金宋共融!
凌大杰眼眶不自觉一湿,鹣鲽情深,最惹天妒,一代一代如此之像。之所以腐烂这般快,应是这丫头十年前就该没了吧。
然而林阡注定和曹王不同,如何能接受吟儿在怀中寸寸消失!那疯魔在大惊之下哀嚎怒吼“你们不救,我自己来”极速运行他周身所有真气,众目睽睽把吟儿残损的躯体强行逆转成十六岁时的完好,当年的乌发蝉鬓,当年的肌肤胜雪,只少了明眸流盼,只少了巧笑粲然……
凌大杰瞠目结舌,目测这一番逆天操作后林阡大概有七成内力都给了吟儿护体——也就是说,林阡瞬间就只剩他最高状态的仅三成功力,用来完成一场根本不可能完成的复活,
可即便是这样,凌大杰都不敢说,林阡是不是还能吊打金宋蒙……
缓过神来,张从正和张元素皆愕然:这算是活是死?她身上居然又出现血气循环?!由于凤箫吟曾因为火毒“死”过两回又恢复,两个名医都不好判断这次是不是也一样。况且,武功登峰造极,本就接近问道修仙。
“说,她还活着。”林阡以命令的口吻。
“她还活着……”二张面面相觑。
林阡满意地抱吟儿离开。
吟儿既然活了,他还疯癫什么。
王者一怒流血千里,但他偏不,吟儿强撑着一口气讲了那么多废话不就是希望他别入魔?!
当下,“找忆舟”要紧,还有一点,就是彻查真相——
意外怎么就发生了!急转而下的情势是谁造成的!
腊月初二清晨,曹王接受和谈了吗?蒙古军和夔王溃逃了吗?没人需要过问。林阡按下暂停的战场,三国四方无一敢动。
四方?敌我五方!
恢复神智,刺心之痛,
他曾想过,昨日的宋蒙决战虽然损失巨大,好在既没累及南线防御,也不曾引发曹王府死战。是啊,盟军全心投入攻守,能有什么后顾之忧?像凤凰岭那种地方遍布机关暗箭,金蒙联军联手打也不可能杀得进来,所以蒙古四獒才会无奈选择从北线硬磕,
可万万没想到,南线早就被他的鞍哥开门揖盗!蒙古军在镇戎州不是无路可走,林陌也可以轻易潜入寻救人质——可笑吟儿被自己护得那样好,最终还是折在自己人的深沟高垒之下!!
可笑,他的长子起名叫沂,对山东故土的情感可想而知。这些年盟军最难打的仗、折过最多的兵将,不用问一定是为了红袄寨的生死存亡。
可笑,为什么忆舟需要吟儿拼死保护?因为每上前线必戴护甲的吟儿昨天没有戴护甲、在后方需要戴什么护甲!杨鞍,他背后相托的兄弟,杨妙真,他看着长大的徒弟!时间若倒退回去,他一定不会对吟儿说,吟儿,我视鞍哥为兄长,你能低头就低头……
甚至,吟儿是明知杨鞍多疑,怕哪个细节害杨鞍疏远林阡,才特意没穿护甲!林阡为什么没叮嘱吟儿小心她自己?因为吟儿是全权代表他林阡去见杨鞍!几十年兄弟,过命的交情,连吟儿也不能质疑。
包括他在内,包括曹王在内,谁都曾想抹消或利用“杨鞍抓林陌妻眷”这个变数,可谁又能想到,这从头就是个局!杀吟儿就是杀林阡!
因怕吟儿再腐化,也防贼人去盗她,林阡负棺而去,持刀问罪。
这种精神状态看似好转仍然令徐辕放心不下,于是在调整部署的同时要彭义斌、石硅、祝孟尝等人就近保护。
但徐辕知道,这些人指不定比林阡还暴躁:“杨鞍,滚出来!”
杨鞍在杨妙真的陪同下不得不出面,却因为理亏而始终佝偻着身体,屡屡躲闪林阡的目光。
“为何要设局暗杀吟儿?不敢直接冲我下手,就冲吟儿,还挑她最虚弱的时候!?”要知道,吟儿即使在后方活动,也因为林阡怕她早产的关系而配置十三翼时刻保护。无疑,杨鞍是用林阡瘫痪、林阡入魔、林阡中伏诸如此类会令吟儿傻到相信的谎话骗得吟儿一时心急而落单。
“你听我说,胜南,我本来只是想软禁她然后诬陷金军抓走她——我是想骗你放弃金宋共融、等事情结束了再放她……没想到,她剑法比想象中还强,这种样子了还能把围攻的人全都打败……尔后忽然就走失了,我立刻派人去寻她……”杨鞍一口气解释一堆令盟军难以接受的话。
“围攻阵里有李全?”林阡一句话就堵住了杨鞍的长篇大论,他记得吟儿告诉过他,李全在;李全那般谨慎小心,事先应该作了乔装,不过其枪法也被吟儿点拨过,怎可能逃得过吟儿的眼?终究和蒙古军一起留痕,“你明知我和李全你死我活,为何要偷放李全出狱?别扯越狱,凭你防守能力,他没那本事。”
“我……我……”从山东开始,李全被监视、释放、下狱、再释放,这种螺旋状态持续到镇戎州,杨鞍从来都将这解释为兄弟情、优柔寡断……可现在再解释,林阡会听吗。
“杨鞍,我不顾危险救战狼,战狼却不识好歹。你和战狼,有什么两样?哈哈,你连战狼都比不上,至少他能对一个人忠心不负。”林阡疯笑,脸色铁青。
“胜南,你相信我!我是怕你听了凤箫吟的枕边风,才始终不肯对曹王府施加重手!长此以往,宋廷怎能不疑你功高盖主、拥兵自重、篡权自立?我,我是为了帮你才出此下策!”杨鞍的意思是,他行为卑劣,但动机伟大。
“我武功到十七层,根基却不稳。原来这是在提醒我,打赢了金蒙联军,得防着自家兄弟——杨鞍,你对我,再怎样纠结、矛盾、不理解,都不该什么也不说就背后插一刀!!”
“胜南,我真没有像你说的那样,安排了什么凶手去暗杀她……”杨鞍老泪纵横,“我只是想红袄寨都像当年一样抗金……”
“装,继续装。”石硅看不下去,沉默良久,终于开口,“杨鞍,从我在莒县归顺主公那天起,你就开始心思不定了吧,你觉得寨众都跑去金宋共融,以后就没人跟着你了。你对主公的怀疑,不,是嫉妒,早就到了极致,还好意思把争权夺利说得这么清白无辜。”
过去的杨鞍,重情重义,至朴至拙。但不得不说,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住着个一触即发的魔鬼。在对林阡的怀疑和嫉妒中,在一些暗处宵小的推动下,它出现了,渐渐覆盖了旧杨鞍。
“旁人都是越疑越真,唯独你,良心越疑越小。”林阡已经不想再去回忆,这些年杨鞍总共怀疑过他多少次,总之每次都是在最关键的时候因为怀疑而有意无意地误事!
“在你心里,我杨鞍竟是这样的人?!”杨鞍的泪水僵在脸上。
“就准你杨鞍猜忌别人?”彭义斌愤然开口,噎得杨鞍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猜忌,哈哈,我那叫猜忌?林阡,在场的哪个没见过,你为了权势和女色枉顾道义!邓唐之战,你就是处心积虑害死新屿,你要和曹王各取所需,曹王赢郢王豫王,你吞并红袄寨!山东,环庆,你因为一己之私次次埋没天下大势,美其名曰‘金宋共融’,公然放过你的好岳父!”没听错,这句话不是李全说,不是李全党羽李霆说,不是夔王逼着杨鞍说,是杨鞍自己说出来的。说得林阡也愣在原地,眼底瞬然填满哀绝。
“我他妈的真恨啊!恨主公挖心掏肺居然救了这么一条白眼狼!”祝孟尝捶胸顿足,且不说两年前救山东差点把林阡的命搭在那里,今年救山东,也是林阡以“不顾尚未稳定的川蜀大本营、别离娇妻幼子”的代价做出的举措。
“闭嘴,你们在宋土,如何知道我山东抗金几十年的血海深仇!”杨鞍睚眦尽裂。
“不后悔救援山东,只遗憾不能全救。”林阡深吸一口气才不觉得胸口疼,稍顷,打破那时而激烈时而死寂的可怕气氛,“今日林阡,反出泰安红袄。”
“石硅同反!”“彭义斌也反!”“我老祝,代郝定反了!”群情愤慨。
“你还说你不是想拆我们红袄寨!”杨鞍破罐子破摔,“林阡,原形毕露了吧!”
“我虽然不赞成一拆为二,但至少红袄寨要活着。”林阡斩钉截铁。
“盟王,您放弃了?您总说,要双肩挑担……”展徽还想给杨鞍做最后的争取。
“他不是担,他是坑!他杨鞍的坑,我不能再让我的兵一个个地往里面跳!”
“胜南,几十年兄弟说断就断?有什么是不能坐下来好好谈……”刘全也老糊涂了,居然说,“有什么是不能原谅?”也罢,他没有经历林阡半夜的苦。
林阡决然:“害我麾下、兄弟、妻儿,他有什么能原谅!?”远到徐辕、杨宋贤,近到吟儿和忆舟,林阡把杨鞍生吞活剥的心都有。
“师父,我……”妙真泪光点点,她想说她并不知情,但这种场合如何能与亲哥哥划清界限?何况她一直以来都是以红袄寨的兴盛为己任,在这一点上曾和林阡拥有共同的理想,不可能眼睁睁望着它被林阡自己拆裂,“这中间,一定有误会,您待我查明……”
“杨妙真,你我师徒恩断义绝。”林阡认为是杨妙真藏起了吟儿的信弹害她不能求救,故宁可不要十一曜,拒绝梨花枪进入掀天匿地阵,“杨鞍各部,即日撤出凤凰岭。再相见,必以兵戎。”
所守或匪亲,化为狼与豺,既然这些人全部不可靠,那盟军当然不能再让他们驻守镇戎州门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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