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山川仙气袅袅。
“这火楼,就是金宋共融的象征啊。”吟儿收到捷报后赶来环庆玉皇山的遗址下,骤然觉得金帝躲在这废墟里是个再好不过的兆头。
当初曹王府和盟军抛开国界之别共打渊声、自己在同一张石板上给父亲和林阡喂药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如果不是被火烧透、高楼坍塌,双方高手的勠力同心未必会被定格、封埋。辗转又回此地,是否意味着关系的破冰要重新读档?
“师母,小心!”杨妙真翘首以盼的同时,也为吟儿做足了保护措施——斜路才刚冲过来一支兵马,还未看清楚来者何人,她一杆长枪瞬间就挑过去,漫卷梨花,将那首领挡在吟儿几丈外。
“没关系,自己人。”吟儿回头,望见万演火急火燎地往这边奔,猜出一二,却笃定他不可能做出坑杀自己的举动。
“万将军,此地和盛世毗邻,如今在您的管辖……”“还不立刻杀了这个悍妇,给圣上一个立足之地!”“爱卿,求,求你了……”纥石烈桓端、凌大杰、完颜璟或明或暗,恩威并施。
“我,我……”万演伫立原地,纠结不已。杨妙真怒斥:“万演,司其事者不得脱其责,你因为一封求救信就擅离职守,置你盛世的万千军民于何顾!”
“那不是求救信,那是朕的血书啊……”“万演,竟真的投降了林匪吗!忘了当年他杀你大哥偷你大嫂时是谁将你救出绝境!”完颜璟连连抹泪,凌大杰怒发冲冠。
“我没忘!”万演大惊,慌忙辩解。“那就杀了凤箫吟!”凌大杰厉声喝断,杨妙真冷笑一声:“他敢!”
“凌大人……若有机会,还请您转告曹王,万演,愧对于他……万演虽然有怨,盛世军民无辜,万演欠他的恩情,只能来生再……”万演既羞愧又哀恸,举枪要朝自己刺下,倏然却被一道晴虹斩断,登时虎口发麻。循声而看,那一剑已回到鞘中,仍有天光云影徘徊。
“曹王看够自刎了!”凤箫吟比凌大杰还厉声,“万演,别学卿旭瑭、常千念、战狼,敢不敢做第一个金宋共融之人!”
振聋发聩,万演只觉耳聋目眩,不由得呆若木鸡。
吟儿走到万演身前,轻轻踢起他掉落在地的枪,握在手里掂了一掂又还给他,柔声笑:“相信你师父我,我是来说教,不是来赶尽杀绝。”
凌大杰眼睁睁望着万演居然被驯化似的接过枪只差没点头,愤然:“狗屁金宋共融,这几十年两国交锋死了多少人,你还想双方握手,对得起牺牲的战友?”
“战争本来就是为了融合。”吟儿知道这条路前后几代已被太多人的血染。
“那也不能靠你,完颜暮烟,你是万恶之源!”凌大杰永远都记得曹王的剑断在哪里。
“若生来是万恶,愿倾一生去向善。”吟儿微笑,话锋一转,“何况,我不知我到底哪里恶?是曹王恶,王妃恶,还是凌大人给的那口血恶?”
凌大杰突然卡住,是啊,完颜暮烟为什么就恶,那不是骂大金皇室的血统有问题吗!
完颜璟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同时,冷不防肚子也叫了几声,这些天风餐露宿,实在没怎么吃好。
“咦,是哪个的肚子在叫,大老远也能听到……我知道大家可能都饿,特地带了自己做的会宁羔羊肉,谁最饿谁先过来?”吟儿当即令人把汤盛上来,美食面前当真有不少人都失去气节:“我饿……”“都别抢,圣上最饿……”
“对了嘛,圣上最恶。”吟儿亲自盛汤给金兵。杨妙真差点没忍住笑出声,盟军诸将这才知道主母原来是这样一个鬼灵精,当着凌大杰的面玩够了“饿”和“恶”谐音梗,这下谁还把“万恶之源”的谣言当回事耿耿于怀?
“你们……不怕有毒?!”凌大杰受不了了,本该团结死战,遇到这奇葩,怎成了闹剧!
“大人,她不会害我们的!”“是啊,谁都会害咱们,就她不会……”七嘴八舌。
“为何?!”凌大杰一震,“你们不会当她是公主……”
“前阵子环庆毒灾,就是她冒险来给咱们送药的啊。”“回禀大人,当初我被关在川蜀,她还来教我们剑法。”
吟儿笑听凌大杰吃瘪,恩人、恩师,两个身份,我种的瓜是时候收获了。
前几天她斗嘴输给蒙古小兵,嘴硬说了句“共融总要磨合,现在在那之前!”
这句话也提醒吟儿:不能一直停在磨合期。真该像自己和万演保证的那样,好好利用完颜暮烟的特殊身份,给战友和亲族之间建立一个再稳不过的桥梁。
适逢决战告终、大金崩盘,连完颜璟也成瓮中之鳖……恰似林阡创业、她来帮守。
因此,在用羔羊肉叩开他们心防的下一步,她随风潜入夜地走入了环庆火楼内部,坐在当初的石板上近距离对话这个不到一百人簇拥着的金帝:“堂兄,我今日来,是想跟您请求一件事。”
“……”完颜璟完全没想到自己到这份上了竟还会被礼遇,一怔,“你说……”
“父兄被林陌欺骗、竟然与蒙古勾结,希望您赦免他们的死罪。当然了,活罪难恕。曹王的封号、封地,都由我来继承,曹王府的高手都由我来领导,我代曹王府,求您下旨,将蒙古匪军驱逐出大金王土。”吟儿给金帝礼遇,就是为了夺曹王府合法继承权。民心的反复反弹告诉她,实力、真相、道义,居然都比不上理法重要!
“曹?王?”完颜璟都懵了,不知道凤箫吟是不是开玩笑,只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悍妇你就是这样对生父?!”凌大杰气急败坏。
“叫王爷。”吟儿转头,我要当曹王,合理统领你!
“牝鸡司晨,你当自己是武则天!”凌大杰阻止不了完颜璟的变相投降,更意识到这个女人实在太毒:只此一句,曹王府也分崩离析——会宁的到底算不算叛军,环庆的究竟听谁指挥!
“武则天?哼,我比她武功高!”吟儿到没想那么多:金宋共融,当然要我先打进内部,里应外合了才能融更快!
“你见过?你知道?”凌大杰气冲斗牛。
“你见过你知道?!”吟儿脱口而出。
两小儿拌嘴,金帝拉架时口误喊了句“曹王”,不知谁在旁边忍俊不禁,直接把此地气氛带成了滑稽。
到廿八晚间,大战完全落幕,从发起到结束不到十二时辰。
论功行赏,陈旭居功至伟,先前的数次小败使他积累了无数经验,终于能够毕其功于一役,知天知地,胜乃可全:
林陌,奇谋险兵——所以他不会收缩战线。
仙卿,料敌于先——所以他会拘泥于星象。
曹王,孤臣,君子——所以他必来,但只会接应。
纥石烈桓端,审时度势——所以万演必会被召唤,那就主母备战。
木华黎,高瞻远瞩——蒙谍的视线都已经到临安杨宋贤了,那能不关注可能拖后腿的南宋王师吗?一不做二不休,宋廷的兵,当饵!摆木华黎一道!
一人牵五人之鼻,算无遗策是陈旭!
朔风扬雪,日色阴晦。
夔王乔装成民众,远望着被暮云冲得稀碎的玉皇山风景,双眼哭得通红。
他是真的伤心啊,多年的奋斗目标被连根拔起——你还以金帝当目标?现在连大金都没了!
前几天他和范殿臣、素心重逢,还想在金帝这里再留一息,没想到金帝态度却大不如前,眼看就是和林陌推心置腹了。曹王的继承俨然归属于林陌,小曹王根本连鸟用都没,因此,夔王孤注一掷、故技重施,像去年十月那样命令范氏用慢性剧毒控制金帝——
下毒本来是最后一步、成功时候的锦上添花,却因为林陌的横空出世而成了退而求其次,何其可悲!
更没想到,药的分量没下足,还没把金帝变傀儡呢,金帝就被抓了,被林阡连着朝堂给掳走了……这都什么事儿啊!
好笑的是夔王现在居然还非得和互相嫌弃的小曹王站一块,在州西七关外的曹王府和蒙古军之间左右徘徊,到底该选谁依附?只能二选一……要知道,曹王和林陌战狼可不一样,蒙古军,他碰都不会碰。
当然了,最合理应该选曹王?那是小曹王的爹,也是他完颜永升的亲兄弟。蒙古军,倒是更对味,可横看竖看也没指望!
突发剧变,范氏委实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完全不知道这毒还要不要继续下?心比夔王还要乱。
还没懂事的时候就被灌输要效忠恩主、情窦未开就被范殿臣培训要送入宫中,范氏可以说是整个天火岛甚至大金最优秀的间谍,却和保家卫国毫无关系、直接被投送到了完颜璟的枕边。
值此内忧外患、天人交战之关头,范氏更发现自己身怀六甲,就是在给完颜璟投毒的时候突然反胃……
“为何瞒着朕,可知道,这孩子,朕盼了多久!”完颜璟因为在意而很快觉察,喜上眉梢。
“皇上,如今咱们已成俘虏,我不愿连累您……”换往常,这句话她一定是虚情假意,但今日,因为孩子和孩子的父亲有微妙的血缘关系,她忽然淡忘了自己的卧底身份。
“从前,朕总怕失去皇位,可如今,真发生了,竟看开了。就算亡国,变成乡野村夫,我也要你和孩子。”完颜璟其实也是半带真心。他早就想调查范氏是否去年十月暗害自己的元凶手下。但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如果她能被自己打动、融化,给他生下个一子半女,他也愿意既往不咎……
“大汗还未复仇,金朝就已灭亡?”廿九,者勒蔑才终于和哲别、木华黎会师,获悉大金各地都早被宋盟覆盖,震惊不已。
“者勒蔑,你自己亲眼目睹,有什么难以置信。”速不台早就知道林阡已然夺定大金,他们蒙古军吃林阡是个问鼎天下的捷径,但吃不下就满口血,像现在这样。
“今次大汗主力打西夏,没想到偏师却先在外围折了一半……林阡这个恶魔,真是让我们来一个就残一个。”苏赫巴鲁黯然神伤,“只能靠大汗本人来,并敌一向,方能逆转。”
“大汗来不了……”者勒蔑面露难色,三缄其口,终于拗不过众人追问,告诉他们,“攻城时,大汗被流矢伤及……我出发时还未痊愈。”
众人皆慌,拖雷恐惧:“父汗定是为我分心!”哲别气急:“就不该写信告诉大汗!”
“不能再这般下去了。一定要尽快破局!”木华黎攥紧手上的地图,再镇定,也仇忿,恨不得将之撕扯粉碎,“不惜一切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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