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陌剑走偏锋,林阡借力打力,看似反将一军,实际却有漏洞。万一曹王府事后质疑,林阡的欲扬先抑,会否吟儿早已知情、在人前与他串谋作戏?所谓的打不还手、如坐针毡,根本就是她为收民心刻意演出来的?
虽说后来唐小江为了逃跑伤及无辜不可能是被林阡买通,但毒势一日不减,则民心必有反扑,现实注定这般残酷。唐小江确实是个无能鼠辈,但夔王府的造毒大师却有真才实学,林阡既想知道那人是谁,又想多寻些稀奇古怪的毒来试、以期早日助胡弄玉研获解药、从而给环庆和镇戎州的毒灾一劳永逸……
总不能真的教小牛犊他们取血试药救母吧?护妻狂魔林阡又爱子心切,一想到自己是个极易感染的体质,便主动送人头、故意去当靶——
反复追杀、呼喝、找打,一副疯癫狂徒作派,骗得、或者说吓得前去接应唐小江的夔王府人朝着他泼洒了无数种新毒旧毒,每获得一种每回来给盟军取血一次然后再去循环操作……
古人草船借箭,林阡血肉借毒。说不清他想到这个速成的试药策略时有几成清醒,吟儿只觉得林阡是不清醒的、他根本是用本能在保护她。
然而他武功再高也不是铁打,折腾了足足一夜之后,终于沉沉睡去,到现在也还没清醒。临睡前他命令樊井,任何人没有特殊缘由切勿靠近,即使靠近也必须全副武装。
他一滴血都舍不得她流,可她同样也舍不得他啊。忍了一夜、故作轻松的吟儿,终于在杨鞍问起他后忍无可忍,冲到毒雾缭绕的伤兵营里四下找他踪影。
“吟儿……”他略有清醒,原还一喜,忽而大惊,“你怎来了!吟儿,我身上……”
“忍不了了!”她情难自抑地扑上前去,“早说过我什么都不怕,只怕我同你不在一起!”之所以有失去他的强烈危机感,是因为昨夜人群刚散,她发现玉佩不见踪影,后来才知是他顺手牵羊、摔得稀碎,角都没给她留一片。
“吟儿,我身上有……”他摔的只是个不祥的玉佩,他自身只是暂时和她不在一起;然而他忽略了,玉佩对吟儿而言却是个定情信物。
“我只想告诉你,别觉得对不住我,根本没什么天之咒。”她趁其不备强行睡到他怀里,等他发现时已来不及推开,“这些年来,你我虽都想以战止战,无意间却连累很多个旁人,不受一些劫难,哪能说得过去?所以,这是我自己的道,不是被你殃及,更非你的附庸。”
“吟儿,我身上有毒。”他总算把这句话说完,“我知道你百毒不侵,可难免把毒携带出去,传给别人就不好了……”
“哦……”她脸上一红,原来会错意,以为他自责、愧疚才对她避而不见,结果她表错了情了,摔玉佩看来只是发酒疯而已,羞赧一笑,还是想给他一句预防,“你瞧,‘百毒不侵’。因为有你,我即使吃过苦头,最后都变成了甜头……”
她正松口气,以为自己想太多,却听他重重叹了口气:“是吗。可你想过没有,现在百毒不侵的甜头,以后或许还会化为苦头?你身上要是真寒火毒,你知道百年后要如何?”
“……要如何?最差的,莫过于像我娘亲那般,怕尸体传播剧毒,要烧成灰找个偏僻处深埋?”她发现林阡果然还是自责,暗叹林陌真毒,舆论有第三点作用,就是令林阡作为祸首万念俱灰,遂一笑而过,继续按来意劝解,“其实这样也有好处:死了还教敌人怕我。百年后,我就埋在蜀口,如此一来,金人也好,蒙古人也好,都不敢犯我川蜀。流芳百世,我可赚了!”笑逐颜开,一脸追名逐利的快乐。
“到那时,我同你一起埋在那里。他们更怕我。”他终于不再眉头深锁。
“哈哈,变成鬼还夫唱妇随,一生一代一双鬼。”黑暗里望着她笑盈盈的,他忍不住抱紧她就深深一吻,“反正我解毒前你也不能再出去见人了,索性就留在这儿伺候。”
“啊……”她这才慌,自作自受,“孩子们谁带?!”他说得对,对于他身上乱七八糟的毒,她虽不惧,却未必不传人,可小牛犊他们……
“怕了吗,知道冲动的代价了吗。”一切尽在他股掌之间,又惩罚她半个时辰坐立不安后,樊井终于带来个好消息,就是茵子和胡弄玉协作终于取得了新进展。
“小医仙什么时候到的?”吟儿一喜,茵子总算千呼万唤始出来。如果把樊井、叶阑珊、谷雨、金陵、张从正、张元素、胡弄玉当成复方,茵子就是一直以来都缺的那味药。重中之重,林阡当然要对她行踪保密。
起先众人都以为,茵子是因为年纪小所以才脚程慢,在等茵子和胡弄玉来见林阡的过程中,林阡才告诉吟儿,茵子小能小得过小牛犊他们?茵子慢,是因为水赤练淘气、走失过。
“水赤练是风清门的传家之宝,表面看是个速度奇快的玩物,实际却是这天底下最耐得了火毒的兽王,能够将世上一切火毒转为对应的寒毒。”吟儿回忆起来,“茵子秉承了茶翁刻苦钻研的家风,但之所以令胡弄玉离不开她,更多亏这只小狐狸的加持。”
“如无意外,今晚就能控制镇戎州之毒,解药效力约八成。”最近几年,胡弄玉一直把茵子视为左膀右臂,虽然她自身天赋异禀,但还是缺乏基础,故而缺茵子不可。
“这么快?”吟儿眼前一亮。
“那当然了,都是坏叔叔的功劳!”茵子这个小机灵鬼真懂得巴结主公。
“可能比第二代毒的真凶自己还快!”吟儿惊叹不已。
“镇戎州是环庆第二代毒的突变版,本质一样,都是生死符的同根同源。夔王府的造毒大师被主公关在界内无法接触,夔王府只能通过调查薛清越带去的天火岛人之抗性,间接推变、演算解药。可咱们就不一样了,样本大,军医多,而且还因为这次主公的主动当靶而知己知彼。”胡弄玉一边对主母解释,一边不甘示弱地巴结主公。
“知己知彼,抢占先机,还可以杜绝金军造第三代毒。这种做法叫做赶在终点堵对手。”林阡毫不客气。
“所以,还真是你的功劳?”吟儿笑起来。
“那就好了,今日过后,镇戎州民众便可恢复日常。”樊井如释重负。
傍晚时候,阡吟总算顺利出关,小牛犊兄弟俩等候已久,问起熙秦,都说妹妹随厉战哥哥踢蹴鞠去了。
“原来不乏有人带孩子啊。”吟儿悻悻地说,战儿终于还是接受了熙秦吗!
“都安全的,由着他们吧。”金陵早就做好了饭菜等阡吟。解药将出,难得轻松,刚好独孤、楚风月、宇文白等人都有空,她也一并邀请了来。盟军驻地越来越广,大家碰在一起不容易,改日说不定又要分手,像这般的聚会定然择日不如撞日。
有独孤、林阡和吟儿在,宴席的聊天主题毫无意外被武功垄断,独孤给他俩比划了半天他那日所见的范殿臣招式,原先楚风月和宇文白都不甚感兴趣,但在见到完颜江山的貔虎刀法和另一种剑法时,她俩先后露出恐惧和惊疑之色。
“怎么了?”金陵看出端倪。
“我被那刀法重创,因此失去了武功。”七夕那晚在山东发生的事,楚风月还心有余悸,“好在,完颜江山已被天骄手刃。”
“这剑法,我幼年给萧山主为奴婢时,见他使过,记忆深刻。”宇文白说的是萧骏驰的父亲,也就是祁连山从前划分为东西二宗时、仗着武功高强欺辱祁连九客的奴隶主。
“这剑法名叫天守剑,几十年前就失传了。祁连山人只拿它在山坳里阶级斗争,实在是暴殄天物。”独孤清绝如是评判。
“你们还记不记得,当初在陇右七战、我们与完颜江山交手,寄啸也说过,完颜江山是个熟脸?”林阡问吟儿和宇文白,“范殿臣会用萧氏的剑法,完颜江山也曾在祁连山出现过。会否说明,祁连山划为两派的幕后,是夔王府、天火岛?”
众人皆惊,都觉不错。
“祁连山多年以前和睦共处,是因萧氏不知何处学来武功才分为两派。”林阡推测,“如今看来,恐怕是萧氏和天火岛一笔各取所需的买卖。萧氏想占山为王,天火岛……”
“对了,李龙吟不是有个孪生兄弟是天火岛人,叫李虎啸,前不久刚在密州那边被你们揪出来?”吟儿瞪大了眼,“李龙吟啊,就是那个和柳五津作风相似、拜在易迈山老盟主门下扰乱盟军的细作!当年整个武林通缉他时,他悠哉乐哉在祁连山中做客,我还觉得蹊跷。如今想来,难怪了,那祁连山,是他们天火岛的西方分舵吧!”
林阡忍俊不禁,不过这也是他本来就想说的,天火岛毕竟远避海外,如果能在西夏也建一处秘密培训基地,更有利于夔王窃国,所以天火岛是想控制萧氏当傀儡,操纵祁连山。正待夸奖,听吟儿又说:“然而后来瀚抒发动政变推翻萧氏是天火岛的意料之外,毕竟瀚抒不可能像萧氏那样受他们控制,所以他们才会在背后搞小动作、鼓动一波又一波闹剧,还给瀚抒安上这样那样的罪名,使政变风波几年都没消除,武林还一度疯传,祁连九客是邪派。”
“若真如此,他们是我们祁连九客的宿敌。”宇文白攥紧拳。
“陵儿,在想什么?”林阡发现金陵面色沉重、罕见地一言不发。
“蒙古人,夔王府,西夏,祁连山。”金陵回答,“这四者之间的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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