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和娘亲,都是范殿臣那恶贼害死!灭族之恨,不共戴天!”灵犀伏尸痛哭,再起身时双目通红。她在飘云的帮助下勉强背起完颜江河,怒不可遏的样子与平素懵懂判若两人,一夜长大,全因有了担负,“我是西辽公主,要报仇的,都随我走!”
小胖子等人也是侥幸留存的西辽后裔,被她这话震惊在地,迟迟不能反应回神。
一时间夔王府从兵到将毫无抵抗,飘云仅凭一把大刀护佑,灵犀都不用出手就来去自如。非但如此,她因这公主身份还自动获得追随者。剑冢内杨妙真对柳闻因所述“夔王府原就因金帝清算而分崩,后又被灵犀的身世反噬、雪上加霜”指的便是这件事。
“混账!你一个人走就是!休要再撬其他人!”由于范殿臣还未出阵,薛清越必须担负全岛人的生死存亡——天火岛承受不起更多人的叛变了!何况他也不想看到灵犀在范殿臣那里罪加一等、以至于范殿臣对她忍无可忍。
当是时,薛清越虽然武功足以碾压眼前所有人,但剑握手中竟成摆设的终极原因是——他忖度着多事之秋夔王府千万别招惹百里飘云,那小子既然敢来、身后便必有实力雄厚的宋盟支持!眼下放灵犀走是唯一选择,然而放其他人却万万不能……那么,有什么办法能拦住他们而不教百里飘云有理由死缠烂打从而引发大乱?
薛清越心念一动,当即用现成的套路去拴小胖子:“都想清楚了?!生死符早已变种,汝等在入阵前就服过!”言下之意,想活命就别跟她跑!
生死符在邵鸿渊的卖力发挥下确实早已成功变异,而胡弄玉和茵子虽然有所准备,但在十月廿七晚间,对于解药的研制尚且追赶不上。否则,茵子和杨妙真也不用一直躲着了。
“此话当真?!”“生死符变种?”这些假死士本已准备弃暗投明、跟风扎堆去抗金联盟,忽然间如遭电击、一个接一个止步,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胆颤于完颜江河的七窍流血,“该不会就是江河服食的这种……”
“变种就变种,我们不怕死!”然而只有寥寥几个人的声音反复回响。
其他的死士都发自内心地怕死,以小胖子为代表,唯唯诺诺做出决定:“我,我们要活命……”
活着的人,命最要紧,似乎也无可厚非?就像完颜江河,到死都不敢恨夔王,并不只是愚忠,更因亲弟弟惜命。
“哎,可惜极了。”飘云带灵犀回到盟军,对陈旭如是说。
薛清越没追杀飘云实在明智,飘云当然不是去串门的,也不是犯浑地冲冠一怒为红颜,他是陈旭故意放出的诱饵、上策是引发激战并伏击薛清越!
清早金帝就已对夔王动刀,午后杨鞍将李全释放,傍晚飘云等人千回百转出阵。陈旭一见到飘云和灵犀,同夫妇俩商量的第一件事就是铤而走险。意外看到江星衍和飘云一起,陈旭对两个少年说:至于星衍,且交给我。星衍当然愿意,陈旭是他的人生导师,最有能力将他藏妥和保护。
“金帝秋后算账,天火岛很可能弃车保帅,则完颜江河首当其冲。”陈旭对飘云灵犀分析大局,飘云闻弦歌而知雅意,盟军不能干涉夔王府内政,但不妨碍从外部因势利导嘛。
因此飘云此行其实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上策是给天火岛伤口撒盐、能擒杀个高层是一个、最好是薛清越一劳永逸;中策也能宣扬“完颜江河被过河拆桥”继而对天火岛人策反。而灵犀,顺便也可以去阻止她的江河叔叔自杀,一起离开,置身事外。那一厢,灵犀刚好头疼想对江河问个究竟,对陈旭的策谋二话不说说做就做。
说到这策反天火岛的中策——午后杨鞍之所以释放李全,最直接的原因就是天火岛的某个降卒改了当初指认李全串谋金军的口供,这大概率指向了生死符已经升级。陈旭只是想试它一试,看看能不能顶着毒药变异的压力去用形势来策反,可惜却摊上一群怂货……对这些怕死的死士而言,大势所趋永远敌不过性命要紧。事实证明,盟军若再研制不出解药,就维持不了天火岛在盟军和夔王府到底归顺谁的平衡了。
陈旭把生死符铁定升级的推测告诉胡弄玉时,胡弄玉脸上震惊极少,反而有一丝不服输的笑:“他们不会得意太久。”陈旭一愣,摇扇观察了片刻,若有所思:怎么感觉她早有准备的样子?是哪个谋士比我还看得远,还躲在胡弄玉背后暗暗指点她对邵鸿渊截胡?呃,难道是失踪多时的杨妙真么?
不管那么多了……现阶段,非但百里飘云空手而归,灵犀也只做到给江河收尸,只能说有心栽花花不开,陈旭的计谋难得一次竟沦落到下策;不过,无心插柳柳成荫的是,灵犀的离奇身世触动了天火岛的根基,不光杨妙真这么想,陈旭也预判:它们乱的日子还在后面。
“江河叔叔是杀父仇人也是救命恩人,所以,我还是将他埋在此地,给他上坟。”寒风彻骨,灵犀在完颜江河坟前拜祭过后,回头再看一眼马耆山,眼神里全然憎恨,“而夔王府,我从头到尾都不欠,还有债要向他们讨回来。”
飘云一怔,世事有因必有果,原来灵犀当初的叛出也不是个偶然——灵犀虽然幼年失忆,终究对灭门心有余悸,才产生了若干年后率先变节投敌的可能性……
不过灵犀转身看他的时候,眼中的坚硬顷刻软化:“飘云。”
“嗯?”他缓过神来,想着她应该是饿了,准备随时奉上干粮。
“还好我还有你呢。”她微笑着,虽然泪光点点,脸上却洋溢着微小而确实的幸福。
“我的灵犀,敢爱敢恨起来,也是这般地令我喜欢。”他大步上前时也心中暖和,再没什么比夫妻二人目标一致令他欣慰。
同一个不眠之夜,片片雪花悄然坠落,山天一色尽凝深紫。
宋营一隅,华子榆在华惊雷的陪同下来给杨若熙整理遗物,抚陈迹而追忆往事,不胜唏嘘。
营外,落魄无军权的李全与路成擦肩而过,看似只打了个招呼,实则,一个正在为夔王府密谋生路,一个则因杨妙真的失踪而自乱阵脚。
不远处,石中庸刚巧打开帘帐,望着半空中的群魔乱舞:“不知何故,对内奸的调查,总感觉有重重阻力……”作为短刀谷的铁面判官,过去他唯一一次判错的案子,是萧溪睿谢云逸两家的情感纠纷,那引发了包括塑影门陈氏三大家族的多年不睦。今次的案件虽然还没个眉目,却教他有和当年相似的感觉,是的,有相当大的势力正在巧妙地掩蔽凶手,恐怕也涉及几大家族盘根错节,“只盼我能在这一案中,耳聪目明,秉公执法。”
“父亲,昔年在黔西的瀑布里,一度为了亲情而宁可敌对盟军。”孟流年出阵后一直在路政的身旁,对他述说丘处机、江星衍等人证供所指向的一切,“但我相信,父亲是明是非的,今时不同往日,承负万军之重——如果真是成儿,父亲不会回护。”
“石中庸铁面无私、路政爱兵若子,取他二人平衡,判断才能准确;而这二人皆是忠肝义胆,一旦证据确凿,处理必定公正。”早在破阵前,徐辕就对林阡下定论,确信盟军那个内鬼并不会牵一发而动全身。
就算剑冢发生意外、林阡消失不见多日、徐辕只能遥控指挥……盟军仍以杨致诚为临时主帅,以远近的李君前、袁若、杜华为辅,与彭义斌、刘二祖、裴渊等寨众合力,所做所行除了搜救主公和稳定军心之外,就是在低调地帮杨鞍对偶尔骚扰的曹王府金军扫外围。这也是林阡认为,宋军绝不会给他留烂摊子的根因。
然而廿八正午,却发生了连陈旭都没预算到的“石硅倒戈”事件。
就算杨鞍被杨妙真的失踪冲昏头脑,行拂乱其所为,陈旭也不怕宋军在抗金战斗中吃亏。他和林阡从来都心有灵犀——但石硅如果倒戈,就不一定了。
可石硅怎么就坚定地反起我主公来了,而且好像还同时在反杨二当家?谁鼓动的?
这盘棋,还有什么鬼?陈旭摆了满满一盘黑白子,心情繁复地敲打着冥想着——
细数山东红袄寨,真正是群雄并起,然而对林阡的态度和对金朝的立场不完全一致,人心一致也不代表人性就一致。
从头到尾都坚定不移与盟军统一阵线的战士,刘二祖、彭义斌、郝定、张汝楫、时青、王琳;
优柔寡断的老好人,杨鞍、王敏、刘全;
一度犹豫不决的观望者,裴渊、夏全;
立场反复的糊涂鬼,石硅、国安用;
动摇不定的投机者,李思温、孙邦佐;
唯恐天下不乱的小人,史泼立、展徽;
贪婪妄为的野心家……李全?!
兵戎相见,干戈遍野,陈旭手一颤,好个李全,以不动策万变。
眼看着天火岛发生内乱,李全作为金军最有可能的战友,一旦获得自由,显然要出手挽狂澜——这颗仙卿安排好的棋子反而自己要做王、开始调动将分未分的夔王府全然为他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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