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变了,妙真。”宋贤轻叹一声。早先他隔得远,没听清妙真和闻因具体在争执什么,只想着姐妹俩一旦动起手他就赶紧上来拉架。不过他大致猜得出,妙真出卖林阡、触到了闻因的底线,所以闻因最终被气跑……
“是吗,是变得比从前有主见了?”杨妙真笑起来,淡然接受这评价。
“或许吧。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你押着楚风月到天骄面前时,楚风月能冲破穴道去抽四当家的耳光。”宋贤见她坦荡接受后,愈发验证了心头猜测,“是你刻意没点好楚风月的穴道、存心要看她挣脱后怎么做。后来你冷眼旁观着四当家受害,明明就在几步外却毫无存在感,若不是我及时阻拦,则楚风月杀人罪加一等。”
“是的。宋贤哥哥识破得未免太晚。”妙真一笑,顾盼生辉,身姿卓绝,端的和楚风月一样是治世之才、乱世之貌,“我还在帅帐边上站了很久,旁观天骄一步步登攀到最高点,最后来个上屋抽梯,一击即中,看他跌得粉身碎骨。”
“何苦!”宋贤脚底一股寒气升起,他万万没想过,这个他闯荡江湖之初必缠着他带微型梨花枪回来玩的小妹妹,居然真的应了十年前东方雨门客们“天命危金”的谶语,一举一动都影响着甚至将会主宰全局!!
江星衍,李思温,吴越,林阡……宋贤曾经以为,杨鞍和林阡的五度疏远,已经被徐辕循序渐进全部击碎,可谁料,并没有!第五点的后一半,杨妙真,才是最关键,偏偏却被完全忽略。为什么被忽略,因为妙真是在林阡吟儿身边长成,和盟军的关系最亲近,是铁板钉钉的自己人!
然而,当林阡和杨鞍的决裂眼看要历史重演,妙真还是在战幔揭开时就站去了她哥哥那一边!今次,不再有闻因,暂时也没有林阡或吟儿,宋贤没把握,谁还能把妙真拉到正确的这一边?
“这天下的星火,该是合适的人来点亮。”妙真和他行到个稍高的地点,看着脚下泰安的夜深人静星罗万帐,忽然慨叹出这么奇怪的一句,他觉得她像极了小时候的胜南,有其师必有其徒。
“我记得新屿刚牺牲的那段时间,你和我,和你师父师母,都还在淮东一起战斗。当时胜南怀疑,邓唐之败是因我军内部出了叛徒,你也附和他说,‘官军和义军很可能是被人双面蒙蔽,才导致相互的不信任和越来越深的误解’,为何如今你身在此山竟看不透,红袄寨就是当初的官军,和盟军之间被叛徒阻隔了视线?你越看不透,就越帮那叛徒蒙蔽你哥哥,邓唐之战便会在山东再经历一遍。”
“叛徒固然可耻,可是,叛徒就必然存在吗,盟军看似正确正义,只不过盟军占据说话权而已。连环命案的真凶,谁说一定不是师父呢。”杨妙真倔强地问。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视角和预设立场,哪个能保证自己看到的就是真相。
“……”宋贤咋舌,“怎就……怎就恨起了他?”不管“他”是林阡也好,胜南也罢,宋贤都早就决心一路跟到底,绝不可能有半点怀疑。所以宋贤听到妙真这句话以后,委实是惊得半刻都没合拢嘴,不知道的还以为,妙真这是怎样的深仇大恨才会这么猜忌林阡?!
“不是我恨他。是你们,太爱他,一个个只会尊敬他,仰慕他,拥戴他,于是便惯得他任性乖张,你们还继续甘之如饴、反以为荣。”妙真不以为然地笑着,“我也希望他还是过去的师父,可是,一切终究都回不去了……客观说来,他确实有犯罪的动机和前科,而你们,都有可能是他犯罪的工具和理由。”
“是,他确实有罪,为了守护家国天下,能把自己拼得身败名裂,反过来还要被他守护的人指责,嗜血,滥杀。”宋贤含泪,不忿地攥紧拳。
“宋贤哥哥,为何要让感情战胜理智?”她表情波澜不惊,与他形成了鲜明对比。
她向来认为,就算爱一个人,也要保持自己的独立人格。所以,当世人难免被林阡的风姿、气质一叶障目时,她必须要为他们保留着绝对的清醒和客观:命案的嫌疑,他林阡有一半,而且欲盖弥彰!
毕竟她是杨妙真啊,和师母,和柏军师,和闻因姐姐,全都不一样。
却说柳闻因一气之下跑出老远,直奔到另一个寨门附近的溪涧边,方才缓解了内心的压抑和愤怒,然而,伫立了良久也没用,后悔和恐惧还始终挥之不去。
她当然又悔又怕,悔的是大圣山的半山腰她原来没救得成妙真吗,怕的是纸里包不住火那件事盟主迟早都会知道,气急攻心,恨不得抽出枪来对准溪边这块无人山林砍它个痛快才行。一边情之所至,一边刚好树后传出一声奇怪的呼吸,柳闻因心念一动,寒星枪迫不及待地循声而发,“哗啦”几声那边掉了一堆枝枝叶叶,不巧遮住了一晃而过的瘦长人影。
“何人!”什么人都有可能,红袄寨专门监视她的小人,控弦庄在寨边活动的细作,还有专门为纥石烈桓端传递楚风月安危的探子……这个世界纷纷扰扰,几乎所有人都在为了自己的利益盘算辗转,惟仁人君子豪杰之士,能出身为天下犯大难……
闻因鼻子一酸,愈发嫉恶如仇,果断身追枪赶,气势横扫千军:“出来!”那人或那些人躲得了身躯躲不了影,再如何想要销声匿迹,终究都有痕迹尚处在销匿的过程里。她一方面想着要把他们揪出来或能解救大局,一方面也记住了自己不能孤身犯险、务必立刻发信弹把徐辕哥哥或杨少侠指引过来。
眼前乍亮,一声锐响,意外竟有罡风反扑,意味着不再只是喽啰。柳闻因眼疾手快赶忙闪身到树后,继而面不改色地朝着那高手狠扎一枪,对方迅猛远程格挡,力道震得她虎口生疼,她当然不甘示弱,又一枪迎风而上、紧咬着那剑势不放,差一点便能压制住它。
对方还没露面就被她激得强招迭起,原先的一回合功夫竟连续十七八剑砍来,将她拆招的节奏也带得飞快,气氛倏然就从鬼祟变得白热,她在那险象环生里只觉得每次化险为夷后都有参悟,不由得暗暗心惊。
就这般隔空交手了二十多回合,林子里连绵不绝的枪风和剑气,或撞击抵消或交缠散落,连累好几株不算老的树径直被打得倾斜,壮一些的树干上则连续留下了好些划痕或刺伤,从上面掉下来的树皮树叶全都朝人的眼睛里迷。
柳闻因会被迷眼,那剑人也不例外,两人各自躲在树后屏息凝神,柳闻因猝然一瞥,发现其中一枚暗器好像是,夔州之战她也看到过的冰山神芒,所以,来者原来是……狂诗剑解涛?哎,一想起他舔着脸占自己便宜的样子,柳闻因就一阵恶寒。
甫一失神,右侧气氛一凝、柳闻因慌忙抬枪相应,谁知一招打空,才知对方判断更准、原是用计虚晃的一剑,与此同时,她左脸只觉被微弱却酥麻的热流吹拂,鸡皮疙瘩差点没起来!原是那紫衣美少年在她耳边贴近她脸颊调戏:“小妻子,又一命哦。”
“滚!”她毛骨悚然又恼羞成怒,即刻抬起手来冲他连扫数枪,惊得解涛赶紧朝旁飞窜、狂诗剑挡出好几个精妙绝伦的快招:“小妻子,我是听到婚讯,专程来带你走的,这世道,什么阿猫阿狗也配娶你。”
“大言不惭,你哪一点比得过天骄?”她虽对徐辕没有男女之情,却是从小就打心底里敬重他。
“我比他好看啊。”解涛笑得倾国倾城,剑舞翩跹竟令人错觉他吐气如兰。
事实如此,柳闻因回不了嘴,心中的气越积越多真快炸了,无法自控地枪法越来越追魂夺命,纵使是解涛也觉棘手,稍一分心就没拦得住,大惊“你谋杀亲夫!”蓦地就本能加大了力道,这下可好,乐极生悲,斥飞柳闻因的时候好几缕剑气都朝她身上狂轰滥炸,左手生疏,收不回来……
好在千钧一发斜路飞出连串暗器,堪堪拦住了解涛求爱不成就杀人的剑。
“对不起,小妻子……”解涛赶紧上前,一副怜香惜玉的口气。
“咳咳。”柳闻因虽未受剑伤,却因躲太快撞在树上而难免咳了口血,蹙眉爬起,真情流露,“不欠你了!姓解的,别再让我见到你!”
“啊不要……”解涛一脸被宣判死刑的惨痛。
“真是热闹,小小一个箭杆峪,什么魑魅魍魉都往里钻。”柳闻因故意冷笑了一声,这个既救她又躲躲闪闪的人,很显然是最初出现的那个呼吸的主人,和解涛来偷窥她的理由不同,但是和解涛一样属于敌人!
解涛抬头望见前上方有人顺势而落,蹙眉正待喝斥这位麾下的擅离职守,忽然发现那黑衣女子是千手观音凌未波所以也就是柳闻因的亲生母亲,赫然一惊,满心的愠怒仓促化为脱口而出的四个字——“岳母大人!!”
严词厉色的一句套近乎,生生把凌未波吓了一跳,她却还是不停止半跪参见:“末将参见解公子……”
“哪里哪里……客气客气……”解涛赶快扶起她来,就差当场跪下参拜了。错愕的是被他俩甩在一边的柳闻因,你们当这里是金军帅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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