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完颜永琏是肩部中箭,及时止血不会有生命危险,林阡庆幸地想。他委实不愿见到一代枭雄折于暗杀,何况那还是吟儿的父亲、是为了救吟儿才分心受伤……冷不防脖子后面一片湿凉,意识到吟儿情难自控泪如雨下,他一愣,赶紧将她放下身来,给她掀开了新娘盖头并费力把她所有穴道都推揉顺畅。吟儿她,怎可能没有良心?感情太强烈,非得抑制着。
那时金军一片混乱,王爷遇袭,多半不敢恋战,一部分朝前移近关心,一部分去抓那放暗箭者。乱局中,却有轩辕九烨处变不惊、尽职尽责,率众把才刚会合到林阡身边的宋军百人全部围堵。尽管,想要趁乱逃离的群雄只差几步就能踏上事先筹谋的退路,终究是行百里路半九十。
群雄,也包括那个步履蹒跚却一步三回头担心至极的吟儿。林阡没有强行背她走,是因为不确定她要不要走、王爷受伤了她还走不走得脱,果然吟儿矛盾纠结越走越慢,所以两个人一起落到了殿后位置……一边父爱如山,一边情深似海,易地而处,连他都不知道要怎么选,于是不打扰她思绪也不给她力气,只是默然作着这可能是最后一次的陪伴。像当年尊重云烟、适才尊重玉紫烟一样,他尊重吟儿听凭内心的抉择。
吟儿那声“爹”出口,根本是关心则乱、覆水难收,完颜永琏冷漠的脸上难掩欣喜,多年付出总算得到回报,她终于肯认他这个父亲她当然不是铁石心肠!
在她的棋盘,中这一箭之前,他和林阡博弈的机会都没有。他不像林陌那样自以为说服了吟儿;他早知道吟儿是故意装成伤势大好也要出现在婚宴上,就跟她先前在楼阁里明明好了还装虚弱一样,都是为了等林阡;他为什么给她点穴,因为他清楚她想要出逃;他一眼就识破了她所有的计谋却还是给林阡降低了抢婚难度,是因为他虽然存心要置林阡于死地,却不忍忤逆这个敢于算计他的小牛犊,就给她在场看林阡最后一眼也罢,哪怕她会恨他这个父亲一辈子……潜意识里,他放弃了对她认祖归宗的期望,却万料不到那丫头比她母亲要容易动情,越走越慢,寸步难行,终停下来,此刻眼中全是泪水满脸都是对他伤势的担忧,更多的话她遥望着他隔着人群抽泣着问不出声。
“这样的伤受过不下千回,却是第一次为了暮烟受。”完颜永琏知道只需对她说出朴实的真情实意,就能比凌大杰轻易万倍地将她感化,这是他最后的劝她回头的机会,必须紧握。
不曾刻意表现,却是真的脸色苍白、血流不止,这样的伤他在成为剑圣之后从未受过,因为他完颜永琏没有软肋。
“爹……”如果不是此情此境,他为了救她中箭,她真不知道会否被他感化,可此时此刻,因为云蓝刚刚代盟军说过对她的期望,还有林阡就在她身边孤苦伶仃地守候……父女之间仅十多步,却如横着断崖鸿沟。
仍站在林阡身侧,没有离开过半步,只是和以往不同,她主动地朝着父亲的方向跪下,以不孝女的身份对他磕头、以完颜暮烟的姓名明志:“爹,对不起,暮烟想奉行初衷不改,今日必须与盟军同进同退……”
“吟儿……”林阡脸色微变,既喜出望外,又惊心动魄,她比他想象中还坚定,虽然感情上接受了王爷,但是如果一定要选,王爷只是父亲,盟军却是同道。是的,这场抢婚,是盟军不惜一切朝她伸出手,前途未卜,她一定要给他们同生共死的回应。
“你……”“这是说的哪门子话?你怎能这样对王爷?!”有人欢喜,便有人震怒。岳离和凌大杰等人听她喊爹见她回望看她跪下还觉欣喜,在她说出对不起后全都始料未及,原以为危难时刻真情流露遇到转圜,怎料想期望越大失望越大?尤其凌大杰,他脸色骤然由晴转阴,悲伤痛苦愤怒却哪及得上王爷分毫!
完颜永琏心如死灰,那感觉,便像落叶沉积在土里腐烂,掩埋在尘下消亡,簇拥着汹涌的无奈,蓄积着疯狂的绝望——
如果不是因为这些日子的相处,他甚至会怀疑,狱中关锁牢门,此刻称呼他爹,都是她心机至深的谋算。心机至深,难道不能这样理解吗,她为什么偏要在此刻认父还非得加上这句话?这句宣告她永远站在林阡身边的话,是要将她的安危与林阡时刻捆绑,想借着父亲对她的宽容和怜惜,避免林阡此战的有来无回……可是暮烟,你为何宁可承受这样的误解!
你明明不是那样的女子,你是分清了轻重缓急,两边情一样不可割舍,谁弱那谁天生就占理,此刻,宋军需要你支撑,方能勠力同心,度过这四面胶着的困局,所以完颜暮烟,你是非逼着父亲死在这里才肯罢休?!
吟儿咬紧牙关,继续用拜天地的力气来拜高堂:“暮烟与盟军众将,相识相知近十年,阻险艰难皆共罹。养育之恩,袍泽之情,尽皆不能相负,然而血浓于水,暮烟也实在不想愧对爹……”
字字句句真情,竟也在握紧和他冰释前嫌的机会,原来,原来是这样啊,她是想紧接着云蓝的话,以她自己为交集,给金宋求一个握手言和的可能。她的初衷——两边情一样不可割舍,两边志一样可以融合!
然而,融合之前呢,你不照样选择站在林阡那边,割舍家国?不还是会有无数的摩擦流血?今日不还是要将我给你安排的婚宴弃之不顾?如果要有权宜的恩断义绝那你也是对我、不是对林阡!
涉及林阡,是完颜永琏的底线,绝对不会再让,听不下去,双目一凛:“众将听令,不必为我对她留情,说了那样多为南宋鼓舞的话,还妄想在我大金占到什么便宜?”凌大杰当先应了一声“是”,瞪着吟儿,睚眦尽裂:“为了给她凝魂聚魄而甘愿折损的十年寿命,只希望老天开眼能立即还给王爷!!”
吟儿伤魂不已,却因为和遇刺前如出一辙的对立,忽然想起了完颜永功和完颜璟,一惊而醒,现在绝对不是和父亲动情的时候,不管未来如何此刻金宋仍然死敌,两边不言和不可能两边都获利,她既决定回到林阡身边,只有暂时的决裂才不会将父亲祸害……本来是劝说,结果成伤害,父亲不接受,那只能愈发痛苦,长痛不如短痛,就当遇刺遇袭都是意外——
所以强行收起泪水,既磕完头谢了恩道过愧,确定他不会绝望到影响身体,她便站直了身,笑着高声决绝:“那便还!”“放箭!”凌大杰比她更狠,不仅是恨她谋算失败后的原形毕露,更是要保护王爷不再被她欺骗心血付诸东流。
眼看双方高手不再犬牙交错,而又不用对公主投鼠忌器,金军得令便再对林阡等人弯弓扣箭,连声激响,首当其冲都是吟儿,每时每刻每一箭,林阡都挡在吟儿身前:“妻债夫还,便冲我来!”凌空而下死亡威胁密如蝗集,盟军刀枪剑戟即刻迎战各显神通,既有近距砍箭的,又有远程反打箭主的,漫天遍地霎时血雨腥风。
当是时,宋军完全是破釜沉舟、同归于尽的凶恶架势,虽然难免出现死伤,金军却有成倍遭殃。
“岳父,我今日必定将她娶走,您却是嫌我聘礼不够。然而,林阡只有这一身战力拿得出手,既然如此,不妨公平决斗、限招比武,我若胜了,盟军全身而退。几十招为限,岳父说了算。”尽管早先就有岷山高手战死,临死时说,救盟主不算无谓伤亡,但林阡不想再在这里打持久战,有必要从围得最紧的此地,把盟军带上事先策划的退路——那条由转魄和灭魂各自为他铺展的后撤之道。
“公平决斗?王爷身受重伤,如何与你公平。”只有岳离心知,完颜永琏其实伤得很重,那一箭刚好打在昔年他为柳月受的箭伤上,分明是个极好的对公主动之以情的契机,那个比公主还要倔强的枭雄偏偏半点软都不肯再示:“不算重伤,别叫岳父,本王没有女儿,亦无需与你谈判。”
林阡接过一根流矢立即反手插在肩上:“这样可公平了?”视线从岳离转到王爷,既痛又痛快地笑了声:“曹王爷,普天之下除您之外,无人配做林阡岳父。”林阡想,吟儿称呼他爹,必会被南宋有心者大做文章,那就我也抹黑自己、称他岳父好了,反正完颜永琏不认、影响不得他的命途,是我林阡愿意、舔着脸硬要叫的。
如果说,她心的天平上,盟军和王爷其实持衡,那么一锤定音压在宋的,当然是林阡这个人,王爷只是父亲,盟军却是同道,林阡更是无垠。吟儿当着一个受重伤的王爷的面选了他,既然如此林阡也就什么脸都不要了,他高兴又难过,真有人是时时刻刻都站自己,不是说说而已的。
将吟儿暂且托付给云蓝照顾,林阡一边拔箭一边上前继续求战,吟儿视线顿时模糊,适才他从山下历经千军万马直冲到这魁星顶上,怎可能没受过伤,他早料到会是决一死战,这傻子,之所以穿红衣,是因为可以藏住血腥不让她看到担心……
限招,多少招?山东初战,林阡只能接父亲十招,平凉决战,却已能够有数十招震撼,静宁会战,据说马打盘旋八十回合,环庆死战,难道不要百式千招?吟儿看父亲和丈夫都伤痕累累,不忍再见他俩互耗,哪怕切磋、点到为止……
“想要他们全身而退,至少你先将命留下,其余免谈。”完颜永琏冷冷回应。林阡妄想着限招打赢他他就把盟军和吟儿一起放出,林阡是哪来的脸有什么资格身处劣势还和他谈条件?
林阡知道类似山东之战那般单打独斗的谈判无望、完颜永琏是铁了心要将众将一举歼灭,叹只叹金军战力比自己想得还要强厚得多,事先计算好的退路竟近在咫尺偏偏遥不可及。身边盟军大多筋疲力尽不能再战,此情此景金军箭矢仍铺天盖地,唯有靠寥寥几人武力强撑着等候变数出现。
等候变数?不对,是寻求、引导、打出变数!
“寻求”、第一场变:务必将这箭矢围攻、变回私人武斗,完颜永琏不肯那他就拖别人。
“岳父见笑,林阡既然来了,便已是豁出性命不要,放在这魁星顶上,且看谁敢拿了它!”慨然求战,谁人敢应;岂能不应,饮恨双刀!?
话音未落,林阡已然出刀,径直朝一众金军挥斥,对数百弓箭手连箭带人扫出一道巨型弧光,身手之厉,叹为观止,魁星峁满山的兵阵,一瞬都因他起了变化,从表到里,从外到内,好战者,多得是——“无需王爷出手!”“交给我来对付!”岳离封寒默契之至,岳离向来是金军战力的中坚、他不入地狱谁入,封寒的存在则可避免林阡的走火入魔、继而消解金军的后顾之忧……他二人心念等同,这是个除去林阡的好机会,说什么都不能将他放过!
独孤清绝奋力左冲右突,及时到林阡身侧站定,豪爽笑:“天尊地魔,还没被我打怕?”剑出鞘,履山河,引群龙呼啸,天下间的残风暮雨都好像被他只手缚去,留下的全是浩浩长风、汤汤洪潮。
“年轻人,爆发力强,耐力如何?”岳离冷笑,所言非虚,平素盟军诸将打一流高手还能感觉力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但这紧要关头与绝顶高手捉对厮杀,尤其独孤刚才还意气风发拼了个以一敌三,此刻显然是先声夺人的后遗症开始发作。
“哪里年轻,发比你白。”“爆发力强,耐力更强!”几乎同时,林阡和独孤一人答岳离半句。
“还活得了几时,又狂得了几时?”封寒对他俩久仰大名,知他们在南宋群雄中,一个是进阶最快,一个是实力最劲,故而手上不敢怠慢,嘴里却禁不住嘲讽。封寒在高手堂年纪最小,也是脾气最大的那个。
“哈哈哈哈。”碰上脾气更大的两个了,那两个异口同声笑起来,“活几时狂几时!”
九天剑与逆鳞枪齐出,饮恨刀与残情剑合璧,正面冲突,雷驱电炽,真气四窜,眼看又是一场拉锯,却是成功以私人武斗把金军主帅拖进了弓箭射程——
拖完颜永琏谈判可以釜底抽薪,拖任何一个高手堂,都能把这泾渭分明打回犬牙交错,重新找到金兵弓箭手们投鼠忌的器,把宋军其余人拦在锋芒外得以喘息!
“林阡他,果然是想保全众人,强撑着等候他的第二场变数:外援王冢虎。他,正等着和王冢虎里应外合……不过,王冢虎不可能进得来了。”一切尽在轩辕九烨掌握,林阡今日的抢婚,显然事先知会过同在环庆的盛世。
到环庆岂能不考虑“盛世”王冢虎?林阡一定会找他帮忙他也很可能搅浑局面,所以此地金军的战备,完全敌得过第三方闯入,或者说本来就等着把林阡和王冢虎一网打尽。
他巴不得林阡把全部精锐都整合了带进来被他消灭,不过也没想到围绕着林阡的绝顶高手有这么多……“唉,倒是比想象中费神啊。”
时空犹如静止,唯余光线转动,临近战局的金宋军兵皆屏气凝息,稍远地带箭矢似流星般不时擦过,更远处战火于山中飘零如雨。
最有威胁的,莫过于草茂林密的半山腰,隐约有数点星火、断续连接、形如长蛇、很明显有人正静观其变、伺机而动。轩辕九烨早已留意,不动声色调动黄鹤去给罗冽增添布防:别说王冢虎,一只苍蝇都飞不进。
一束强烈燃烧的火把,在这时映入吟儿的眼帘,林陌,他站在战局之侧,前所未见的一副迷惘神态。
吟儿心念一动,差点忘了他……如果盟军侥幸逃脱,万万不可将他弃下。
“去哪里。”云蓝如影随形,先前对吟儿放暗箭的金兵,是个才被逮捕就立即自尽的死士,幕后主使者不得而知,虽然出自陕北军但显然不属于海上升明月,云蓝怀疑那是郢王甚至完颜璟,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目的就是要王爷分心受伤,趁王爷落难置他于死地。但无论如何,此刻吟儿仍然危险,不可擅自离开她视线。
“去拉林陌回来。”吟儿回答云蓝,“他的路不能错。”
吟儿觉得,秦向朝,玉紫烟,那是私恨,那是苦衷。
可是,对林陌来说,正是这私恨,这苦衷,使他已无回头之路。
陌不可能相信他养父是细作,亦不会对母亲的毁容置之不理,但他对吟儿无法再恨。如果一定要有错误的承担者,他只能将责任全部推给林阡。陌不可能与阡共存,不可能和吟儿想象中的一样。
“饮恨刀和念昔,他林阡若有一个丢弃,或照顾不好,都值得我林陌反击……”夺回饮恨刀,由我林陌来承载南宋家国?早已被华一方柳五津等人证实那是空想。那就这样好了,夺回念昔,刚好她受难,我娶她,与她相互解救,两全其美。
为何迷惘?自然迷惘,念昔前几日还对他笑,还对他温柔,原来对他表面好内心却在谋求他?那几日,到底是谁在说服谁?一句“同病相怜”,就是她因为对他歉疚而被感化?林陌以为自己成功了,错了林陌你真糊涂。
为什么你那么聪明都看不透?是这个女人的笑容有魔力,是这个女人的眼泪能感染?
此刻她竟然到他身边来怂恿,信你哥哥的魄力,只要你愿意回去,他一定会有方法,最坏的后果也是隐居在宋,何况,你不会比我还难洗白……
她,搬出她自己来劝他,你看,出现一个比你更黑的人了。如此坚定,如此准备充足。所以,不是云蓝鼓励才这样,不是林阡求战才这样,事实证明,确实是她自己,很早以前就是这立场!
他真是绞尽脑汁都没想到,他和王爷做了那么多说了那么多,她给他们以宽慰和报答的目的,是紧赶慢赶着要离开他们去与林阡同甘共苦!
他没有移动,只与她静默对立,想好好审视着她的内心,林念昔,你考虑过所有的立场吗,你在构想婚礼上你要走还带走我的时候,到底有未想过主办婚礼的你的父亲会受到波及?难道你不知道“阡陌之伤”是他为你用我对完颜璟的最后一道屏障?你什么都没考虑,未想过,不知道,因为你只有为了林阡的时候,才会心思缜密、无懈可击。
适才他在林阡面前对她的捍卫,是他难得一次地挺身而出,主动去抢,现在回想,实在是、太可笑了……云蓝、念昔今夜的话和表现,都对她们的从前食言!“饮恨刀归他,念昔是你的。”“你我尴尬处境,竟是同病相怜……”是的谁都排在林阡之下,他,林陌,作为她们的棋子,更加不值一提,不堪一击。
好一个可笑的林念昔,到那时都没发现他的不对劲,不是她不会察言观色,而是林阡在战,她心不在陌!
观战不觉时间飞逝,一晃已是亥时左右。
“主公身边不知何时从独孤大侠换成了石磐掌门,天尊地魔阵的后劲还真是名不虚传……”
完颜丰枭审时度势,在心中说,他早就暗中着手安排空虚之处,给主公制造一条较为顺利的退路,可惜主公一直无从靠近。久而久之一直暴露虚处不是办法,日后万一被追究起来可大可小,是时候拖徒禅月清下水混淆视听……
未曾想到这么巧,他还没暗害徒禅月清,那家伙的麾下阵容竟明显开始松垮,心念一动,倾耳听远,原来是有一道战报传达:“我军战败!”“解公子和万演将军皆不慎遭到祝孟尝俘虏……”“宋匪群情激烈,要求我方释放主帅!”
“怎会败?”轩辕九烨颇觉意料之外,那时他正接替岳离来与徐辕交锋,无论如何都不相信前去庆阳剿匪的金军会遭如此惨败,尤其是这一晚上从见到林阡伊始,林阡就一直忘乎所以不管不顾形似疯癫,虽未走火入魔,亦是为情所困,不太可能正常地斗智,难道自己算心又算错了。
“只要不忘防御,强攻亦无所谓;只要不负盟军,闯祸我也由他。”徐辕看出轩辕九烨的心态,一边调匀气息随时加入战团,一边在旁微笑给轩辕九烨释疑。
“所以林阡他听了你的话,即使脑热也没忘部署……”轩辕九烨明白了,林阡确实脑热得差点忘记盟军,但是徐辕提醒他莫忘记双肩挑担。
“金军攻城,自然要比我军守城难,据险居高,以逸待劳,战备充裕,祝孟尝一人足矣。”徐辕不必说金军也算得到,留守的将领只有一个祝孟尝。
“然而这些,全都在我的计划可控范围之内——楚将军即使打的是一个防御充足的祝孟尝,也是牛刀杀鸡、泰山压卵。”轩辕九烨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祝孟尝再怎么神奇也不可能以一打三其中一个还是百战不殆楚风流!
战报里,庆阳府战事相当激烈,祝孟尝在必经之路埋伏,楚风流识破诡计迂回反杀,楚风流以云梯强攻,祝孟尝以火箭焚烧,楚风流从废旧地道挖掘,祝孟尝及时发现立即挖沟阻拦,楚风流命高手攀城而上展开背后突袭,祝孟尝眼看手忙脚乱就要失败……
“王爷,宋匪有信使,和盛世的信使一同来!”羽檄飞驰,结果已知。
盛世?盛世的先锋应该伺机来援林阡才对!但现在为什么出现的只是盛世的信使?不言自明,林阡虽然提醒过王冢虎关注前方的抢婚,却把这个强悍的外援留给了他在后方的盟军,把王冢虎及其精锐都交付了祝孟尝!
甚至,林阡预计轩辕九烨要对他调虎离山,反打一招刚好也是调虎离山,就用他把金军注意力全吸在了魁星峁,才导致王冢虎前去和祝孟尝夹攻楚风流之际,环县金军来不及反应因为他们还在婚宴上防着这个王冢虎……最终,万演和解涛在攀城时被俘。轩辕九烨恍然,望着半山星火,那根本只是虚张声势,是林阡用来迷惑他的盛世“先锋”。
林阡算到了轩辕九烨对王冢虎的设防,算到了他所筹备的婚宴伏兵足以把王冢虎都算计在内地对付,算到了轩辕九烨要派人去攻打祝孟尝只是林阡事先不知道派谁……但是,无论祝孟尝需不需要,王冢虎都应该避实击虚,当然虚晃一招,明着正中下怀,暗中闪电剪尾。
可是,轩辕九烨为何排除林阡会将王冢虎如此安排?因为这太铤而走险了,这需要把他林阡所有精锐陷在前方的金军腹地,走不出去看不到光长达半日,不停战斗,从申时到亥时,油尽灯枯,林阡唯一的希望只是王冢虎参战救他,虽然难,可以一试,才不至于全军覆没。
林阡却成竹在胸,疯了?甘心冒着南宋江湖绝顶高手被此役一战全消的危险?不,轩辕九烨你听好了,“天骄徐辕,点苍云蓝,天山石磐,青城程凌霄,太行胡弄玉,京口独孤清绝,今日我林阡除了新娘之外,也要将在场所有豪杰全部毫发无损地带走!”
他强撑到此刻,不是为了等候、而是为了“引导”、第二场变,那变数确实是王冢虎,但不是环县而是庆阳的王冢虎:计谋虽险,只需等到宋军和盛世合作打赢,派信使来就能解围……
是吗,派信使来就能解围?说几句豪言壮语就能乱我之心?林阡你怕是不知道轻重缓急,哪个俘虏能与你交换,轩辕九烨冷冷弃子:“解涛和万演,皆以身殉国,必将奏请圣上,对他们的亲族抚恤封赏……”
林阡一笑:轩辕九烨,我又岂是交换俘虏,要的是这败仗先攻你军心,再伺机给他们曝晒的心上再放一把烈火而已。
这机会,俨然被我找到了……那时林阡身边人从独孤到石磐又到徐辕,对战之人,一个从岳离到轩辕又到薛焕,另一个却一直是封寒,林阡自身刀经数战、筋疲力尽,封寒却还能点撩崩缠、变化多端,是的,封寒的枪专门给旁人放出关卡和障碍,封寒自己又不需要费多大气力,当然是耐力最久的那个,如何突破?
虽林阡与徐辕没有直说,徐辕参战之后,明着是和薛焕缠斗,却一直为他寻找着封寒的破解机会,功夫不负有心人的一个错手,林阡和薛焕刀法相搏之际,徐辕至柔的归空诀所到之处,将封寒的数道湮灭之气消解,再一个错身回来,饮恨刀刚好借着这间隙不再有力量被封寒阻碍释放……
原来如此,封寒这湮灭手段,对至柔真气不完全有效!
过程稍纵即逝,配合天衣无缝,君子也,善假于物也,他向来借饮恨刀中意,也曾借独孤清绝内力,此刻,果断借徐辕这至柔真气对封寒的稍许压制,施展出那不知是叫蜉蝣还是叫神游的双刀刀法,兔起鹘落之间,封寒一枪直取林阡胸腹,凶狠无比,到中途才发现未锁住他刀中气势磅礴、意境混茫,一惊之下,唯能硬拼,刀枪与内力一同轰然相撞,封寒径直退后一步,林阡虽一动不动却已喉咙一甜。
“主公,这一刀,叫什么?”徐辕会心一笑,明知故问,这一刀,是冯虚停留在原地的气,烘托着饮恨一往无前的锋。
“逆天!”林阡蓦然就像渊声附体一般,大吼出这个令他们魂不附体的招式名,“逆天了!”举着他手中饮恨双刀,霎时风激电骇,令人毛骨悚然,谁不知封寒原是负责克制他入魔的?封寒一旦退却,证实林阡已入魔,一时间以为渊声再现,又道是血洗陈仓重演,在场金军、全体军心动摇!除了徐辕之外,宋军也全都以为他走火入魔,尤其吟儿,实在难辨当中真假,险些也为他吓破了胆。
无论是祝孟尝打赢了也好,抑或林阡入魔也好,在平素都不会这么快害得金军自乱阵脚,然而当两者同时发生,如何使得?林阡竟真的在王冢虎出其不意的基础上凭武斗“打出”了第三场变,内外盟军与吟儿全然不负——
一旦闻知祝孟尝和王冢虎的捷报,他就计划好了要把封寒打走装走火入魔恐吓金兵,没想到封寒耐力这样好死活不退开,好在徐辕心有灵犀不点就通,归空诀对症下药切中肯綮。
说时迟,那时快,察觉金军无法承受这多重变故的徐辕,果断抓紧战机,神鬼之箭笼走一半金兵:“撤!”
吟儿原还呆在原地,想不到林阡会突然从渊声状态抽身,跃到她身旁即刻将她负在背上飞奔而走。
“唉。”她被这疯子一把背起,云里雾里就逃离了婚礼,误解他为了她再次入魔现在没有人性,故而没有和他交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听着他脚下一路风云动荡,她静静撕开她新装给他裹伤。
不管是云敛晴空、冰轮乍涌,抑或萧萧谷风、黯黯路阴,不管是山脉岭梁、丘陵掌区,抑或川道沟台、零碎残塬,不管是魔王混沌、草莽公主,抑或盟王盟主、主公主母,他们都在一起,那就别无所求。是的,只要一同面对,即使是烽火连天、阴风怒号的处境,也有仰观鸟翔、俯身钓鲤的心情。
她伸手轻抚他的眉头,指尖轻量着他的大胡子,忽然觉得这也就够了,所以扬眉淡笑、从容应对、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一切。
他一路没说话,其实是省着力,一口气奔去半山寻找坐骑,加之盟军高手们自撤离开始便立即四散,他很担心众人安全,一时便忘了对吟儿说明情况,所以不知吟儿这一路的百转千回。
快要到平缓地带,发现后面追兵没赶上来,也留意到此地战马和记号,他才终于放松心情,怕她疲累放慢脚步,将她轻轻往上抬了一抬,回头看她,微笑柔声:“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嗯?”她一愣,不知他走火入魔为何还能平心静气?缓得一缓,才意识到他原来是装的,破涕为笑,“何时和陵儿学会了急中生智演戏?倒是惟妙惟肖、青出于蓝!”
他掂量得出她又轻了不少,不忍看她的眉眼,看了心里都是她,就会忘记了看路,却怎能不看她,看她这将近三个月来,为他又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伤:“吟儿……再给我时间,养胖你。”
这场景有些眼熟,要风餐露宿在深林一隅……那是遥远的稻香村里,她被胡弄玉的网兜着,一路被林阡驮在后背,林阡夸胡弄玉长得美还聪明,她一时气愤骂了一句——
“……采花贼!”此刻她含泪笑嗔,伏在他的肩上。
才刚对话几句,后方就传马蹄,穷追不舍、一马当先的,未必是要将他们捉拿回去或赶尽杀绝的,或许是转魄、灭魂,但或许是王爷、凌大杰……又或许,是玉紫烟、林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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