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黑龙山下金伐鼓,旌旆逶迤,烟尘四起。
六面军麾压境、施计两虎相争的金兵金将,始终未曾等到宋军与五岳正面血拼,但应了那句夜长梦多,一旦明确了林阡和谢清发皆失踪,他们不可能继续枯等任凭战机溜走,于是当机立断转上策为中策,趁着宋军与五岳群龙无首,联合万演的同时胁迫赵西风、四五当家一干人等,于半个时辰前对宋军发起总攻。
彼时冥狱内也正是白虎现身之际,抗金联盟和他们的领袖一起危在旦夕。宋军堪称全方位沦陷绝境:缺失林阡、凤箫吟、海逐浪、邪后、沙溪清五大战将,仅靠越风、祝孟尝和几个武功平常的小秦淮当家坚守。
初始越风还能独当一面,接连打退了凌大杰、司马隆两路人马,然而却在随后与高风雷的交锋中落败,即便是正常状态下的抚今鞭,也万万不能连续打高手堂三个,何况他不巧头疾又发作未能坚持到三通鼓。
另一厢,殷柔和仇伟遭到卿旭瑭楚风月强袭,一个身负重伤,一个下落不明。
阵地连失,仅剩下祝孟尝孤掌难鸣,坚守骤然沦为死守,所幸老祝在山东就有过赤膊上阵血战到底的经历,此番要一夫当关吼退束乾坤似乎也只是身上多插几把刀多添几条疤的事,不多说老子就是干……
金军方面,还有岳离、薛焕一北一南压迫着黑龙山虎视眈眈,名为夹击盟军,实则等候林阡和谢清发厮拼,他们本是上策里的主角,却因为最终施行中策而只需打个外围,更重要的任务是密切留意着黑龙山有无其它变数,因此对山外盟军的压力便有所减轻。更幸好谢清发计谋甚好,对薛焕请君入瓮、逼岳离因私废公,是以薛、岳两军实力皆不及平素,才使得林阡等人下山时还不至于万事皆空。
纵然如此,盟军到生死攸关,勉强也只剩林阡、邪后、沙溪清三个战力,并且各自武功都大打折扣,而金军裹挟着五岳来战,真可谓强强联手高手如云,无论如何盟军都已败定,撤离是此刻唯一选择。
风起云涌山河裂,问谁能扭转乾坤?当战火掠过视野,恍惚不知昼夜,沙溪清和邪后一剑一刀,一时忘却今夕何夕,只知跟随林阡冲阵
为了给越风足够的时间撤退,他三人率一支十三翼殿后伏击,成功害高风雷中箭出局,其后以攻为守,一口气把要来的金军和五岳杀退了近半里路。
至于幽暗之境,他三人都杀到满身是血,万演统领的柳林兵马,早已将他们围得水泄不通。那是万演第一次见到林阡,第一印象便是,精疲力尽,粮尽援绝,原也是个凡人而已,如此甚好,杀了他,离我们平反昭雪、回归家园便近了一步。
却看林阡那般绝境还面不改色,一手挥斥长刀一手扔了个东西给沙溪清,笑:“溪清这酒可好!”饮恨刀上滴的,原是有酒有血,那些和他刀意里的滚滚黄沙一样,本就是驰骋疆场的不可或缺。
沙溪清在他身边几步激舞着断水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接过酒来喝了几口,也笑:“好酒,好酒,此刻当吟诗一首,为你为我为生者死者助兴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诗太应景,白衣过处,尽皆头颅滚落,他招式素来辛辣狠毒。
“呵,刀王的跟前,你俩都不敢谈武器了吗。”邪后受不了这掉书袋的,笑讽一句,落川刀气势磅礴,竟听得见水声轰隆,若非亲眼所见,谁敢信是个纤腰不盈一握的女人打出。
于是万演的第二印象就是,狂,好狂的三个人,死到临头还目中无人,尤其邪后这句,他断断是不答应:“刀王?未见过薛焕大人楚狂刀,你也敢自称刀王。”
“薛焕?”恰激起邪后的冲冠之怒,“你若能活着下山,就给他捎个信去,他砍我男人的一臂,我是定然要卸走的!”
万演脸色一变,专心接招,不再有闲暇说话。
那些来自五岳的等闲之辈,虽然人多势众暂时困住了他们,但为了杀他们三个必然会牵绊多时,这段时间,他们即使分一拨兵将去追杀越风等盟军主力,也决计不会有所收获,盟军终究能够化险为夷……
林阡正自欣慰,想着能拖多久是多久,却不料那时战局之侧经行过又两路金军精锐,大纛上明明白白写清楚了来人是谁,正是整顿旗鼓调兵遣将闻讯后直朝着宋军退路猛扑过来的司马隆和凌大杰,不管是今日要在河东剿灭宋军,还是为雪昔日萧关之败的耻辱,都促使着他们视越风为最大劲敌,而在途经这围攻刀战时脚步未作停留。
是吗,心里当真没有林阡?不见得。凌大杰虽然路过,却留下一句冷嘲:“饮完了吗,饮完刚好上路。”
很好,要的就是这嘲讽,嘲讽就是在意。无论如何,司马隆和凌大杰这两个都要留下来,留在他林阡身边方能保盟军无忧!
“凌大人要不要也喝一口,结伴走?”沙溪清心有灵犀,酒气正热,睥睨群敌。
“庆功宴上,多的是酒,凌大人不着急喝。”司马隆却比凌大杰更加清醒。
“司马将军,我有一刀,你敢看否?”却听林阡声音响起,虽然轻,充满挑衅,生生对着司马隆的心念长驱直入,那对着林阡饮恨刀的求战之意、相惜之意,他委实比凌大杰多得多!
司马隆却到底是个将才,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笑:“看你的刀,不就得放弃剿灭全体宋军的好机会?我……”
“那就放弃。”林阡云淡风轻开口,当即帮他作出决定,同时不由分说饮恨刀直朝这边落,司马隆心念完全瓦解,碎步剑居然就被这雪光强行地拖拽出手。眼看他都迫不及待,凌大杰的长钺戟求之不得,也全是林阡的正中下怀:“溪清来。”
“我在。”沙溪清应声而上,轻飘飘地一剑荡涤,万道剑气将凌大杰戟势刹住,虽此刻实力比敌人低得多,但借着人多手杂投机取巧顽抗几招他还是绰绰有余。
“旁人陪他送死无所谓,你又何必,此刻与我们回去,我敢保证日后平反昭雪,你终是郑王府的小王爷。”凌大杰擅长招安,他清楚得很,沙溪清对于林阡来说,是少见的先投奔而后交往,最初的关系不过就维系在“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就你这奴才,也承诺得了平反。”沙溪清冷笑一声,酒酣胸胆尚开张,“林阡,可知道我追逐你哪一点吗,哈哈哈哈,就是这里,就是这里,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看到沙溪清这洒脱风姿,邪后先是一愣,后又一笑:沙溪清,林阡这小子,这种绝境我跟他见得多了,没有一次不是正面攻克过去的,你知道为什么?因为每次这个时候,他身边总是有像你这样的侠士豪杰,坚定不移,伴他左右。天将你送来,此行不枉矣!
刀、剑、戟、兵?胜负都没那么要紧,气场早赢来了。
尽管林阡给宋军挣得了一线生机,吕梁之战却毫无疑问地,在完颜永琏的操控下完全倾斜向了金军,阵地已得,兵械已缴,下一步便是将兵将灭尽。完颜永琏麾下另外两支劲旅,薛焕和岳离,眼见林阡下山,岂有还不参战之理?算无遗策如他,这两粒棋,只需出手其中之一便就锁定胜局。
谁曾想,巳时许,南面山上忽有火光冲天,浓烟滚滚,突如其来,烧得人心惶惶,惊疑不过两盏茶功夫,忽有一信使面如土色,匆匆赶到战局之侧,一见司马隆和凌大杰便瘫倒地上,上气不接下气:“大人,将军,快去救……咱们,咱们被围住了!”
“什么?”他们都不相信,林阡还有什么后招?林阡在完颜永琏的打压下,也确实没有新的制胜之道。
“五岳……他们的大当家死了!那些当家、还有帮众,都说目睹了是薛大人做的,整个黑龙山的人都将我们给……”那信使才说到一半,万演的手便颤抖握不住刀,面色煞白,难以置信:“什么!?”他的大哥、谢清发死了?!
林阡心念电闪,险些也跟金军、五岳的人一样怔在原地:难道是……岳离和谢清发的对话压得很低,凭燕落秋的内力显然听不到多少,她却恐怕得到了一个最关键的词栽赃嫁祸,如她那般聪颖,林阡一提海逐浪她还不把所有事情串联?
金军几时设想过这般情景,打到最后本来已经要赢,却惊闻他们的盟友领袖暴死?大火烧得谢清发半张脸都不在、另半张脸却恰好能证明身份,他的尸体还温热背上正插着薛焕的楚狂刀,一切本该是谢清发给海逐浪的待遇,现在给了这个假的海逐浪也就是谢清发自己……
人赃并获!原还一腔热血想着紧随万演一起冲锋陷阵的、抑或本就不想打只想躲在后面却被胁迫的整个五岳,除了还在前线的万演外一刹那全体倒戈,强龙不压地头蛇,加之群情激越、同仇敌忾、意料之外,饶是薛焕也被打懵:“是谁,谁盗了我的兵器?”
是谁,钻了薛焕一年不出三刀的空子盗他兵器?可他是金北第一,谁能在他眼皮底下带走楚狂刀?还伪造出几乎看不出区别的致命刀伤,从背脊直接贯穿前胸……那个人,为了完成和谢清发的约定,太心急,太忐忑,太紧张,所以连看都没看一眼火里趴着的犯人是不是海逐浪。
“谁盗了你的兵器?谁可能盗你这刀坛之王的兵器!”万演曾是最信薛焕的那个,此刻亦显然是最恨他的那个,不忍再看那烧得半焦的尸体,万演义愤填膺,泪水涟涟,情绪难以自控,几乎不顾那刀枪剑戟,冲进战团一把揪起薛焕衣领,“薛焕之,我是那样信任你,未想你竟不顾兄弟情义,对我大哥背后捅刀子?!”
薛焕百口莫辩、一时答不上话来,解涛愤怒持狂诗剑而上,径直将万演打退数步:“焕之岂是那样的人,你既说这话,便是不信任!”然而金军都是他薛焕自己人,岂能为他做不在场之证?
那时林阡三人早已借着这突发变故成功突围,邪后和溪清先行回营,林阡则单枪匹马、乔装打扮也混进了南面山上,人群中的他,一边寂然旁观,一边在心里努力整理着所有思路:
万三当家,邀薛焕在黑龙山附近驻扎,本就是合作擒获海逐浪后的正常行为,为的是向金军表示强烈的合作决心,并且也经过了谢清发首肯。
谢清发,为了嫁祸给薛焕时能够蒙骗万演、离间薛万两人,故意同意了万演的所有要求,并且在答应薛焕就近驻军的同时,鼓励万演一有机会就离开薛焕近身。
薛大人,完全不知情,只是奉完颜永琏之命整军待发,谁料从头到尾都置身圈套之中。
岳天尊,穿针引线的重要角色,辰时前他与谢清发密谋,分手后,谢清发失踪了一个多时辰,谁知道谢清发搞什么鬼,直到大火在约定地点冲天而起,岳离赶在所有人到场之前急不可耐给了“海逐浪”这一刀,便能令谢清发满意、保守住自己秘密。只不过牺牲了薛焕而已、只不过付出了“薛焕被林阡仇视”的代价,也罢,薛焕和林阡本就不可能化敌为友,何况林阡此刻也掀不起波澜,影响不到完颜永琏的决策,这仇恨的贻害日后才体现,他岳离日后亲手补救就是。
因为心里有鬼,因为一身正气的天尊也暗度陈仓,竟忘记去计算谢清发失踪的一个时辰有什么阴谋,或许又是因为时间太紧,因为做鬼要躲着旁人,深谋远虑如岳离也没想到,海逐浪被人掉包成了谢清发放在这里,挖了个陷阱给他跳,这一跳,就害得完颜永琏的策谋全盘倾覆!
而那个掉包的人,又是谁?当五岳众将把薛焕解涛团团围住,那人在一群侍女的簇拥下降临,此刻她一袭白衣圣洁如水,脸庞精致无可挑剔,身影苗条宛如仙子,只是面容少了血色,好像为了谢清发的死伤心过度,她是谁,才分别没多久,林阡却感觉好像不认识她了。
“各位当家,我夫君是个盖世英雄,刀法天下第一,根本无人会是他对手,若要胜过他,只可能背后暗算……”她可真会骗人,真会演戏,举手投足间,都是对她丈夫的仰慕、深爱,以及失去她丈夫的歇斯底里,林阡冷冷看着听着。
“夫人说的是,致命伤确实是背后,是金北第一薛焕所为。”赵西风见是燕落秋来,立即上前相迎,毕恭毕敬,边抹泪边说,“有目击的兵将,他们看见起火便来了,来得快,所以薛焕做贼心虚,没来得及拔走凶器。”
“薛焕?”燕落秋倏然变色,强忍着悲恸厉声,“他是金北第一,便可以为所欲为?我堂堂五岳岂无人?!”鼓动人心,一呼百应。
四当家即刻上前:“夫人节哀!我等纵使肝脑涂地,亦要为大哥报仇雪恨。”五当家麾下亦高呼:“五岳力同心,杀不尽这群背盟小人!”
“实在恶毒,每次都强迫我们打头阵就算了,居然动我大哥的主意,还费尽心思杀了他……”赵西风虽然懒怠惯了,说到谢清发却也真情流露,泣不成声,那是他包吃包住的顶梁柱。
二、四、五当家这些庸人,又哪里知道,此刻五岳已易主给了魔门!
包括完颜永琏在内的金军不也一样?到现在还认错敌人,不知道燕落秋才是最强幕后。
美人心计,难道他林阡便免除了?这吕梁的棋盘根本有四方并下,金军执黑五岳持白,抗金联盟用的是血,而她燕落秋,便是那倜傥棋妖,专等着她棋盘上的灵气成活!
林阡漠然旁观,在场叫嚣振臂的五岳所有当家,哪个配和一个沉默噙泪的她并列?
“五岳与金军结盟,约定共同剿除林匪,此时忽然对大当家拔刀相向,动机何在?”忽然有清醒者在薛焕身边开口,为薛焕洗清嫌疑,那清醒者,天尊岳离是也。
眼看万演从激动的情绪中抽身、好像有了些许动摇,岳离立即乘胜追击:“最有利的,不正是林匪?我看大当家身上还有其余伤痕,不如仔细验看。”
林阡一怔,仔细验看?那还真是自己干的……可别给盟军引火烧身。
“动机?过河拆桥,兔死狗烹,不能有吗。”田揽月在燕落秋身边冷笑,看似和她是朋友关系,实则本就是主仆,谁能看得出来,“人赃并获想抵赖,便想到了反嫁祸,难道你们在二当家身上使用过的诡计,还要对着我大当家故技重施?!”
田揽月所说,正是先前仆散安德对赵西风的所作所为,当时害了越风,此刻竟解了林阡一围。赵西风感同身受,立即就不对岳离取信:“鼠辈,当我是猴一次次耍?!”
“其余伤痕再多,都不是致命伤,或还是其它时候留下。”“有可能他们原本在切磋,握手言和时薛焕突然翻脸吧。”四五当家的人窃窃私语。
“我说的可能未必不成立,万三当家,请务必听从自己的心。”岳离努力地先行争取万演,到此刻薛焕被千夫所指孤立无援,他作为德高望重的天尊,不顾一切站在薛焕身边帮他收拾残局,自然教薛焕感激不尽,热泪盈眶直盯着岳离看。
薛焕目光多热,林阡眼神就多冷。
无巧不成书,所幸有今晨古刹的窥探,才教林阡破天荒地先见真凶而后见案件,否则,纵使林阡心思缜密,也断然不会料到,岳离正是给谢清发、薛焕各自的背后都一刀的那一个!
还有,完颜永琏的背后……
无论如何,金军的稳操胜券都被釜底抽薪了,是谢清发或林阡或燕落秋打过了完颜永琏吗?不,怎么可能,完颜永琏那样完美的人,那样万无一失的计谋,只会败给他最亲近的自己人。若不是绝对互信的岳离背叛,谁能把完颜永琏的棋盘都打翻?!林阡因为这短短几个时辰太多的印象颠覆,险些没能屏住呼吸,不自觉左半边脸都僵硬。
“诸位当家也听我一言,大当家是英雄豪杰不假,但会否,英雄难过美人关?”岳离话未说完,赵西风大怒打断:“狗嘴胡说八道什么!”
“罗列可能,寻找真凶,何来胡说八道!夫人她此刻委实不该站在决断的位置,因为夫人自己,也脱不开私通林阡的杀夫嫌疑!”岳离高声回应,斩钉截铁,义正言辞,赵西风畏惧他九天剑,刚硬朗些就又怂得退后。
万演恍然大悟,直接掉转枪头直指燕落秋:“是你,是你这祸水,我听大哥提过,你是他过不了的关,你……我还听二哥说过,说你和林阡、关系匪浅……”万演为了维护谢清发面子才措辞谨慎,说得支支吾吾,可想而知他对他大哥是多忠诚,可是这支支吾吾反而可能令人以为他不忠,说辞站不住脚……
万演冲上前时赵西风恰在后退,一时间竟无人能阻,燕落秋却是亲手提弦驳回了这一枪,一声震响,万演枪被迫停,而她几乎没有挪动一步:“妙,妙极,真凶唯一仅有,还在拖人下水,这就是那位宠辱不惊的天尊岳离吗。”岳离一震,听到这宠辱不惊四字,立即变了脸色。
“众位哥哥都知道,她是被强掳来的,因为她父亲是大哥所杀……大哥对她愧疚极了……”万演到此情此境,明明该争取拥趸的时候,都不曾道出谢清发夫妇并无夫妻之实的话,教林阡一时既钦佩又感慨。
“强掳是真,归属难道是假?万演,说我父亲被杀你切实看见了吗,哪来的宵小造出千万种谣言抹黑?我与林阡关系匪浅,你大哥何故还信任我,难不成还怀疑你大哥眼光?明知我是你大哥最信最爱之人,此刻大哥还尸骨未寒,你便放着他大仇不报帮助外人来诬陷我?冲这一点,你便以下犯上、乱臣贼子、其心可诛!”燕落秋本来完全可以将万演说服在麾下,不知为何又多说了一句,居然和万演撕破了脸,将万演直接推开,为渊驱鱼。
“妖女,今日可算认清了你的真面目,图穷匕见,竟还倒打一耙!”万演满面是泪,却带着清醒的洞察,“大哥当真是你害的!是你和林阡合谋!”
“从来都对我与二哥不恭敬,那些谣言想来正是你散布,无不为了今日夺权篡位密谋!大哥背上这刀是薛焕的,谁不知你与薛焕瞒着大哥结拜为异姓兄弟!大哥的死,你怕是也逃不了关系,我看是你与薛焕合谋!”燕落秋一边说一边泪流,“那帮金军真是穷凶极恶,何时何地都想利用你大哥,甚至还在我与林阡交战时想着射杀我,二哥,想来大哥也亲口与你说过。”
看她哭得梨花带雨,赵西风心都软了,听到最后眼神一厉:“是的,大哥还很气愤,说三弟自作主张擒了海逐浪,破坏他计划,将他架在火上烤,大哥说,等这战过去了,要好好收拾三弟。”
“糊涂啊,二哥!”万演带着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语气,再度提枪冲杀上前,赵西风立马操起武器,护在燕落秋的身边,燕落秋面容凛然不可侵犯:“逆贼逞凶,众将灭之!”
“这……这是要做什么!”四当家和五当家的副将,看局面控制不住、赵西风和万演同室操戈,他们都是大惊变色,异口同声。
“家贼外贼,一并处置。”燕落秋漠然杀伐决断,那张脸上还挂着泪痕,娇弱如桃花迎风。
“赵西风,你被妖女蒙蔽双眼,竟然忘记了兄弟之义!父辈之耻!”万演怒其不争。
“到底是谁忘了!挡在凶手面前,挥刀指着大嫂?!这他妈是人干出来的事?!”赵西风理直气壮,气得满脸通红。
“所以,处置完我们,是和林阡结盟是吗?”解涛不知岳离为何不说话,此刻帮薛焕关切地问。眼下这盟友关系显然不复,他不想在场金军罪过更重。
“我听我夫君的,他应是希望我继续中立,做个被他庇佑的风雅之士。”燕落秋噙泪回答时只回眸一眼,竟慑得解涛进退不能,“碛口的碛字,是什么意思,想来你们都是懂的。”
“要我告诉你吗万演。”赵西风冷笑,复述之前在桃花溪听来的林阡和燕落秋的对话,“激水为湍,积石为碛,碛便是沙石之上的急湍。河水再急,也只能将沙带走、而无法将石移动。那些沙,还会慢慢沉积在石上。我们五岳,便是磐石!”
万演噙着热泪,边与他缠斗,边绝望悲哭:“什么磐石?石若击碎,全然是沙!”今次林阡能够度过危机,多亏了万演对谢清发死忠,才没有和薛焕推心置腹。所以林阡见状难免唏嘘,五岳这几个当家,只有万演没忘记父辈耻辱,然而坚定、激进的人,总是会被动摇、懒惰的伤害,体无完肤。
“赵西风,丁志远,吕奉公,无论人数怎样众,道理怎样多,你们都是违背了理想之人!吕梁五岳,自此不复存!”万演手中枪被赵西风和四当家合力打飞脱手,自身也倒退数步跌坐在地,咆哮罢,从人群中抽出一刀,直接将长衫斩断,“昔日兄弟,恩断义绝!”
下一刻,即便林阡也难以置信,万演为了坚守谢清发的理想,竟甘愿背负着杀害谢清发的嫌疑,割袍断义,头也不回就走。
“走不得,将他拿下,听候审讯!”回头再看一眼燕落秋,她脸上表情平静得出奇,林阡顿时明白了,明白的同时脚底一股寒气升起,她之所以不拉万演反而推开他,很明显是因为看出如果她要辅佐燕平生操控五岳却控制不了万演……太可怕,太可怕的女人。
当是时五岳其余当家都应言上前追捕万演,金军尴尬不已,自身嫌疑不消,哪个能插手五岳内政,况且完颜永琏听闻这风云突变,偃旗息鼓的军令显然已就在途中……万演遭到诬陷、形单影孤、情绪破碎之际,也没料到一直没有说话的薛焕坚定对他伸出了手,将他护在背后的同时,楚狂刀毫不犹豫就拦在了他身后:“万弟,你对我信任若此,我对你必将不负。这黑龙山,我们同来同去。”刀未出鞘,便将那帮杂碎横扫。
救了万演的命,却也绝了他的路,此情此境,真是把一个听话的五岳完全送进了燕落秋手,但这个五岳、不要也罢,对薛焕来说五岳本就只是万演一人。
他恐怕以为这里没人能教他薛焕出刀,然而黑龙山兵将一拥而上的同时,一道弧光亮绝视野,乍见那白衣女子,操纵烛梦弦翩然落下,作为五岳此时唯一的主,她的气息、旋律、琴法,尽不可同日而语:“今日便代我夫君,好好地教训你们!”那一曲《神游》,林阡这时候才有心情听,旋律高得撕心裂肺,气息稳到波澜不惊,再看这面前楚狂刀内外,美人与琴皆令人眼花缭乱,技艺是精湛无双,暗器如天女散花。
她因为受到邪后的点拨,武功只怕已能超出吟儿。林阡无心再看,因为不需要再看,这战局平衡到百回合后,金军就要从黑龙山上灰头土脸地撤去。
而吕梁五岳,在这开禧二年六月初九,分崩离析。
在林阡心里,他们五个当家的存在感,本就如纸一般薄,那个年事已高的五当家,林阡还是今天才知道姓名,而且他因为重病缠身的关系面都没有露。
二当家赵西风所谓的卧薪尝胆只是虚度光阴俯仰宇宙享受人生,四当家丁志远虽然一早就在对林阡示好,却是点头哈腰见风使舵起不到任何作用,五当家吕奉公则一辈子都想要对金廷争一口气,垂垂老矣据说已经把林阡看成了唯一希望,那句“中立、厉兵秣马、不教复仇轨迹被打乱”的父辈方针,一直以来都只有谢清发在贯彻,而他也只是要称霸天下,操纵生杀予夺。纵然万演和谢清发一样还在意镐王府名节,然而他其实也宁可归降金廷,并未中立
所以谢晓笈等人的中立方针,他们从根本上早就都抛弃了。燕落秋口中的中立,已完全是殊途。
也是这开禧二年六月初九,发生在吕梁碛口的金宋之战,以最不可思议的情况落幕。
原本处于最被动位置的林阡,用一个被完颜永琏低估的燕落秋突出重围,使林阡曾有打破危局、反将一军的胜算。
而金军无法深入冥狱,加之狱内外太多勾心斗角,就算频繁活跃的控弦庄也无法窥探情势,何况统领着他们的岳离和薛焕还被谢清发算计捆绑?于是从最绝对的主导地位跌得粉碎。
被林阡消耗完的谢清发,被谢清发消耗完的完颜永琏,被完颜永琏消耗完的林阡,相互打成死结的他们,或生或死,眼睁睁看着五岳悄然易主,谁想到燕落秋才是这盘棋最后的赢家!?
这一局,完颜永琏见皮而不见骨,连红莲业炎的存在都不知晓;林阡见骨而不见髓,掌握着无数情报也徒被利用!
林阡带着繁复的心情回到盟军的临时驻地,掀开帘时,看到帅帐里越风、溪清、邪后、逐浪、孟尝都转过脸来看他、让他或迎他,一瞬,那些阴霾的心情忽然一扫而光,经此一败,驻地虽少,彼此却更近。
“趁吟儿还在睡,赶紧偷着喝些。”邪后投来一壶酒,与他会心一笑,真懂他。
只是接到手里时,才发现壶里所剩无几,谁教这帮家伙,个个都是酒鬼。
“大家都只是力尽,仇香主也找到了,无甚大碍,只是殷香主伤势极重,到此刻还昏迷着,阑珊正在照顾。”越风告诉林阡兵将方面的折损。
整顿兵马、调整布防到傍晚时分,他回到还在补觉的吟儿身边,轻抚着她脸等她睡醒。那时邪后、逐浪和溪清前来找他。
“战后了,你可去见她吗?”溪清问,林阡没回答,转头看邪后:“魔门的前尘往事,可否与我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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