夤夜,逃出封锁的一干人等被童非常安顿在武馆后院,凶险告一段落之时,众人才发现身上多少都受了点伤,是以各自包扎、解毒、上药,冷飘零关切地来回帮手,留心他们每个人的伤势。
直到脱险,吟儿才从林阡口中了解到叶文暄何等机智。只可惜文暄不知林阡到访、没有掌握先机,当时当地正面冲突注定无力,虽然看穿了胡弄玉列举罪证是为攻心,并将计就计间接指挥、祭出奇兵惊撼了她,却也只能起到帮冷飘零撤退的作用,赢不了。若能更早指挥全局,凭文暄运筹指点,或许真能在冷飘零不得人心之际还强势翻盘。
冲这一点,胡弄玉在傍晚之前显然也没想过立即就发起政变,见机临时出招尔。
“所以,罪魁祸首,是我们?……”吟儿得知时手指指向自己,脸都花了。
“可以这么说。”林阡看她一脸自责,忍俊不禁。
“文暄,多谢你,保全我至少一半的精锐。”冷飘零对叶文暄真心感谢。
“夫妻之间,本应如此。”叶文暄凝视冷飘零眼底俱是关切,吟儿虽然没看过他们如何相处,却知道师嫂这几年必定很幸福。
“对了叶公,您是如何与童非常结交的?”不仅胡弄玉等人不解,汪道通和韩丹也一样意外,彼时童非常为他们出去寻药不在,他们已经迫不及待想知道。
据称童非常此人,说不到两句话就摆出一副“老子天下第一谁都不服”的架子,决计不会像他哥哥那样因为武功低就被谁驯服,事实上胡弄玉先前也试过对他劝降,然而剑架在脖子上童非常也没服软,声称“村子的事容不得任何外人插手”,所以才得到胡弄玉一句“你不合作那就别怪我们与你哥哥结盟”的恐吓,童非常倒也聪明,笑“你要想杀我现在就杀了、我怕你和他结盟?”胡弄玉不得不回应“慢慢死岂不更煎熬”,童非常于是误会更深。
即使他不喜胡弄玉,却也没有帮冷飘零的道理,而且现在看起来胡弄玉恐吓的时候胡冷双方还没泾渭分明、而童非常答应合作时双方也并未剑拔弩张;就算知道她俩为敌,童非常最讨厌也最引以为耻的就是和外人合作打自家人,恨不得把胡弄玉冷飘零一起赶走好好保护稻香村的居民,怎可能让村北和村南一样成为旁人斗争的载体和牺牲品。
这样的人,谁都蹊跷怎会答应参战,怎会前来救援?
“其实,最初和童非常结交的人,不是我。”叶文暄笑着看向院门。
人人都在好奇翘首以盼答案的同时,吟儿注意到他们称叶文暄为“叶公”,想起叶公好龙,不禁捧腹。
叶文暄话音刚落,院门口出现一个……咦怎么没看见……啊原来矮半头……的客人。众人视线顺势而下,只看到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梳俩小髻,配着发带,粉嫩可爱,她一见到叶文暄和冷飘零,便眼前一亮,笑吟吟地扑了过来:“爹爹,娘亲!”
“是品公主……”汪道通和韩丹都恍然大悟。一众雄心凛冽的武将,看着小姑娘的眼神都变得柔软。
“这是……”吟儿一愣,忽然记起盟军打北斗七星的那年冷飘零身怀六甲,后来听闻生了个女儿,厉风行还嚷着要把战儿配给她……赶紧看向厉风行金陵,不看还好,一看,哎哟这俩墙头草两眼那个放光啊,厉风行已经忙不迭地问:“这就是叶品小姑娘了?我们战……”还没说完,便被吟儿踩了一脚。
“胡弄玉恐吓童非常不成的当晚,我们双方势力便分南北屯驻在童非凡的地盘。胡弄玉之所以抢驻于南而迫我们驻北,应该正是为政变考虑,不想给我们有可逃之机。”叶文暄说,一旦政变成功,如果冷飘零驻南还可以逃出稻香村,但驻北却会因童非常冥顽不化、袖手旁观、易守难攻而注定腹背受敌。反之,如果政变失败,也是一个道理,当然是驻南更加灵活。
吟儿边听边点头,明白自己只是加速了胡弄玉的计划也提高了她的胜算,而如果阡吟四人没有进到稻香村来,胡弄玉一样还是会发难,也必然做好了后果的预算。这些日子胡弄玉强迫冷飘零较量毒术,是第一步的震慑、分化和自证权威,第二步的兴师问罪和兵马压境,则可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等着一个战机借势而发。当是时,政变呼之欲出,局面虽僵持,暗流却汹涌,文暄师兄必然居安思危、思考后路。
“起先我也觉得棘手,派出去的几个说客,好说歹说也说不服童非常,还被他勒令禁止接近,难怪胡弄玉放心得下。那晚我焦虑得竟有些头疼,品儿来给我揉太阳穴的时候问我,要怎样爹才不烦恼。我开玩笑说,品儿你帮爹跟一个大汉说说,要怎样才能答应爹合作。”叶文暄一边讲,厉风行金陵一边听,并配以“小女孩真懂事”的认真表情,已经完全忽略吟儿。
“那她是怎么做到的?”吟儿自己也忘了小虎妞……
“品公主和村北一个小姑娘交换玩物,很快就和童非常的女儿玩在了一起,没过几日便得以到童非常近身玩耍。那天童非常正和一个手下聊天打赌,赌赢了哈哈大笑,品公主便走过去说,我也想和你打赌,你一定赢不过我。童非常自然不服,但看着一个小姑娘不好发火,也颇好奇,说你待怎么赌,品公主指向一旁小童怀里的一本诗集说我跟你打赌,这本书你一盏茶并不能全部背诵。童非常随手拿过一本武功秘籍,说,我赌你一炷香内也默不出这书上东西。”援护冷飘零逃跑时挥舞大刀殿后的侍卫长名唤师云才,他在冷飘零身边职位不算太高,很显然那段时间他秘密保护着叶品,既不引人耳目也能照应公主。
“她……应该是过目不忘的?”金陵问时,考虑到了叶文暄和冷飘零的聪明程度……
“是的,品公主赢了,童非常难以置信,于是加赛一局,让她在一炷香之内,把自己一盏茶内背不下来的诗集按照顺序背下,品公主不仅毫无错漏,而且声音清脆,特别好听。”师云才自豪地说,“听她背到最后,童非常嚎啕大哭……”
“这……这是为何?!”吟儿蹊跷,那么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居然哭起来,谁信?
“因为他输了……得答应品儿帮她爹的忙啊。笨!”厉风行笑,喂品儿是你叫的吗。
“所以文暄你借此机会,和童非常秘密建立了交往。”林阡理解,叶品只是靠近的契机,接下来的理解和渗透还得靠文暄,所以才会有今夜完全没有二话的诚心合作。当然了,叶品也至关重要,否则童非常紧闭的心没人能猜、没人能近。
“你们犯规了,居然用小孩子!”吟儿为胡弄玉鸣不平。
“派品儿出马也是有原因的,当时双方还没有彻底撕破脸,我们做什么都牵一发而动全身,毕竟胡弄玉难免派人盯梢……品儿相对来说行动便自由得多,而且当时各种门道都失败,也不得不死马当作活马医。”叶文暄道。
“为何方便得多?因为她年纪小的缘故吗?”金陵一愣,说罢自己都摇了摇头,“胡弄玉应该很注重她才对。”
“不错,胡弄玉在发动政变之初,一度想过要抓住品儿、要挟我们、确保篡位万无一失,她的人得而复失之后,品儿便被我们藏了起来,久之不露面,给了胡弄玉一个‘品儿已经被保护、不敢与外人接触’的假象,如此反而令她防不到品儿。于是这几日便派上了用场。”叶文暄说。
“不料却也是歪打正着,马到成功。”吟儿叹道,这么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我要是童非常,就算再不讲理也愿意同她讲话。说到底也是胡弄玉小觑了这个孩子,平日只是可爱精灵而已,哪里有外交或对战的经验也绝不可能有。
“品儿终有一日,也是要自立的,有这经验很好。”冷飘零点头,居然没怪叶文暄作这主张。
“你们夫妇俩,可真是心大啊……”吟儿睥睨叶文暄夫妇,早早懂事的孩子必有不称职的爹娘。
“胡弄玉低估文暄、没监视好叶品、排除计算童非常,说到底还是有不缜密的地方,当然政变本身也具有临时性。从这次交手来看,她的综合能力还是极强的,至少这抓紧战机、出奇制胜的能力可追泽叶。”林阡总结以上。
“……一副考量麾下的口吻。”吟儿鄙视林阡。
“怎么,原来你们和胡弄玉的渊源也不浅?”文暄奇问,晚上见面还没寒暄几句就遭遇意外,他都不知道阡吟和胡弄玉到底是什么关系,除了真龙胆之外其实还有别的交集?吟儿称她是……“麾下”?
吟儿便将惜盐谷一战向文暄说了:“杀我师父的凶手,目前还不能确定是谁。胡弄玉若没有仇恨才好,正好加入盟军为抗金效力。”对于杀纪景凶手的可能性,林阡心里有想法但是没说,只因不忍在这里、在此时此刻说,而且也没有真凭实据。
“胡弄玉她,当真不算是大奸大恶。”冷飘零语气中肯,“她要抓品儿让我投鼠忌器,却也只是想生擒她,不至于伤害她……不过……”黯然垂眸,“她却是一定要我的命了。”
“我再问一句,师嫂,庆元三年你外出寻宝,胡弄玉代政是一直的吗?有没有可能她中途偷偷溜出来?”吟儿虽然清醒、也希望胡弄玉是好人,但现在仔细回想,胡弄玉的不在场证明并非没有破绽,东山国向来分裂成两派,冷飘零会放心胡弄玉一直坐镇?广南西路那个卖毒酒给她害死纪景的黄衣少女总是她心头的一根刺,当时看模样十四五岁年纪其实很符合胡弄玉……
“应该是一直在的,她只是辅助监国,不掌握所有权力。所以我放心离去。”冷飘零如是说,若国王不在国内,诸多事务都由大家一起说了算,就像东山国的法规制定一样,“而且,当年两派分裂才刚开始,虽然我嗅出不对劲想巩固自己,但胡弄玉野心并不像现在这般大。”矛盾应该是一直在升级的,十年前显然还不像现在这样敌意严重。
“今次飘零外出寻宝原只计划停留十天半月,然而胡弄玉几乎紧跟着她潜行出山,随后胡氏长老接二连三不见,我便意识到了情势不对,带同众人一并追随。政变终于拉开序幕,这一路明争暗斗其实已有数月,难怪她把路线有意无意地往陇陕引,原是为了得到这真龙胆。”叶文暄说。
而文暄师兄会甘心被人牵着鼻子走?之所以也被陇陕吸引,很明显是林阡在这附近吧。
“她的政变终究还是成功了一半,我不曾被俘、覆灭,但她救下了她的母亲。”冷飘零说到这里平添伤感——就在适才的混战中,她负责看守囚犯的手下被胡弄玉的人制伏,眼看失职被俘,竟宁可当场自尽谢罪。那般不起眼的场景,却那般壮烈的情怀。
只要想到那无名英雄、殷氏兄弟和胡未灭的种种忠义、守信,吟儿心底那一点点的对冷飘零的怀疑也没有了。道理很简单,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她宁可相信,飘零对身世是不知情的,人前的表现不是表演,不介绍那个飞剑化匕侍卫长只是巧合而已,那只能表示冷飘零更为自己的麾下自豪。
“最近我也时常回想,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到底是什么原因,使分裂双方变得这样不可收拾,使胡弄玉如此恨我非要置我于死地,或许正是因为她的母亲十年前一病不起吧,胡弄玉姐妹二人,当真都是孝女,一直在为释放她奔走。”冷飘零神态难免伤感,“其实胡弄玉很小的时候,还是很喜欢黏在我身边的,那段我俩把玉玺扔着玩的时光,也一去不复返了……”正自诉说,忽然脸色大变,身子晃了一晃,竟差点晕倒在地,叶文暄将她一把扶住:“飘零!”然而她脸色苍白,竟是久久未醒,不像单纯的疲累。
“她怎么了?”阡吟等人和冷飘零麾下俱是大惊。“是中了毒。”金陵即刻上前查看,片刻,凝重的神色终于松缓,“还好,是少量‘梅上青’,我有解药。”回忆起来压根不记得混战中胡弄玉是何时施展的毒术,但冷飘零显然是在争斗中中的毒,刚刚她一直关注他们的伤势却没管她自己,直到现在毒发晕过去。
师云才、韩丹、汪道通原都满脸焦虑,看到金陵施救之后、冷飘零明显脸色好看很多,三人方才觉得安妥,既疑惑又感激,还多了几丝欣慰:“这位姑娘是?”“原本胡大伯被俘、我们还担忧若中些疑难之毒谁能解开,未想这位姑娘比胡氏毒术还要高超。”“感谢厉夫人!”七嘴八舌。
“女王需要找个舒适的地方好好休息。”金陵说,文暄带品儿再三相谢之后,将半昏半醒的冷飘零抱进了里屋。
“诶。”吟儿看着叶文暄怀中冷飘零的侧影,长长叹了口气。
“怎么?”林阡回过神来。
“师嫂她,应该还是有点介意的吧。”他们除了庆幸逃生之外没太多感觉,因为那王位、那国家不是他们的。
多才俊,必重来,可暂时还是失败的。眼看胡弄玉已经占据了舆论优势、俘虏了她一半麾下、威胁着另一半人的性命,可以说冷飘零其实已经失去了胡蝶传给她的王位,设身处地,关乎责任担负,千万人的生计,岂能随便?如何抛开?而且除此之外,身世冲击、杀人嫌疑,必然也对她本就沉重的心情致命一击。平素再睿智的人,一时也肯定懵了。
不知休憩了多久睁开眼,檐外天色渐渐亮起,起身登高,纵目远眺,雨后山川仙气袅袅。
“好多竹子!”吟儿一出后院便激动万分,只因没想到村北景色也这般好,而且竹林之美并不逊于村南,“村南那些老头,怎么好意思说自己那边竹子更适合制弓箭!”说罢便奔过去扯竹子,作出“这边竹子更坚固”的动作来,林阡看她离弦之箭般奔向那满目的水碧色里,一时恍惚,不知是眼前浩瀚正在将她融入,还是她这一滴水激起了涟漪整幕。
“听过杜甫的《铁堂峡》吗,‘修纤无垠竹,嵌空太始雪’,依稀就是写的这里。”林阡迟迟不肯从后门门槛上移步,遐思的时间太长,都没留意到吟儿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还捧了些竹露直接泼弹在他脸上:“迁客骚人好!”
“你这孩子!”林阡赶紧回头收拾她,有吟儿在身边,再险恶和烦恼,也会充满轻松和胡闹。
“边吟诗边想事情呢?这么出神。”吟儿如电般移步,绕到他身后。
“在想‘梅上青’,站住!”林阡几乎就要反别住她,然而被她运起轻功逃开。
“梅上青?”吟儿被激起斗志,索性跃开几步炫技,林阡战意难得被引发,顷刻也大步追上。
二人毫无预谋、不约而同、心照不宣地较量起脚力来,你追我赶、斗智斗勇、清闲嬉戏了好一阵子,他二人这一番大动静,惹得竹林也群魔乱舞、于水汽中疯狂肆虐。
终于吟儿还是没有逃得开林阡手掌心:“有进步,差点没抓到。”
“啊啊啊,疼死了,松开。”吟儿装可怜,突然狡黠一笑,趁其不备一下闪开丈余,“谁说抓到了!”
“你不记得梅上青了?”林阡摇头,笑而认输。
“谁?”吟儿愣了很久,哦了一声,“好像师嫂中的毒,就是这名字?”
“当年帮助你走出寒潭的一种寒毒之一,梅上青,你的血里可能还流淌着……”林阡不得不解释。
“呃……”这么重要居然没记住——“好像是有这么一茬,是你在黔西的乌当附近得到的,独孤大侠说他家乡广泛种植……”
“他当时也说过,他的家乡是无影派的发源地,我原本对这回忆印象不太深刻,看到冷姑娘中了梅上青,才想起来。”林阡道。
“好像有这么回事……也就是说……独孤大侠他,很可能也是东山国的人……?”吟儿面色一变,暗叹这世界真小。
“那个飞剑化匕的年轻侍卫长,长相和独孤有七八分相似,他说的他爷爷被冷奎追捕,恐怕就和独孤残有关。”林阡说。
“嗯,他们是同族,都给冷奎追杀,所以难怪在淮南时,诸事不问的独孤大侠,竟与冷铁掌的捕快们纠缠了许久……”吟儿越推测越觉正确,“这敢情好啊,把独孤大侠喊来,寻根。”
换往常,吟儿这种提议肯定不好实现,也不能为了这个就胡乱调遣。不过独孤清绝恰好因为近期在陇陕养伤赋闲,符合离得近也行动自由的条件。林阡应允:“我确实有任务要找人帮忙完成,独孤他是个最适合的人选。”
其一,他们不能忘了此番进入稻香村的初衷,是追击逃到附近失踪的叶不寐,这说明周边可能暗藏金兵据点。其二,他想知道,韩丹、司马大师、JX八怪遭遇的金兵杀人,是谁带领,毕竟韩丹等人武功不低,他们的对手不会是无名小卒。林阡有必要让厉风行告知其副将杜比邻,传达和协助独孤,以期在最短时间内探寻到这些谜团,否则他总觉得自己现在站在好大一块陷阱边上。
“任务?是要把独孤大侠找来,打胡弄玉及其高手吗?”吟儿疑道,“不过不能打得太狠啊,毕竟可能是战友。”
“不是这个任务……盟军不能参与东山国内政,也不宜和胡弄玉正面交战,因为在抗金这一点上,他们东山国都是一致的,为渊驱鱼总是不好。”林阡摇头,要是走投无路被赶到金人那边,胡氏拥有的各类毒术巫术够盟军喝一壶。
阡吟两人在后山转了一圈回到武馆,看到师云才、韩丹和汪道通身携武器站在后院,连出来呼吸口新鲜空气都保持着护卫之势。
在那一刻,或是在更早的时候,吟儿就有了一种要想了解这三人的冲动,特别是在获悉胡氏来自太行、冷奎来自临安之后,对于这些侍卫长的出身、师承就更加好奇。
林阡更想掌握的,则是他们在抗金理念上分别达到了什么程度——
胡弄玉指证冷飘零时述说前尘往事,形容纪景便如恶魔一般,设身处地当时纪景的表现一定是被仇恨冲昏了头,就算和他无冤无仇都会被吓得不轻,然而即便如此,第三条罪证也明确表示,只要关乎抗金,纪景再错也不容许杀,由此可见,他们将国仇放在第一位,若不是亲眼目睹、亲身感受过金军欺压或屠戮,已然避居世外的他们又怎会有抗金的一腔热血。第一条罪证更直接证明了这一点——哪怕只是莫须有,一句“和金兵勾结”就能直接把众人气愤燃到最高,可以想象,金兵对他们造成的伤害更多,何其多?!
而第二条罪证中胡弄玉曾形容“冷飘零为了一己之私故意去京口”,“触痛大家的伤疤”,隐约提示了两点讯息:京口是东山国所有人都不能去的禁地、冷飘零一旦进入就是不顾大家的脸面和伤痛。这条罪证没有直接提金人,但指向了他们大家的来历——“所以东山国除了少数原来的居民、胡氏和冷家之外,大半的人口都是京口人?而且在京口,发生了一些不堪回首、或伤心欲绝之事。”林阡问。除此理由,谁会把故乡当禁地?
“盟王分析得是。”师云才点头,回答,“譬如在下、殷氏两兄弟、以及胡弄玉麾下的浪荡子、独孤映人等人,都是来自京口。”
殷氏兄弟,果然京口人?总让林阡想起殷柔、殷乱飞,身为盗匪的他们、日夜打着抢人宝贝的算盘、看到抚今鞭觉得是了不得的神器,兜兜转转,竟然他们自己是传说中拥有轮回剑的“守剑世家”而不自知,实在令人感叹,若干年前被众人以命保护的整个武林最重要的东西,恨不得将其光芒完全藏匿、恨不得安放在最不起眼的地方,若干年后竟真是无人知情、被人忽略而在京口的小山寨里落了一层灰……林阡原还在想会不会殷柔和这殷氏兄弟是本家,忽而一凛:“京口……轮回剑?难道你们和京口有关的不堪回忆,就是轮回剑吗?”
“……盟王说得半点没错。原先我们这群人,都是京口土生土长,也并不想背井离乡。然而我五岁那年,村子里来了一群金人,自称是使团路过,哪想到天翻地覆……”师云才忽而面露苦涩、惊恐之色,才刚开始回忆而已,都半晌都不肯回忆下去,“他……他们说轮回剑就在我们手上,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若有阻拦,杀无赦……”忽然捂住胸口,和先前见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勇悍形象差了十万八千里。
“先别说了……”林阡按住他肩膀,众人一起扶他坐下,他几乎瘫在门槛上,头埋在双膝中久了,眼圈还有些红,脸色暗黑,语带嘶哑:“我爹卧病不起,我娘还有身孕,妹妹才会走路,怎会阻拦,岂敢阻拦,然而就算这样,他们还是没有放过,全都杀了,全都!一个村子,无论男女,有武功的或是老弱病残,连鸡犬都没有留,全都以极残忍的手法杀死了,若非我恰好调皮、外出游玩,根本不会逃过此劫,即便如此,还是被我在石后看见了他们肢解的场面……”
“肢解……”吟儿倒吸一口凉气,众人都又惊又疑。“就因为怀疑轮回剑或许会藏在谁的身体里,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或许是为了满足他们嗜血的快感,我的两个哥哥,皆是被活生生被……”师云才说不下去,一时失声,泪流满面,阡吟等人见惯死亡也不想再听,吟儿义愤填膺:“那些禽兽,还在世上吗,姓甚名谁!”
“说来还要谢谢盟王盟主,因为我们也打听到了,那个冷血无情的女魔头,已经死在了短刀谷的万尺牢里。”师云才说,阡吟都愣了半天:“……”冷血无情、罄竹难书、女魔头、万尺牢,只有可能是——“冷冰冰……”严格来说,她还不完全算是金人,掐指一算,当年她应该才降金。
“是的,就是她。很可惜便宜了她,死得太轻松了。”师云才说到这仇人咬牙切齿。
“我只知轮回剑在当时引起了许多猜测和追寻,却没想到连累了恐怕好几个村落的无辜,残害和改变了他们这么多人的命运。”林阡心情沉重,吟儿仍然怔在原地。
师云才的追忆,和冷飘零、胡弄玉的说法得以汇集、重叠——纪景追杀胡氏、冷奎追捕独孤残、以及京口迁徙逃亡过来的这几个村落中人,是他们几个势力因缘际会,一起掉落天坑,从而逃过了纪景的第一次追杀,过程中万幸只牺牲了冷奎一人。当年的一切迷雾,通过不同人的复述,渐渐于阡吟眼前揭开,当真有种拨云见日的感觉。
“胡弄玉身边的一个侍卫长,自称是冷铁掌追捕罪犯的后人,是不是就是你刚才说的独孤映人?他也是京口人?”林阡继续问。
“嗯,实则我们之所以也迁徙到东山国,正是因为跟着独孤大侠他们一起逃,所以也相当于是被冷铁掌追捕。”师云才说。
“独孤大侠他们,犯了什么案子?”吟儿问,她听得出当年京口人之所以跟着独孤大侠一起,是因为独孤大侠是他们的恩人、救世主。
“其实,几个独孤大侠乃是打抱不平,在京口杀了一些作恶的金人,其中便有冷冰冰的三四麾下。但那时金国使团一边毁尸灭迹,一边置身事外,他们对宋廷解释称,因冷冰冰来自江湖,故而此间是江湖恩怨,并且诬陷村子里有反抗宋廷、企图掀起金宋战争的不安分者……”师云才说着,阡吟对视一眼,想起庆元三年冷冰冰也干过类似的事……
“只因为我们坐落在好几个门派、山庄的边上,村里也确实有人去拜师学艺,因此居然被他们圆了这个说法……当时的宋廷十分惧怕他们的叔父金廷,竟然出动捕快追杀金人口中所说‘作奸犯科’的独孤大侠们,恰好当中有一个独孤大侠有案底,是以临安冷铁掌几乎尽数出动……”师云才痛苦说。当年正值SD太行义军接连倾覆、林楚江云蓝尚在短刀谷打拼、小秦淮之类帮会才见雏形,正是抗金义军最混沌的时代,恐怕也没有别人能对苦难的他们伸出援手。
“所以朝廷非但不保护民众,还搜捕保护民众的人吗?!”吟儿愤然攥紧拳,恨不得就在那个场景下出现,帮助独孤大侠们锄强扶弱。
“正常啊,哪个朝廷不是这样的?陇陕的金军打起林匪来自己屁滚尿流,还不准别人打。”路过的童非常插了一句,他听到了这一小段往事,却顺便控诉了一下金廷,在林匪如火如荼的今天,十分惧怕他的金廷也削过不少自卫队,原因或许是怕这些人抗拒林匪最后却成了林匪。
阡吟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不知道童非常知不知道,他们就是林匪本尊。还好童非常很快就走了,他们也没尴尬多久。
“冷铁掌虽然大多数捕快都顽固、蛮横、不听任何解释,但那位冷奎,也便是女王的父亲,他是个例外。他和几位独孤大侠的关系,不仅仅是捕头和罪犯,更可以说是不打不相识的朋友,一路西行,他们也逐渐建立起了微妙的捉放关系。”师云才说。
“原来如此,冷奎的想法并非紧追不舍,而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想要故意地抓不住独孤大侠他们……”林阡点了点头。
“难怪他那么理解我纪景师父,因为他和我师父同病相怜,都是追错了囚犯,只是我师父还不知情,他却在追捕过程中意识到了这一点。”吟儿轻声道。
“冷大侠古道热肠,深明大义,真是可敬可佩,也可惜得很了。”林阡由衷称赞。
“那么……”吟儿把话题回归到京口和轮回剑,“师嫂她之所以要用轮回剑巩固地位,不止传说中的‘治国齐家平天下’了,更多的因素是因为,它代表着东山国中大半人的宿命?”
“可以这么说。从记事起我们便知道,轮回剑是守护着我们京口的神器,未想后来我们竟被它祸害,是以感情繁复,我们尊重轮回剑,也害怕它,想念故乡,又避忌它。”师云才道。
“难怪师嫂用轮回剑来一呼百应,这就相当于是个神圣又威严的圣灵。”吟儿叹。
“也难怪他们对文暄特别容易亲近,因为文暄是京口人的缘故吧。”林阡说。
东山国内众人的关系错综复杂。追本溯源,其实他们所有人的恩人都是冷奎,也都该臣服冷飘零才是,但很明显如今的各类人物之所以各为其主,是通过这几十年的相处后确定了立场,他们的分别站队,应该有感情亲疏、能力吸引、家族恩惠等诸多方面因素。
正自感触,忽听远近异动,众人齐齐回神,只见童非常一脸慌张地奔过来:“不好了,冷女王她……不见了!”
“什么……”阡吟等人顿觉惊诧。“该不会是胡弄玉的人将她掳走?”师云才关切之情溢于言表。“怎可能?叶公就在她身边。”汪道通否决这一猜测,众人边向那厢房奔去边交谈,厉风行金陵也闻讯而至。
房中只剩一个才睡醒不久的叶品:“娘亲不知道几时不见,只留了封书信就悄悄走了,爹爹适才才醒,赶紧追她去了。”
林阡接过这书信,一目十行:“是什么事情,使女王‘必须’‘立刻’‘孤身’回村南?”
汪道通、韩丹、师云才接过信来,也纷纷表示不知。“难道女王她无法承受这失去王位的打击,要找胡弄玉报仇……”“不会,女王陛下没那么傻,孤身前去送死。”“是啊,有什么事情不能同大家一起做?”
“不符合她一贯的冷静和顾全大局。”“师嫂她是有些失常……会不会一时想不开?”阡吟也毫无头绪。只盼她离开得不久,文暄能将她拦下。
清晨时分,南北交界,天光也彷如被树林染青。整个世界仿佛就存在于一块翡翠里,通透水润。
冷飘零避开所有人的视线孤身潜回村南,只是因为晕倒前那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玉玺不见了。
如果不是因为想到小时候她和胡弄玉一起把玉玺扔着玩的场景,她都不会意识到,这么重要的东西竟被遗忘在了先前住处,到底是近日事件太纷乱打击太频繁。
仅剩的希冀,仅剩的慰藉,就是胡弄玉等人也没有发现,这个并不显眼、被藏在角落的女王标志。
冷飘零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去弥补这个过失,悄无声息地把玉玺找到救回来——岂能眼睁睁看着这个被一半麾下舍命保护的王位、到头来居然可笑地轻易地就被人以另一种方式篡了?
可笑,是的太可笑,这场猝不及防的政变已经夺走了忘川水和罪囚,几乎让她冷飘零身败名裂,冷飘零唯一能做的就是拒不退位,但玉玺的遗失却令王位留都留不住,麾下和她的种种努力、牺牲都竹篮打水一场空。
向来笃信“名比实强”,也尝过不少名头带来的好处,冷飘零笃信玉玺就代表着权威,代表着王位,代表独一无二、至高无上……
不能让麾下失望,当然不能大张旗鼓,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文暄要照顾伤员,自然也不能说走就走;至于林阡等人,涉及纪景之案的嫌疑,她没有脸面再求助和连累。于是,就必须、立刻、孤身来村南。
很可惜,这样一个失常、慌乱的冷飘零,完完全全在胡弄玉的计算之内、股掌之间——当她明确知道对手的软肋。
若非因为太注重“名”,当初的冷飘零怎会在察觉到王位不稳的第一刻,选择去京口取轮回剑来威慑?诚然,那对于刚刚开始动荡的东山国政局,还真是最强悍的撑天之柱,至少哄骗了大半的京口民众。
“冷飘零,我俩的关系,应该是那年开始变化的吧。”阡吟等人死也想不到,原来胡弄玉和冷飘零是一起长大的好姐妹,关系亲近到可以在一起睡觉、吃饭、沐浴、梳妆、并排坐在王位上。
可惜各自身后的力量不允许她们一直要好到底,离间的谗言从冷飘零登上王位后就从来没有断过,她二人却始终没有对谁取信。
直到那年胡弄玉亲眼看到母亲被狱卒欺辱,其后身体每况愈下……那才是第一条罪证里冷飘零的“纵容麾下”吧,是那件事,令胡弄玉陡然萌生出救母的决心和反抗现状的意志。战线从那时开始拖到现在,直至此刻,她才终于可以亲手给病榻上的母亲喂药,多年夙愿一朝实现,一瞬间,冷酷的眼中竟忽然有了种要流泪的冲动。
那年,当她还在犹疑要不要以夺取王位的手段来释放母亲、只因那样会对不起冷飘零……未想冷飘零先行一步,去京口获取了轮回剑——是冷飘零首先动摇了她们之间的感情,是冷飘零没有丝毫征兆地离开了这段亲密无间的关系。
不告而别,胡弄玉这一生,最恨的便是不告而别……
当这个世界只剩亲情没有爱,胡弄玉再也没有迟疑地,走上了夺权篡位这条路——
“冷飘零虽借轮回剑巩固了地位,却也因此埋下祸根。”轮回剑藏于京口世人皆知,冷飘零得到轮回剑是否已经进入禁地?胡弄玉自然起疑,没过多久便遣人调查起冷飘零的行踪,也不出所料地得到了目击证人。
“弄玉……”传来母亲微弱的声音。昨夜母亲她昏昏沉沉,只有少许的吞咽能力。
胡弄玉一惊,看母亲醒转喜不自禁,连忙放下药碗:“姐姐!”
胡凤鸣闻声当即掀帘而入,脸上还残存着扇药炉时的尘土,和一身的华服毫不相称:“娘您醒了!”
“这……莫不是在做梦吗。”母亲哽咽,满脸病容,连坐起来的力气还没有,哪能看得出年轻时半点风姿。
“娘,弄玉已经夺下了王位,今后东山国谁都得听她的!”胡凤鸣高兴且骄傲地说。
“……什么?!”母亲愣在哪里,一时之间还难以置信。
“还没能高枕无忧,不过八九不离十。”胡弄玉微笑。
“是啊,可惜冷飘零没有束手就擒,反而逃了出去。”胡凤鸣实在也想不到,叶文暄信息缺失,本该应接不暇,却还临战应变,扳回一城。
“她会回来。”胡弄玉摇头,稳操胜券。
话音刚落,便听得窗外独孤映人低声禀告:“丞相,目标已经落网。”
“弄玉,真是料事如神!”胡凤鸣崇拜之情溢于言表。
独孤映人继续问:“丞相,怎样处置她才好?”
“把消息传去村北,不掩饰她藏在哪里,张网设伏,消灭来救她的人,管他姓甚名谁。直至她孤立无援,心灰意冷不再眷恋王位,心甘情愿为她犯下的过错赎罪。”胡弄玉说时不带任何感情,宛然一副心狠手辣的模样,心底,残留一丝苦楚,只是那苦楚很快被恨意侵蚀——
友情断裂,渐行渐远,却不至于反目成仇、非要夺敌性命,走到今天这一步最大的导火线和推动力,其实是来自第三条罪状——谁教她冷飘零诬陷嫁祸我胡弄玉长达九年?
若非遣人去京口打探消息意外得知纪景被毒杀的事件,深居简出的胡氏恐怕一生都不了解,居然有人敢冒充他们的名号作案,玷污他们本就脆弱的名节。
便那时,胡中原等长老猜测,怕是有人告诉冷飘零身世,令她对胡氏和纪景同时产生了怨恨。杀纪景,一来为父报仇,二来嫁祸始作俑者,如此,冷飘零每次经过江湖上的时候,听到众人对无影派妖魔化,都会十分地解气。这样的做法,比灭了胡氏全族还要爽快,因为对冷飘零来说“名”最重要。对“名”下手,这符合冷飘零的风格。
而对胡氏来说,什么玉玺什么轮回剑都是虚妄,那些名不要也罢,但祸害抗金的冤屈是他们全族的痛脚,他们相当在乎,出离愤怒,包括胡弄玉在内。
可以说纪景死后的这十年,胡弄玉前后也派出了不少人前往查探蛛丝马迹,初衷倒也想为冷飘零脱罪,因为金人也有嫌疑,因为胡氏不冤枉任何人。但在得知纪景可能真是死于寒彻之毒、但死后一年骨灰中还有残毒后,她立即想到了忘川水,后来亦证实忘川水比寒彻之毒多出了这一项特色。一旦排除其余凶手、坐实冷飘零杀人嫁祸,胡弄玉便彻底血冷,开始筹谋寻真龙胆政变。后来JX八怪告诉她的纪景之案详情,和她本身掌握的其实已经相差无几,JX八怪之所以全信胡弄玉,一大原因便是胡氏心思细腻、查案到底、从不肯错杀人。
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关押冷飘零之处,推开门的那一刹,仿佛能穿过时空的距离,回到她们还是朋友的年纪,可惜阳光太过密集,洒在她们的身上,照出两个陌生的轮廓,宣判已经物是人非。
许多年,都没有过这样近、这样静的相处。
“我知道你会来。”胡弄玉一笑,以得胜者的姿态靠近。
“你发现了玉玺?”冷飘零终于恢复了平素的冷静,却已经太迟。
“那是我胡氏的东西,自然有办法可以找到。”胡弄玉回答。
“纪景之死也是你胡氏所做,为何却不承认,还处心积虑嫁祸给我。十年前,就筹划了吧?”冷飘零冷笑。
胡弄玉一怔,冷淡:“真是恶人先告状啊,到现在还不承认,是你嫁祸给我不成、百密一疏作茧自缚么。”
“是吗。忘川水你不是拿不到吗,怎就知道它和寒彻之毒不同了?”冷飘零虽被绳缚,却站了起来,理直气壮地逼近,继续带着笑意。
胡弄玉被迫仰起头来看她,却不失凌厉,半步没退:“当年虽拿不到,不代表后来拿不到。”
“哦,我倒要听听,我的守卫何时开始变差了?”冷飘零质疑的口吻。
“这般态度,真不像是个束手就擒的犯人。”胡弄玉亦傲慢回应。
“你篡权乱国,不也挺直腰杆吗。”冷飘零稳若泰山。
“失去的,总是会给得到的乱扣帽子。”胡弄玉轻笑反问,“何不说你是失道寡助?”
“被人恶意引导的舆论也能当真?”冷飘零一笑置之。
“有没有当真,稻香村的村民已经告诉你。”胡弄玉声音虽低,中气十足。
“稻香村的村民,就能代表东山国吗?”冷飘零的后盾在那里。
“何必嘴硬,想想你的拥趸,此刻是怎样一副心情。”胡弄玉气势不减。
冷飘零的神色忽而一僵,态度明显有所软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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