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战前前后后约莫持续了几个世纪?随着渊声实力的忽上忽下,感觉他们对付的也不是同一个人。
入魔态的渊声是被饮恨刀带偏心念后杀戮无数的他,较入魔态低是现在尚处于入魔态但是正在听类似净心咒的水滴音的他,正常态是轻度走出魔障、内力恢复实际水平、时而疯癫时而痴傻、需要听净心咒克制情绪的他。
却毋庸置疑,如果要给渊声入魔态、较入魔态低、正常态分三个武功等级,那就是天下第一、天下第二、天下第三。
独孤和阡吟三人一边保持平衡、一边拖延时间,希冀等水滴音完全净化了渊声,便将这虚弱至极不可能再爆发的怪物制伏,眼看就要彻底取得战斗胜利——恰在这关键时刻,出口处人影一闪——
像是谁触动了机关,忽然间洞窟内所有水滴流动停滞!
都快忘了,五味和凌大杰应该都在第三关不远,五味或许在酣战的过程中发现了渊声涉险。
独孤和阡吟虽适才取得了小胜,终究也是借了水滴音的东风,此刻功亏一篑,局势全面崩盘。
“撤!”林阡暗叫不好,原还作为中流砥柱的水滴全然罢战,渊声被封锁的那部分内功如泄洪般一发不可收,一旦现形,妖气冲天,独孤阡吟逃脱及时才幸免于难。
或许并不能称之为“逃脱及时”,而是渊声即将追上他们的刹那,被窟顶上掉下来的碎石砸到了手,他不怕碎石砸手受伤是一回事,真被砸中扰了注意力是又一回事。
独孤和阡吟匆忙逃往另一侧石门,谁想到第二关并未到开启的特定时间,是啊,谁说他们想逃就一定有路!此刻奔至绝境一面厚墙封堵,另一面沙石如雨、渊声带着所有兵器脚步已近,这情形,真可谓前无去路后有追兵。
三人总觉得有一线希望才勉强提着一口气冲向终点,可是直到最后才想起自己忽略了石门开启的时间有限,只因情势凶急连一贯缜密的林阡都失常、连一贯淡定的独孤都紧张!刀气轰砸近在咫尺,幽暗昏惑无物以相,三人气息全部紊乱。
千钧一发,危如累卵,斜路突如其来一道激流,强势挡在饮恨刀气和三人之间,直接给三人化解了这一命劫。定睛一看,原是消停已久的水滴霍然重现,而渊声正好又一次站在声波当中。三人又惊又喜,松了口气,命不该绝!
“是凌将军……”应是凌大杰识破五味用心,占据上风的同时将水滴洞的机关反转。
三人拾回性命、急忙合力反击,总算能够再度与渊声制衡,然而好景不长,那五味似乎顾念师父安危、陡然间超常发挥反胜凌大杰,导致水滴再度减弱,三人不幸又遭压制,不得不再负隅顽抗。
水流起起落落,三人攻势也随之翻来覆去,如此反复数次,全由凌大杰和五味的强弱决定大局。这一战霎是辛苦也绝对刺激,穿行于水、刀、剑、内力四张交织巨网的缝隙之中,一边被外围战影响着生死,一边体会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三人全都竭尽全力,渐渐打到油尽灯枯。
“逆天了!哈哈!逆天!”渊声满面红光、喜不自禁,最爱举起的还是饮恨刀。
天下英雄,不得不承认这个逆天的存在,打到现在,他还有大约六分之一的功力?
胜负已分,刹那间刀锋横扫一道弧光,震荡切割过渊声面前整片区域,完全覆盖了独孤阡吟所在。那一刻,他三人不得不紧贴着石门恨不得嵌进墙里方才和锋芒擦过,饶是如此,都有鼻尖滴血、衣袖截断、筋骨剧痛。然而随着他又近一步,即使贴壁也躲不开了……
当水滴也被交锋产生的热气蒸发殆尽,三人只道这次再无人助必死无疑,突然背后一动,惊觉石门有开启之势,是啊怎么又忘了石门是会开的,正巧它开了!三人狂悲狂喜,正待过去——
说是山穷水复、柳暗花明,然而不过是上天耍弄、回光返照——
随着光线改变渊声似是意识到了他们要走,顿时以无上轻功掠过他们三人头顶,抢在他们过关之前堵在石门边上,硬生生阻止了石门的开启,与此同时,宣告了此门的永远关死。
还来不及作出反应,巨响声便淹没了独孤和阡吟所在的立锥之地,强悍无匹的力量从四面八方席卷包围,便有如滚滚浓烟向他三人铺盖、燃烧、炙烤、熏呛……
无暇为彼此担心,吟儿、独孤、林阡三人被密闭在这蒸笼里一个一个地倒了下来。
“完颜永琏,这剑归我!”浑噩之间,听闻渊声掷地有声、固执从吟儿手里抢剑。回想起来,适才吟儿才打三回合就输、还没认败就被林阡补位、不合渊声单打独斗的比武规矩,而且吟儿在渊声心里是完颜永琏。那个一直想要打败的人,原来从来就被渊声惦念着……
吟儿死扯着惜音剑却没半点力气守护,本能抓住渊声手反被他狠狠一捏一揉,吟儿惨叫一声只知自己死期到了,到地狱的第一刻觉得眼前一亮,是牛头马面之一吗,长得和想象中有点出入?白衣翩翩、面容清秀,披头散发、披襟解带,虽然威严冰冷,但却……
却怎么在给自己切脉?好奇怪。
“这脉象,似是不治之症……可惜遇到我,哈哈哈哈。”呵,你一牛头马面给我切脉有何用?我都已经下地狱了!可这笑声、为什么那样耳熟,像极了那个……那个把我打死的怪物!
吟儿一瞬好像想通了什么,惊回现实
——“四气五味,十八反、十九畏……不是吃的,都是药物的性质、滋味,以及配伍禁忌,分别出自《黄帝内经》和《神农本草经》……”林阡剖析过那些渊声爱徒的特殊名字。
——“那么,给徒弟们起些药物的名字何解?难道他和某个糊涂鬼一样,是个大夫、国手?”当时吟儿带着笑意调侃。
——“怎么可能。”当时林阡没好气地说。
怎么可能?怎么不可能!
渊声他除了武学之外的钻研,就是医术,甚至那是他扬名之前的职业。
那也符合他的性格,他遇到问题就会强迫自己克服,武功见招拆招如是,病人疑难杂症如是——他把破局和治病都当成解题……
独孤和阡吟都没想到,水滴退场之后,还有个救命稻草是吟儿身上久久未愈的火毒,越麻烦的病人总是会遇到越高超的医生,只是这医生脾气很可能相当古怪,而且他还……深藏不露。
从死亡线上被拉回来,吟儿还没来得及喘口粗气,就感觉衣领被人一提,然后直接被凌空带跑。
一路飞驰,头皮都擦磨着窟顶差点生烟,那速度,刚恢复知觉的林阡和独孤哪赶得上。
轰隆震天,好在这次不是用自己当敲门砖的,而是渊声自己对墙抬掌一拍。在这一隅的隐秘处、压根不像有通道的地方,陡然出现一扇石门,通往与第二关平行的一处新洞穴。然则渊声又将门关严之后,没追上来的独孤和林阡能发现此处有门吗,发现了又该怎么开……
吟儿彻底清醒,知道就剩自己一个,不禁一阵心寒,感觉她此刻就是个被猛兽叼走的猎物,等着随时被终结……还能有何办法?唯能祈祷渊声心心念念着先治病、不会拿她怎么样,又希望自己的火毒难治些,千万别被他这么快医好再杀死。
不同于她胆战心惊、渊声从头到尾都兴高采烈地,一手紧紧揪着她不放,一手从这墙上石缝里掏东西,吟儿一直想趁他不注意挣脱出来藏在哪,可是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挣不开,突然,在吟儿还在用力的情况下他始料未及地松开手,吟儿用力过猛一头栽倒在地摔了个鼻青脸肿。
渊声回过头来,什么都没对吟儿说,只是笑容满面地盯着她:“哈哈。”
“你……”吟儿当时心里全是想骂的话,可一句都不敢说出来激怒他。
“要抓的药,这里齐全!不过你要等我片刻!”渊声一副乐于助人的模样,吟儿忽然觉得自己过分,气也消了不少,抬眼望,渊声身后墙壁明明划分出了几大排几大列的抽屉,每个抽屉里都似乎盛满了药物,像极了药铺里的样子,不同之处在于这里有六七人高六七人宽,活脱脱一个巨型药库。
说话间,渊声将几件已取药物放置在地,又飞身而上往三排四列、四排五列等等方位……分别取样,虽然费力,乐在其中,见此情景,吟儿摸了摸后脑勺,吁出一口气:看来暂时死不了。
估摸着正常的石门开启时间应该到了?然而这处洞穴未曾投入战斗、不知受不受总机关控制。吟儿等了半晌,石门一直没自己开。她想见到林阡的热情一点一滴地被浇灭,不禁油然而生一种要哭的心情。
环顾四周,这一关内虽然也有不少原始佛像浮雕,但另一面墙上全是渊声门徒按着他的喜好改建的,渊声的旧物应该也都在这里。金宋双方追歼渊声的策划,纵然再如何周详、出动了几乎所有高手,却也一波三折至此,除了渊声本身实力之外,最大的原因就是这些各负绝艺的门徒了吧。
吟儿收拾起眼泪,是的,眼泪没有用,就连等待,也需坚强。她相信凭林阡的本事,终会进来的。站起身来,趁渊声无所谓,起身四处察看。
这处隐藏关卡,长宽高都较先前六关大,由于还有转弯,一眼望不到边。吟儿最先被此间的固有浮雕吸引,只因它们布满窟顶,而且还雕刻出了故事。“这幅应该是仙人占相,仙人称这孩子可以修行成佛……这幅、应该是这孩子看见饿虎起了恻隐之心,竟然主动投身、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给饿虎吃,救得了饿虎性命……”那些浮雕线条流畅、雕刻纯熟,一个情节一组画面,人和动物都栩栩如生。
“雕刻这些壁画的人,技艺应该是极高的。这些应该都是……佛教的故事吧。”吟儿读的故事确实是《阿私陀占相》《舍身饲虎》等等,有些只能理解个皮毛,有些万分不懂,尤其是这舍身饲虎,她刚刚就觉得渊声是老虎来着,难道说这壁画是在劝说她么!想到这里,一个冷战,“哎哟真有人这么傻吗!”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吟儿哪有佛性,于是只能看到满壁生辉。
“咦……”吟儿原是漫不经心转头,却猛地发现如果以一个极快的速度浏览,会感觉这些浮雕真的动了起来,而且跨过故事随意组合后粗略一看,像极了适才渊声的某些招式。
多看几遍,果然如此,渊声这家伙,到个新地方、看些日子的浮雕,都能创些新剑法来!吟儿是因为先看到剑法才知道把浮雕连起来看蕴含其中的招式,但反过来真不一定能行。
思及四气、五味、十八反、十九畏的武功,应该全是渊声结合他们名字所对应的中药相关特色参悟出的,吟儿当然更加自叹不如,她也喜欢自创剑法,但起码要有个模板举一反三,渊声不同,人家是直接从性质创造。
“不过,这些招式,可要归我啦。嘿嘿。”吟儿偷瞄一眼渊声,同时摩拳擦掌,发挥她记忆超群的本领,开始铭记窟顶图案。
和渊声打这么久,怎能不得到点补偿!
吟儿潜意识里,觉得渊声是治不好她、终究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所以偷师的时候心里想反正你欠我的,你害得我这么苦……
“这些又是什么……”学了一半,吟儿张头一探,拐弯处墙壁不再为画,而全然汉字,依稀新刻,有刀剑痕迹,略读一二,晦涩难懂,并非自己熟知的诗词歌赋,而是些闻所未闻好像言之有理的句子:“万物非万物,与我同一体。幻出诸形相,辅助成生意。有人须有物,用作衣与食。药饵及器皿,缺一即不备……”
嗯,应该是佛经吧?这段和林阡的物我两忘有关,指不定会像程凌霄师父给予的心法一样,帮他饮恨刀完成更多更强意境的维持。吟儿当下开始记忆,浑然不觉已经走出几十步开外,如痴如醉,比对记招式还上心。
“别走远啊!”渊声说时,吟儿本能“啊”了一声止步,这感觉好奇妙,他此刻哪像个坏蛋,倒像师父在叫自己回去吃饭一样。
回头去看,惊见渊声不知何时已将各类药材全部抓好、还送佛送到西全部打包,不过……你手干净吗!
不管会不会治好自己,渊声都是尽心尽力的,好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家啊,吟儿突然觉得他身上圣光四射,根本不敢相信这是半刻前才要把自己杀害的怪物。于是乎再不乱走,乖乖坐在他前面了。
“你身上有三种剧毒,其一理应有六七年、属当世最强火毒,其二不到半年、是没病吃药、用药过度,其三还有青城‘相思’之痕迹。”渊声不必再把脉,一一道尽,吟儿错愕不已:六七年前作战留伤,半年前西夏名医试药,相思则是阴阳锁,渊声医术居然可与樊井媲美……
“这药方每日一次,坚持服用四个月,能消解后两者全部症结。服用期间,切忌饮酒、辛辣刺激食物。”渊声语重心长交代。
吟儿将信将疑接过渊声递来的药方,其上写满中药名及剂量,譬如紫草、丹参、凌霄花、鬼箭羽等等都曾在樊井的药方上见过,但是斤两钱分有所不同,还有几种药闻所未闻,比如……“这个千层土,是什么?”
“呶。”渊声伸手往壁上一敲,壁上应声而落一大片土。
好吧,吟儿就知道,不能全信,起码这个千层土,喝的时候得扔掉。
“但火毒并不好治,你需去神堂堡、葭州两地,寻取真龙胆、灵仙草两种寒毒,之后再来找我。”吟儿听得云里雾里,只听懂了神堂堡一个地名,应该在金夏边境,与先前环庆之战齐良臣驻地毗邻,那么,真龙胆、灵仙草又是什么鬼东西?寒毒?
心念一转,吟儿说服了自己:毕竟渊声学医,应该和樊井、张从正一样,对寒毒或多或少都有了解吧。
若干年前,控弦庄秦氏家族将火毒发挥到鼎盛,震慑得金国全境黯淡无光,作为一个性格里带着些许强迫的难题终结者,渊声势必对毒性极寒的植物动物极为关注,这两样东西连当时的渊声都取不到,显然寒性比一般毒物要强,如今渊声还说好治,说明其或能与金陵火毒抵消。不管怎么说,当年若非渊声突然入魔,或许能推动寒毒发展。
吟儿心里忽而一酸,医者不能自医。
“谁!”蓦地渊声面色一沉,厉声喝问。吟儿乍惊乍喜,本能往石门方向张望,不料瞬间之后,只听头顶窸窣声响,才意识到原来林阡是从那里取道,独孤应该和他是分别行事所以没来……
是了,林阡虽然未曾发现石门所在,但有可能在反复摸索之后,发现窟顶某处中空、也是个不错的通路……喜形于色的吟儿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见林阡落地持刀攻势再起。
不对,他并不知道渊声对自己毫无加害之心、反有相救之意!然而“不要打”三个字不由分说被淹没在浩然刀意中。
渊声嘶吼一声猛然饮恨出鞘,发红的双眼、炸开的头发、偾张的血管,无不说明了他此刻已从大夫的心境抽离,这样快!
“吟儿先走!”林阡将吟儿撇到身后,吟儿还没决定好听不听话,就觉一猛鸷当头而落,生生把林阡的手从自己肩头切开,回过神来,林阡手上已经满是血流……渊声!他的速度比想象中更加惊人。
“走!”林阡喝斥还愣神的吟儿,推着她一起逃离这绝境,然而渊声杀意汹涌,饮恨刀不再扫射,一路铲杀一路尘火。此情此境,两个人一起逃谁也别想活,林阡被迫停下拒敌,饮恨杀气近在咫尺。
林阡见势唯能直接从刀刃滚上去,到渊声面前反杀一刀力大无穷,这饮恨刀的杀伤范围哪里最强哪里较弱他自然比谁都熟悉,于是每分每寸几乎都紧贴着最危险边缘过去,以这种搏命的方式勉强进入渊声防线接近渊声身体,然而即便这样他还是铩羽而归被撞得满身都是刀伤。好在,他这搏命一击终于给吟儿争取了逃离机会,吟儿可以从他来的地方先行出去。
然而黑沉着脸的渊声不依不挠,压根不管林阡被他打到哪里去了,立刻冲着吟儿的方向再排宕一刀。瞬时渊声所在之处,与吟儿处开始断裂、越开越广、逐渐从一线之隔,发展为不可逾越的鸿沟。究竟是何人,能于地表如此轻松就破开激越的浪花。
吟儿本能自救往后退,才未曾掉落这狭长的裂谷,翻腾的湍流如火舌****,比适才红色岩浆更热更险。而林阡取道的那处窟顶,正是这些热流正上方,吟儿走不了了……
“胜南……”视线被堆起的碎石阻挡,竟渐渐看不见林阡,而渊声无需任何中间物、直接从裂谷彼端一路飞越过来,毫不留情地再次挥刀狂扫吟儿,这次哪还那么巧合,直接被他切中自己的脉象、再唤醒他?
不容多想,拔腿就逃,不管前面有没有路,那是唯一的生机了!整个洞窟都在颤抖,眼前的路为何越来越难跑,原来,这段路已经从水平逐渐倾斜成垂直吗!眨眼之前路过的地方皆成下游,而眼前的全成高处必须攀爬!可是摩擦太小、吟儿又实在没气力爬了,一不留神,差点失足滑落在渊声刀锋上。
九死一生,悬崖上及时出现一双大手将自己拉住,并一点点地提了上去,吟儿艰难抬头发现凌大杰,原来他因渊声的这番自我破坏、发现了正自开启的石门。他能出现在这里,显然终于击败了五味,饶是如此,他也满头大汗。
感谢的话还来不及讲,在垂直面最下方的渊声,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直接窜了上来,哪怕这高度已经有七八人高。凌大杰刚把吟儿救起,就不得不出长钺戟对之格挡,然而他精力已被五味消耗得差不多,几招下来也是战成了血人。
渊声此魔,不可一世,霸道横行,舍我其谁!
凌大杰和吟儿一同被困在渊声的饮恨刀下,只觉每呼吸一口热气,口鼻都被塞一块炭,所以连呼吸都不敢,竟宁可窒息而死。
渐渐地,就算他们想呼吸都呼吸不到几口了——刀光压抑下的内部空间,气压越来越小,几乎形成真空,渊声完全可以轻轻松松地、从外向内将他们封死,谁都妄想打开这樊笼。
这样的恶魔,不需要恻隐,因为他不屑。
随着内力的榨干,凌凤二人气息都越来越短,世间所有的一切,都仿佛被这锋利的刀刃瓦解。支撑不住的最后半刻,忽见一袭白衣从天而降,渊声不曾像听到林阡那样听到他……
缓得一缓,那人已拾起凌大杰被打飞的长钺戟、迅疾朝渊声舞出他高妙绝伦的残缺剑法,当万顷寒光平推而至,渊声不得不放弃屠戮、分心转刀向他,隔空交击,啸响声急,势冲霄汉,荡气回肠,凌凤性命之忧总算得解,因确认是独孤清绝而喜忧参半。
原来独孤和林阡一样,都是采取了从窟顶取道,只是他们选择的出口不同,一个在裂谷热流的正上方,一个在此刻这靠近石门不远。适才渊声一直忙着抓药、又和林阡、凌大杰花费了几分精力,独孤则始终于窟顶养精蓄锐,终于恢复到可以在他之上——
暂时在他之上。
一因渊声终究恢复力极强,再过数十招必然反压,二则独孤内伤甚重、此时交手已算拼命。
数遍金宋,再没人会比此刻的独孤更具霸主风范,与渊声交锋的这几十招内竟能无一丝败迹,和渊声这样的魔鬼都能平分秋色。
吟儿却清楚知道,也许半刻之后,战力会此消彼长,杀气会逐渐往四面八方释放,包括独孤在内的所有人和尸体,全被定格在这以渊声命名的时空,在这一刻,恐怕已经开始,心口正在麻痹,意识不停流失……
便在这浑噩边缘,耳边倏然出现了一缕叮咚泉响,气息微弱的凌大杰和吟儿,不经意间都觉空前神清气爽,注意力顷刻从战局移开:奇了?水滴已干,怎会还有泉声?
没有听错,那泉声一丝丝飘过耳边,飘过眼前,睁大双眼,仿佛能见一缕缕轻烟,漂浮于战场周边,好像保护着他们不受渊声内力压迫似的,随着时间推移,音律和烟雾越来越多,越来越浓,也越来越强,渊声的战力难以置信地极速下降,独孤逐步从平手开始占尽上风,吟儿和凌大杰则完全恢复神智、惊异地发现胸口不再烦闷。
烟雾和音律的尽头,唯见一老者抚琴,鹤发童颜,翩若惊鸿。
“不……”内力骤降、心智正常、体力透支的渊声,大叫扔开身上所有兵器,一溜烟地逃出好远,跪地掩耳护头,表情支离破碎,“别,别!求你了!啊!”独孤正待要追,却觉精疲力尽,一下瘫坐在地,吟儿和凌大杰急忙将他扶起。
“浣尘居士……”众人都认出那老者是净心咒的所有者浣尘居士。净心咒,这到底是一首怎样的曲子?它并不像水滴、摄魂斩或战八方那般蕴含特殊声波杀人,完全凭旋律就能让一个魔听一会儿便被净化心灵恢复正常?事实如此,众人并不觉得难听,渊声却害怕成了这幅德行!
不能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但绝对是一物降一物。
此战虽然不少兵马都是临时部署,但追歼渊声的计划并不仓促,在平凉之战刚落幕的第一刻,林阡等人心里就有了“如果能找到渊声该怎么打”的初步想法,如果说别人都可以临时找,那么,浣尘居士必须第一个到。
可以说林阡和岳离都想到了要请这位浣尘居士相助,而且喜闻浣尘就在平凉。当时金宋双方虽未达成合作,却也无所谓浣尘究竟随谁出征。能到就好。但考虑到《净心咒》起码要弹一段之后、渊声才能被净化,这段时间怎样保护好浣尘居士及其琴是个最为关键的问题。
谁都怕渊声看见浣尘就会扑上去直接将其撕裂,所以只能安排浣尘远距离弹琴,但是洞窟偏偏有杂音干扰,因此浣尘必须也进洞,却是一定要等有人控制住渊声之后才行。
这个时机,刚好适才的独孤完全做到了,是他的残情剑法,钳制渊声在数十招之内都没法抽身去顾近处响起的净心咒。待到无法自拔,却是为时已晚。
那么浣尘又是从何进来?由谁护送?怎知道洞中情况?吟儿往他来处的方向望去,只见裂谷彼端烟雾散尽,有十三翼立于林阡身边、一字排开,很显然,林阡被渊声打伤后顺势回去了第一关,并立即向洞外所有兵马发号施令带浣尘进入。他和独孤的分开出现、前仆后继,亦可能是在寻找吟儿的过程里就安排和计算好的——
只是地点发生了些许偏差,原本林阡可能是在发现此地通往第一关后、思忖将渊声引入其间继而由独孤制衡之,然而,突然之间渊声造就的裂谷,非但使独孤没能及时过来,便连渊声也去了裂谷那头……所幸这样的偏差由凌大杰填补,独孤也终于及时找到了另一处飞身而落。
而独孤,完全不负众望地,完成了计划里最重要的一环。林阡对他的信心一旦过剩,这里所有人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呜呜呜……别弹了!”此时渊声头痛欲裂,在地上打起滚来,他那样的狂人、魔鬼,目空一切、无法无天,竟然也会有这样的时刻。
“孽障,可知我苦寻你多年。”浣尘继续抚琴,轻拢慢捻,渊声服服帖帖,泪流满面。所有人见此情景,都是瞠目结舌。
“该怎样处置他?”这个问题,林阡一人不能解答。金方主帅、高手们到现在还杳无音讯,这一战有他们一半的功劳。
今日打渊声实在消耗过多,好在没有重蹈当年覆辙害无辜兵马受累。接下来,就是对参战高手的搜救行动了。
当然,首先现在裂谷两端的人都没法会合、即便浣尘对渊声的琴声威慑也隔着一道裂谷。迟则生变,所以林阡等人第一件事就是想方设法凿通被渊声封死的第二关。
半日之后,众兵将齐心协力,终与厉风行、越风、薛焕等人重逢,并陆续找到齐良臣、高风雷、岳离。渊声本人被净心咒束缚,渊声门徒或逃离或被俘。
伤亡如愿降到了最少,令人欣喜的是,分摊了渊声的杀伤力后,参战高手无人牺牲。不曾直面渊声的大多都是外伤,而最后进第六关的六人,齐良臣伤势较轻,独孤内伤颇重,岳离险些阵亡。好在大家本身实力雄劲,都能坚持存活。
不管怎样,这次的战绩非常值得骄傲。
或许,若干年前之所以擒杀不了渊声,是因为单凭金国一方根本拿不下他,而可惜,金宋双方的戮力同心合作,也许一辈子就只此一次了。
从纯粹的江湖走出,现实中仍然是金宋疆场,刀枪林立,剑拔弩张。
待岳离终于清醒已是第三日清晨,故凌大杰代他与宋方达成了一致,将渊声锁在一个新的地方,比黑山还要僻静,人之罕至,“此生永不参与任何战事。”对此,凌大杰和林阡都询问并参考了浣尘居士的意见,念在渊声本身无辜,同意继续以净心咒去孽,渊声的几位徒弟执迷不悟,也需一同关押,念咒净化。
金宋双方,各派数位高手秘密护送浣尘、渊声离开陇陕,杜绝了他们被其余漏网徒发现的可能——那些门徒,不会放弃营救圣主的希望,哪怕那可能会搅得天翻地覆,至少他们的圣主是自由的。
对渊声有了侧面了解之后,吟儿才懂,为什么渊声会有门徒,而且称他“圣主”。
上次渊声被洪瀚抒惊扰,由于他们都处于隐居状态、没想到会有人来,所以守卫不够森严;但这次渊声出现了想招惹人的样子,他们便如此细心、滴水不漏地,在洞窟内造出这样多的阵法、机关对敌,同时也不忘照顾渊声的心情,给他寻觅了一处安谧,放置了他所有的喜好。
数十年前渊声落网,他的武馆全都作为非法组织被取缔、门徒们全都失去了扬名立万的机会……然而他们并未怨恨师父,相反,他们各自为了找寻渊声下落而四处奔波,大多都是隐姓埋名、卧薪尝胆、甘之如饴,许多年来,从来没有忘记修炼自己的武功。
渊声其实是这样的人,会被这样爱戴的一个人,人待你如何,你待人如何,他入魔前,人品可想而知。
在被毁坏得千疮百孔的南石窟寺内,林阡、吟儿等人看到了记载这洞窟历史的《南石窟寺之碑》,碑文六百五十余字,详细记载了石窟的开凿时间和主造者。
此寺建于北魏永平三年,由泾州刺史奚康生主持凿造。
听院中原有僧侣说起,这位奚康生是北魏名将,出身军伍,酷爱习武,军功赫赫。
“他虽一介武将,却有勇有谋,擅长以少克多,险中制胜,几乎是个常胜将军。他总以潜心向佛之貌示人,每到一个地方,都能舍了自己的住宅去建立寺塔。然而他善开杀戒,镇压泾州叛乱时,曾对平民、僧侣亲手屠戮,杀生无数。”邪后说时,林阡意识到她又多了个和海逐浪吹嘘的资本,忍俊不禁。
“一边诵经念佛,一边大肆杀生,真矛盾的一个人啊。”金陵抚着红墙,难以置信。
吟儿一愣:“渊声他,不也是这样吗。”她把渊声在洞内治疗她的过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大家都觉不可思议,看到药方才知不假。
“原来他和阑珊一样,悬壶济世,救死扶伤。”越风说。
“所以门徒们找到这里,也有可能不是临时起意吧。”林阡看着这药方,宁可信其有,先给樊井验证,若真有效,神堂堡和葭州便要纳入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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