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他有了两种身份,白天仍在红袄寨里、新屿的身边为下属,入夜后则是海上升明月、落远空的弟子之一。说到底,是世态的炎凉成全了他一人可以有两种角色。
整整三年,风雨无阻。出于原则落远空从未给他看见样貌,起先也并没给过特别重要的任务,但每晚都会与他接触、指教他刀法,来去匆匆,神龙见首不见尾。
那三年,落远空应只是在观察他的忠诚、磨练他的坚韧、培养他的随机应变和自保能力,以备日后投入金营为细作。
那三年,不但是胜南的锥处囊中,也一样是红袄寨的韬光养晦,躲过了楚风流的兵车,也与短刀谷有所交流,诸如柳五津、落远空都或明或暗。当然了,越野在那个故事里,也有一席之地。
由此可见,红袄寨不仅与林家军交流,也与那苏降雪千丝万缕……
随着红袄寨逐渐壮大,林胜南这个小头目就未必一直在寨子里了,他要负责联络各方据点,是以闯荡过大金不少地方,虽然每处都是短暂停留。扩大了视野,才知道整个世界都在往前走,天翻地覆的不只有红袄寨,甚至不只有山东——
他十三岁这一年年末,金国捞月教开始往破败的黑风寨青虹帮渗入,企图对山东宋匪做最后的肢解,为免山西、河北、河南等地刚刚复苏的宋盟势力唇亡齿寒,海上升明月在林楚江的指示下开始针对性行动。
林胜南这种亟待实用的细作,自然不能再为琐事跑腿。落远空对杨鞍要他,他的身份,在当时也只落远空、鞍哥以及直系上级新屿知道。为了他的安全,杨鞍甚至不曾对宋贤透露。
十四岁,胜南奉命潜入捞月教内部,追查北方义军中谁与金军往来密切,搅和得他们在泰安的组织鸡犬不宁,并最终将那一脉连根拔起,非得副教主柳峻、南弦亲自前来彻查。期间重大事件,全由鞍哥和新屿接应、掩护。
近三年真正的细作生涯,和胜南合作的人必然还有很多,却都没留下姓名。
细作,这种战友之情很微妙,可能你永远不会知道对方长什么模样,你带着面具生活在一群敌人里而他也是他本我之外的另一个身份,可能通过固定的交流方式一起扳倒过一个敌对组织,长久与深刻的程度,不逊于并肩作战的兄弟,但一转身,一回头,你已不知他在哪里,他也不知你是谁人。或许要到敌人都收拾光了,成功还乡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是你,相视一笑,各归各位,本无交集,仍无交集。或许和徐辕也遇见过?或许和谁人也遇见过……但更多的,是遇不见、回不来的人。
他十六岁那年,红袄寨代替黑风寨青虹帮、在山东一带站稳脚跟,亦终于得以与楚风流正面交锋。硬仗不计其数。宋贤初出道就能以潺丝剑单挑楚风流帐下五虎将,新屿覆骨金针在手取敌首级如探囊取物,胜南则出没于金宋之间一直可有可无。
那年冬季的决战之夜,他才真正由暗转明,挫败了柳峻南弦对谈孟亭的暗杀、协助吴越逼迫史泼立围魏救赵、单枪匹马杀进了金军围困圈里救出宋贤——仅仅这些而已,小人物却推翻了大局。
像鞍哥说的那样,世事不是那么容易定死的,完颜君附曾经站得那么高,后来跌得那样重;山东之战,在金军以为最万无一失的时候,全盘崩溃。
金军败离,山东之战不了了之,红袄寨建造的江山逐渐安宁下来。然而世界的不公平却没有到此为止,仍不停地从其它角度浮出水面——冲锋陷阵的未必活得长久、可能早已尘归尘土归土、只留下一段段传说、甚至后代都不能保全,而最终能够得到权位的,往往都是些有点战功而又有幸活下来的、二线人物。诸如此类,关乎命运……
红袄寨的元老功臣去了一半,当家的位置必须重排。意料之中,当新屿、宋贤因战绩卓绝后来居上,胜南却被安排去当了史泼立的手下——有何不可,对于名利之类,也许是因为困倦,也许是因为无奈,也许真如鞍哥说的看不上,所以真的看淡了。
而命运弄人的是,爽哥因事降职,反而成了吴越的下属,具体原因难明,但看爽哥那么个急性子,沉不住气看到错的就要说,定是得罪了谁才招罪。身份虽转变,如钱爽那样的汉子,仍是不卑不亢,在什么位置就做什么事务,尤其令胜南敬佩。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有人赢不了,有人输不起,有人赢得漂亮,输也坦荡。
十七岁那年的夏天,山东大局已定,红袄寨百废俱兴,宋贤赢得个“玉面小白龙”的头衔,列入南宋武林之九分天下。这么巧,传说中来年云雾山要举行比武大会,召集全天下的少年英雄一比高下。
宋贤听了本就真心想去,何况刚刚被九分天下给收录了?新屿亦答应了病重的师父要将覆骨金针发扬光大;谈孟亭那时因为救命之恩,对胜南的态度可谓大转弯,说,大哥三弟都去了,老二哪有不去的道理呢。
寨中兄弟都说,云雾山大会,虽是明年春天才开,也得早些去南宋江湖游历游历、长长见识、熟悉了水土,如此才能有好名次。“早些去吧,他们心都飞走了。”那时杨鞍就笑着按在宋贤肩上,也赞成。幼年宋贤只到他胳膊肘,十五岁却已跟他一般高,翩翩少年,招蜂引蝶。
“好!”可宋贤一开口、一笑,还是那么一副没心机的样子。
不巧的是,和比武大会一前一后的,还有个饮恨刀丢失的消息,传到红袄寨里来。面对着短刀谷的信使,谈孟亭、杨鞍等人,当即就面露难色。
当时胜南真不懂,人情冷暖竟可以到那个地步?连林楚江那种传说中的大英雄,想号召别人帮忙找刀都会遭到各种推辞。他们到底在推辞什么。
若当年胜南懂短刀谷的内斗,也许就能了解,饮恨刀丢失是苏家捣鬼,正如云雾山比武是林家下棋;也许就能了解,作为新生的势力,红袄寨不得不在两家之间都虚以委蛇,一如当年对黑风寨和青虹帮;也许就能了解,大人们为何一边面露难色地推辞说不去,一边仍然把三兄弟和一个不痛不痒的史泼立塞过去寻刀。
“那么云雾山大会还比不比啊?”宋贤愠道,兴致索然,对寻刀并不是那么在意,甚至有点排斥。
“宋贤。”鞍哥止住了他下面的话,“不管比是不比,你们照旧动身。”
饮恨刀可能在各省流落,因此他们这些人都不同路线,吴越更因师父病危而中途折回过。不过,出泰安的那天,他们仨还是被送行的人们送到了一起。
吴越由吴珍送行,胡水灵早已回去,是以主力大军多是少女……好不容易宋贤才把她们都招呼走。
“宋贤真是个不近女色的和尚。”他们笑看着女孩子们乘兴而来败兴而去。
等剔除了那些障碍物,只剩下几个最重要的人。
“南宋前十,一定要拿三个名次回来,不然就撤你们的职!”刘二祖笑着给他们仨下硬性指标,如他那般淳朴之人,自然以为云雾山比武肯定会进行。
“二祖,这说的什么话!怎会拿不到呢!那些个江南水乡的公子哥儿,比得过咱们真刀实枪过的山东大汉?!”钱爽推着一大板车的东西给他们。
“爽哥,这么多东西啊,带不走啊!”宋贤看着一车食物傻眼了。
“笨小子,那是我推来给你们选的!要什么,尽管挑!剩下的我再推回去!”钱爽哈哈笑。
“这酒,是鲁酒?是爽哥酿的,还是赵显大哥酿的?”新屿对吃喝比胜南还灵敏。
“哈哈,一壶是我,一壶赵显,你都尝尝,哪个好喝带哪个。”钱爽说。
“两个都好。”胜南帮新屿鉴定了,笑着碰碰他肩膀。
“不对……”宋贤忽然拦着他俩。
“什么不对?”
“我记得你们跟我说过,之所以跟我拜把子,是因为我身上带的酒香,可是,我们认识那会儿才五六岁,怎么可能身上带酒呢?”宋贤恍然大悟,“好啊,你们骗我!”
“玉面小白龙大侠,这是几年前说的话了?你到现在才悟出来?!”胜南新屿都差点倒下,“后知后觉到这个地步!”(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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