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听弦也清楚,虽然不像师父那样可以借饮恨刀的内力,但基于白氏长庆集的心法,自己刀法的气势、意境也可以去填补内力的不足。如此可比正常情况持衡久一些,能够更好地享受对齐良臣的见招拆招,平心静气地求生,伺机寻到他破绽。
不错,和一个实力远超自己的人交手也是可以赢的,就是要撑、要等,先立足于不死、求生,然后慢慢找他破绽、或给他造破绽。
一回合错身攻防皆如骤风暴雨,辜听弦双刀紧扣接连挥出三十余招,把齐良臣的真气流和铁拳硬生生挡了下来。
狂涛乍起,乱云飞渡,听弦这刀法连齐良臣都觉得豪气万丈;电光火石,翻云覆雨,齐良臣的速力迫听弦感受到势不可逆。
巨响声中,听弦的连环刀被齐良臣铁拳强硬压低,天灵盖暴露在拳风的致命范围不过几寸,一股令他恶心的剧痛直接灌进头颅钻心刺骨;僵持片刻,克服重压厚积薄发,听弦瞬然蓄力将刀抽出,同时纵爱驹横跃两尺,马术端的一流。
齐良臣铁拳劈到空处、转向追击有所贻误,真气流却异常精明、如影随形极速绕道,霎时半空气浪翻卷,全朝听弦赶尽杀绝;千钧一发求生欲与斗志齐燃,听弦使出全身的力气抡出长刀,纯熟一招“大鹏一日同风起”格挡。
齐良臣速度比年轻人还快,气流方一阻止,铁拳倒转如流,反手凶猛劈砍,神倒鬼跌,削肉如泥,这一拳裹挟飓风,掀起的尘沙首先就喷了听弦一身,铁拳本身更是拳起命落之势。听弦猛提一口气,运力到连环刀上,铿然以“朝避猛虎,夕避长蛇”守,连带回击“星垂平野阔”和“指挥楚汉如旋蓬”先后两式。
听弦虽很多方面都不及林阡,可是内功底子比林阡出道时深,对白氏长庆集招式的熟悉也比昔年林阡快,这一点倒是像极了对招式领悟极强的凤箫吟。结合他二人长处,终于可以在齐良臣手下活过十轮。
但十轮之内,只进攻了一次还被无情淹没,到十二回合双臂都已发麻……当此时铁拳又至、再举刀力不从心,危难重袭,听弦匆忙闪身一侧,将铁拳晃了过去,未料齐良臣原就是虚晃一招,似是猜到了他躲避方向,所以见他中计正中下怀,顷刻直取他身体要害,听弦只要还在马背上,就是死路一条。
可是,落马?气流就在下面托着、磨牙吮血呢。前有绝路后有追兵,环伺的凶险里辜听弦呼吸不变,从容不迫地仰倒离马,鼻尖和铁拳近乎贴着过去,身体甫一下沉,气流直冲上来,听弦虽然举刀力不从心,向下砍还有些许力气,蓦地一刀直插身下气流,借着气流的反弹力,灵活地重回马上。
以你之矛攻你之盾,急中生智卷土重来,不过一瞬之间,仍是一气呵成。在最短的时间,凭最好的角度,以最大的气力,撞开了原还难以抵挡的铁拳。
听弦一连串的动作,敏捷、冒险、漂亮得惊人,对刀法和马术都是炉火纯青,虽然还只懂硬拼齐良臣的气流整体、不懂其内在玄妙,谁说和高手过招就一定要知其所以然?
师父在自己这个年纪、这种武功程度,早已叱咤宋金、战功显赫,只不过遇到的对手还不是连跨了几级的高手堂。但听弦虽然比师父遇到的考验狠,却比师父拥有的经验多,站在师父的肩膀上,知道这种“以气势辅佐内力、铺展开来打铁拳”的策略,真心是屡试不爽的妙法;同时,听弦必须一心二用来摆脱真气流的擒拿,好在这种心法听弦也已滚瓜烂熟不太困难,不知不觉对齐良臣的二十回合终是接了过去。
二十回合连环、二十回合长刀,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节奏快,风声紧,勉强可与齐良臣匹敌。
听弦对撑二十轮原还有底,可惜维持到二十五回合后,果然气力就到达极限,再难持续。毕竟对手内力过于雄厚,尽管连环刀毫无畏惧,铁拳却愈发沉重,气流也更多更杂更难防守。然而,为了飘云等人能不那么吃力,听弦还是卯足了力气——继续!
原还只是气势恢宏,舒卷江山,极尽壮美;倏然意境开拓,承接疆场辽阔,金戈铁马,气冲霄汉。
紧张激烈,险象环生,又煎熬了近十回合,可惜一根弦终究拉断。随着气力越来越悬殊,心如止水就更难达到,而立足于不死的打法一旦有了漏洞,不能知其所以然便成了硬伤。
总有不能防备的某道气流,在刹那间侵入听弦的筋脉,旋即,一通百顺,无数气流往各穴道冲撞,整个身体都有失守之势……听弦暗叫不好,突然身畔异变厮杀声愈发鼎沸,怎么了?难道飘云和致信的伏兵已经作动?可是这时机好吗?
来不及为他们担心,喧嚷扩散在耳中尽为混沌,听弦身子一歪,生生从马背摔了下来。
辜齐之战还在持衡的阶段,司马隆就已经开始防御第二支伏兵。
第二支伏兵的可能性,八九不离十——宋匪敢在他司马隆眼底故意伏击、肯定带着目的和拥有胜算,而且目的不可能只有“影响大”那么小一个,胜算也必须经过了无数思考和推敲。毕竟达到这一切都需要辜听弦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地铤而走险,付出那么大代价,怎能允许漏洞?
渐渐地,从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发展到风吹草动异动频频,感觉另一支伏兵已呼之欲出。
“一步之差,我亦算到。”随着形势发展,司马隆知道第二支伏兵已经铁板钉钉。宋匪本就人少,采取奇兵不在意继续分支,而且他们经不起孤注一掷、所以必须有多条计谋环环相扣:一支奇兵要么成为另一支的锦上添花、要么……就成为另一支的弥补。
人群终攒动,疾趋如旋风,轰鸣震耳,烟雾漫天,“抓!”高处,司马隆神色一凝,宋匪确实还有多余的战斗力啊!
司马隆熟读盟军胜战经验、深谙金军失败教训,竟被百里飘云抓住特点来撕破绽。剪尾伏击和厚此薄彼,这两计看似简单,加在一起如此毒辣!
“然而,百里飘云,‘厚此薄彼’计是你的弱点不错,但我若忽略你的弱点,那便就是我的弱点了。”司马隆沉着一笑。
果然有第二支伏兵比辜听弦所领更加威猛、人多势众,在乱云崩坏的这一刻,齐齐从暗处冲杀出来,一马当先的正是飘云。
听弦落马之际,不忘脚去勾带齐良臣,就像当年魔门之战对付戴宗一样;好在齐良臣适才气流太狠、双方坐骑都难堪煞气,是以落马都比寻常容易得多。
听弦虽和齐良臣公平地一起落马了,不公平却在,失去了马术的优势、加上穴道已然受损,自己接下去就更难打。好在,好在自己的救命恩人现身,原来真是飘云。他弃了战马凭一身轻功神速闯到阵中救听弦,而他的麾下们则于阵外试图打破局面、冲乱金军。
于是听弦调匀气息,把齐良臣交给飘云的大刀应对,只待飘云气力不济,自己就去帮忙补刀。两人难得合作,身影交错却可开可合、锋利如剪,纵使齐良臣都觉棘手。
因小见大,司马隆远观战局,看百里飘云和辜听弦的兵马也是如此,像极了交错的两刃开合自如,这二人的连续伏击造就了现在的内外夹击,在田若凝及其部将的基础上明显青出于蓝、推陈出新。
当然,金军在他司马隆的及时调控下也做了多套战备、此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构阵型,没有因为飘云等人的骚扰就被惊撼……
战阵中,以二敌一的模式使听弦和飘云各自都得以喘息,但每每化险为夷,都是堪堪转嫁灾难,过了五十回合,皆是摸打滚爬,美其名曰持衡。然而倒也并非一无所获,听弦和飘云都发现铁拳并不难打,最棘手的是气流——“他气流比铁拳更像长在身上,操控自如……”
尤其听弦,比适才模模糊糊见招拆招要清醒得多,隐隐能分辨出每次自己去接拳时气流在哪里掣肘。其实,这些经验师父是说过的,师父怎么说来着,要想识破齐良臣的气流,必须割开两种精神的自己,神思进入刀中去找寻对方的“气路”,好,此刻有百里飘云呢,潜心入刀很方便,没有什么后顾之忧。
很多年前,哥哥教自己,要做一个让别人信得过的人,听弦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达到,可飘云一定是这样的人。
原想静如止水,后来心浮气躁,却因现在飘云就在自己旁边,慢慢可以再次沉下思绪,默念心法,调匀气息,心越静,血越热,最多的精力在攒聚。却恰在这五十七回,真气流陡然变猛,缠到他无法动弹,很显然齐良臣意识到他在做什么,齐良臣不是没和林阡打过!
听弦的潜心入刀赫然受阻,换往常倒还可以生死不顾、处变不惊,可就在这一瞬间,右手神经忽然被什么一扯、骤然失去知觉,顷刻心魔入侵,尘封不过几个时辰……提不动刀了?打不了这场仗?杂念丛生,石峡湾之败、洪瀚抒屠杀、千夫所指罪魁祸首……辜听弦!师父没让你改变原则,只是触到了你尊严,你却以抵触你原则驳回了他……罪恶感和消极重袭,一时间排山倒海,可是,不该在此时此刻纠结……辜听弦你在想什么!!!
一个不留神,齐良臣一拳狠击在他胸口,盔甲全都稀烂内脏也被少许震伤,潜心入刀识破其气流没可能了,忆起师父依稀还说过,“如果我能侵入他和气流之间,才最治本……”关于干扰齐良臣与气流交流的刀法,师父隔空绘图、刀谱上标注心得、甚至手把手传授过自己,可自己没好好铭记,不会那种刀意的“零拆为万”,好歹学个形似?不知能否唬得住齐良臣?
听弦打定主意要试一试这“形似”的零拆为万,六十三回合,飘云及时替他承接了齐良臣几拳却很快濒危,说时迟那时快,听弦再度使出全身精力掷出了双刀,一往无前到激沸——一川碎石大如斗,白虹飞趋电光走!
心太大,没学会跑就学会飞,原想打出的是师父那种外表飘忽、内在大气,可是,徒有山水磅礴、闪电之激,却好像少了点什么……
从前发现自己缺点是“攻过强时会忽略守”的听弦,实则此战攻守兼备已经做到很好、进步多了,但关于水的不争、善下、柔德,别说听弦性格所致必然缺乏,连林阡都还有继续进步的空间,是以那浩浩渺渺,到听弦手里展现出的是浩而不渺。
刀法天生灵性,巧变游刃有余,雄浑不断进步,浪漫却不稳定,尤其在实力不够的现在。就像山少了水会失去灵性,此刻有所缺憾的山水意象,遇到齐良臣就山秃水枯……
不成功便成仁的这一刀,不出意外得到惨败,铁拳奔脑袋直接就砸下来,打得听弦头破血流,眼看听弦倒地铁拳还要追魂夺命,危难之间飘云想也没想持刀挡在听弦身前,轰然巨响,一片血雨后飘云连人带两战马全消失了,或是被兵阵卷走,或是……?听弦不敢想,也无力再想,伏在地上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当是时前方石硅与薛焕仍在胶着,后方听弦和飘云的人却被清理了不少,宋军伏兵皆呈颓势,飘云和听弦对于麾下们来说都是生死未卜。
“若然司马隆也注重那胜利经验,很快却又锁定是那‘厚此薄彼’之计了,该如何?”开战前,心思缜密的沈钧追问飘云。
“固然司马隆可能一早就排除了厚此薄彼计,仅仅是一直怀揣着对故意伏击的怀疑,如我们所愿他从战前就疑惑不解、心绪混乱,直至飘云伏击成功都没想通我们的目的;但更可能在最后一刻拾起这最不可能的可能——因为他毕竟心里一直是怀疑的、有怀疑就不该放过任何一种可能,战前虽想不到,可一旦在飘云伏击之前想通,就能及时调整金军把飘云的这支伏兵扑灭。”沈钧说的不无道理。
“若然如此,司马隆吸引力不会全给听弦,他会在剿杀听弦的同时还留心第二路伏兵、对此地段整体都防御十足,你我二人如何能够在他眼皮底下一鸣惊人?”致信也问,听弦能够拖住齐良臣自然好,但一方面也会迫使司马隆去敲定这厚此薄彼计。
“如果是那样,我确实难一鸣惊人,谁说致信你也在他眼皮底下呢?”飘云笑道。
这一战,必须万无一失的是我们。我们出十条计,司马隆都可能一一打碎,也许出更多,他就打更碎。但总有第十一条,他想打碎也难。
“怎么?”致信一愣。
“我就打到这里了,接下来的,交给你们了……”此刻听弦默念,支持他不闭眼的是寒将军临战前说的“靠你了听弦!”完成任务了,死,又何惧?
看百里飘云淹没于人潮、辜听弦倒地不起良久,司马隆并未因此得意忘形。
此前飘云给司马隆出的两道难题:“伏兵剪尾这一计,司马隆失败过,宋匪明知司马隆擅长总结经验,故技重施是轻敌是挑战还是别有用心?”“厚此薄彼这一计,宋匪失败过,故技重施是逞强不服输是侥幸心理还是疑兵之计?”司马隆一一识破并迎刃而解,是别有用心,是疑兵之计。
但是,以上两计会否都能作为第三计的铺垫?
若是别人,故技重施就算黔驴技穷了,但是是百里飘云,就要探寻,后面还会有什么等着?即使百里飘云现在被打得半条命都送了,计谋都还毒辣地存在着,在司马隆心的阴影里。
真正交战起来,前军没有余力为身后担心,所以金军在尾部的防备理应一开始就充足,司马隆战前的规划,齐良臣和移剌蒲阿坐镇,几乎足够;
辜听弦先是惨败,忽然反弹,其后激战于前,也是司马隆逐步想到和逐一反算的;百里飘云没有行踪,所以应当防着第二支伏兵,司马隆随着形势发展,给予尾部的防备充足到了极致,终于等到百里飘云的出现,一切都是那么符合情理……
但是,杨致信在哪里?伤口稍微不那么疼的时候,司马隆争分夺秒审视地图,突然看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难道说,是这里?!”想到其一却不能想到其二,还在剪尾伏击刻舟求剑,对厚此薄彼重视了,对剪尾伏击重视了,思维定势,忘记:吸引力不能全给某人,也不能全给某地啊!
“好小子,不停地走在我思路前面!”司马隆从地图上看出个究竟来,原来在金军腰部,还有几个不怎么起眼的小角落,纵使他这样谨慎用兵和熟悉地形的都差点忽略,彼处隐蔽处很少,可能很容易就被发现,似乎很难潜形,寻常战事几乎不可能纳入伏击之处的考虑。
虽然要伏兵占地风险太大、不是一般人力可为,可是殊死搏斗的宋匪一定会派高手去夺,届时由高屋建瓴地冲下来,会使金军首尾不相顾也!金军此时前后攻防都充足,腰部这一段就注定少,谁教尾部的地形更适合伏击、竟轻易掩了腰部的光芒……
更关键是,细数腰部地段,有近十个这样的疑似角落,杨致信的伏兵具体位置在哪里,战前即使能想到,也难确定,而且宋匪掌握的可能还不止这么多。
厚此薄彼和剪尾伏击,两计加在一起是一种效果,加完之后竟出来又一条计——原来是关于剪尾伏击的厚此薄彼……
“没想到,辜听弦是敢死队,百里飘云自己也是敢死队……”也罢,虚虚实实是百里飘云的强项。
百里飘云知道他的特点是经验,故意用两种故技重施来对付他,实际却更可以是为了掩藏杨致信。这杨致信,性质上还属于简单伏击,对付的只不过是司马隆的重视防备和谨慎地形,然而却不是剪尾,而是冲腰!
百里飘云把所有的可能性都给司马隆演绎了一遍,无论简单复杂,其实都能够作为障眼法。利用司马隆对尾部地形的了然于心,挑战其对腰部地形的熟知程度。利用司马隆对尾段的防备充足,来挑战他对腰部的重视程度。最后返璞归真,抽丝剥茧竟是声东击西。
司马隆和飘云的斗智斗谋终究以飘云略胜一筹而告一段落,两大谋略家彼此心思精巧地设计对方,如果对方漏算就成功,而如果对方识破,那就都给对方找好了最合乎情理的应对之策,却推动对方不得不顺着自己的剧情走下一计。
司马或飘云,都是知己知彼,都能将计就计,也都能你来我往,只看谁先跳脱出对方给的思维框架、超出对方意料、给对方的脑力一场出其不备的伏击……
“司马隆对经验掌握得快,他越重视那些故意故技重施的策略,就越容易忽略那些跳出桎梏的东西。”飘云赌对了,因为腰部地段是那样不起眼,不像正规兵法会用到的。
不过,百里飘云,确定你能够打赢腰部吗?
不需要去调控中军,即使司马隆想到这一计的时候稍微迟了些,也无碍——
为战者确实应该考虑方方面面,可是总有漏网之鱼,毕竟每个人的脑回路不一样,不大可能每样都能在战前、或敌人计谋显现前就准备好。只能“尽可能地做到最好。”所以王爷还对司马隆说过,“真正交战,不仅考验计谋的你来我往,更加要靠‘应变’。”
先前司马隆还不太注重这应变,也是闰八月的那一战,他赢了百里飘云的厚此薄彼,却还是致使金军惨败,归根结底就是输给了寒泽叶的应变能力。所以这些日子以来,他心里一直在意和分级的,就是麾下将帅们的应变能力。
此刻坐镇中军的是诡绝陈铸与蒲察秉铉,应变方面只有陈铸一个都无懈可击了,虽然对战林阡的时候陈铸还会聪明反被聪明误,对付个区区杨致信,陈铸那堪称一绝的应变力都算牛刀小试。
何况蒲察秉铉,在闰八月那一战结束之后,曾心情沉重地来和司马隆讲:“宋军具有我军难及的优点,魄力、行动之悄然、如一。”
“下次和百里飘云碰上,绝对不会‘端着’。”在意在这里,决心在这里,即使宋匪突如其来,会立即惊慌失措?
辜听弦和百里飘云的破坏力再强也徒劳,早先司马隆命令各司其责,陈铸自己多谋快断,蒲察秉铉则是稳如泰山,势必没有中杨致信的伏,反而足以把杨致信擒下。
“腰部此地的地形并不太适合伏击,司马隆能想到我们的‘冲腰’战术已经很难;而且,他更加难以把致信的具体位置确定。”在计谋初定的彼时,听弦和致信等人都觉得,司马隆很难应对这一计谋。
却也是沈钧这个最了解司马隆的人提出了“应变”:“确实,司马隆要想到这计谋太难,就当我们这条计谋能成功,但是,无关计谋,关乎应变——别忘了闰八月司马隆输给我们,就是多亏了寒将军的‘应变’。负责金军腰部地段的将领,会否应变力极强?即使中计,却能够极速给出对策,再棘手的伏兵也能杀?而且,很可能他负责了中段,就不会被别处的动荡影响心绪……”
司马隆的强度在那里,就应不怠以最高水平去揣度他。
“坐镇中军的是移剌蒲阿和蒲察秉铉,坐镇后方是齐良臣和陈铸。应变能力最强的陈铸在后方,想来是防着我们的剪尾伏击。”当时飘云说。
这一点像司马隆对腰部地形会有疏漏一样,百里飘云等人对情报也有误差——
“移剌蒲阿和蒲察秉铉坐镇中军。”盟军研究过落远空送出的情报,却不知道战前陈铸放给副将们的消息是假,陈铸近来把落远空的范围压缩进了五人之内。
而事实上,坐镇中军的却是诡绝陈铸和蒲察秉铉,战前陈铸此举还只不过是为了抓细作,却在现在歪打正着,逃避开了百里飘云等人的精打细算。说是意外,也不意外。这一切只因司马隆潜意识里还是希望前方后方皆危险的时候,中段金军可以令自己垂拱而治,所以同意陈铸的那一刻,预示着司马隆一开始就平均分配了注意力,也就从根本上本来就杜绝了冲腰。
司马隆的这一潜意识可能连他自己也没细想,飘云不算轻敌却必然还是低估了他。
这一战,司马隆和飘云再强悍都还是各有漏算,最终只看谁的漏洞更大,更加意想不到。
此刻中部战场其实与司马隆设想中的剧情无异,性质上属于简单伏击的杨致信,被聪明如陈铸与稳重如蒲察秉铉联手击败。
致信和飘云、听弦一样计谋落空,七刻左右,宋军的冲腰和剪尾双失。
岂止计谋落空,性命危在旦夕。
无暇为失踪于兵阵的飘云担心,无暇去给承担着重任的致信祈祷,拼尽了全力的听弦,此刻全身都在齐良臣拳气的笼罩下,逃不脱一个死字。
为什么没有求生欲了?因为,起码我无怨无悔了。可以帮师父、帮寒将军,打这么久,这么多招,对得起寒将军离别前按住他肩:“靠你了听弦。”
那时候的自己微笑回答:“不,是靠大家的。”发自肺腑地觉得要靠大家,因为如果只有他一个人打齐良臣,即使能撑到底最后还是送命,但只要撑到致信赢了,自己不仅起到了作用也会捡回一条性命。多好,他为战友们打头阵,战友们帮他扫外围,互惠互利,相辅相成。
虽然到这一刻不知道为什么致信竟没有胜……听弦的眼皮已经沉重地抬不起,昏惑中震耳欲聋的一句话却是“靠大家的”下面那句,杨致信说来振奋士气、坚定信念的:“活着!再会!”于是众少年一起吼完此句便离散上阵提刀携枪意气风发,短暂的各奔东西是为了战斗更是为了生存和再会!
突然间手指如回光返照一把抓住身下的土,却被泥尘嵌进了指缝、那感觉真是难过得泪流满面,对,就是这种难过,证明我还活着,神智其实是明朗着,原来眼皮抬不起不是受伤严重,是因为眼皮上有血啊。
辜听弦,为什么放弃,满足了不是你放弃的理由,因为,也许致信下一刻就赢了,呵,我可不想当成个烈士被你们供奉起来,也不想你杨致信因为害死我的关系明明有功却被师父下狱……
下狱……虽然师父他动辄罚我下狱,其实想想,也没什么不对的,听弦双眼忽然模糊,糟了,是血进了眼睛吗,嗯,就是这腥气让鼻子也酸涩。
暴喝一声一跃而起,几乎是凭着本能去打齐良臣拳的方向,曾经在榆中之战他也瞎过,因祸得福现在倒反而驾轻就熟,视线模糊之际听觉敏锐更多,而且排除了一切可以干扰的东西,潜心入刀以物通物偏偏容易得很!于是这一刀切中肯綮,恰好把齐良臣的致命一击猛磕了回去。
尽管气力远远不及,被齐良臣打飞了几尺、皮开肉绽,好在这点伤,不算什么……便此时,辜听弦掉落的地方有不少金兵,不过一个都没上来,一则都觉得齐良臣下一刻便能轻易捏死他,二则齐良臣此人在武功方面有精神洁癖不可能以多欺少。
听弦慢慢扶刀爬起,抹了血,嘴角一丝不羁的笑:这点伤,真不算什么……刚刚他看到担架上的师父满身都是血,可师父搞不好还能再打一战、两战……
“主公怎样?”
“心脉受损,内伤很重。”
“外伤呢,敷药了吗!还有那早先就有的腰伤?”他看师父只能被侧放,探背后,稍一用力全是腥热。
“敷上了,还内服了樊大夫的新药,能缓和腰伤好一阵。主公刚刚昏着,还说好呢。对了,还提到了辜将军!”小军医因林阡终于愿意医治而喜笑。
“提到我什么?!”听弦一震,当他出现于师父梦中?
“哦,主公说这药好,我和主公说,这药对腰伤其实还不太对症,对四肢才是最好。主公说,这药给辜将军留些。”
“嗯……”听弦僵在原地,久久没有回声,辜听弦,辜听弦,师父都已经这样了还在担心你,你为什么就不能让他放心。
“辜将军,现在就可以试试。”治好了他的内伤,又来治他的外伤。
这些年来,多少次反出师门或回避、不敬,辜听弦,你都曾经不止一次地这么想:师父你先惹我的,我偏要惹你生气,气死你。
可是那些伤人的话,自己难过的时候就一定要说出口?
“师父,这场战乱,始作俑者,还有你。”“是吗,是怕我打败你帐下四大高手,扫了你林阡脸面吧。”“我这次虽然人是回来了,但不代表愿意背上回的黑锅——我辜听弦没错,所以死也不会认。”“现在才发现,会不会太晚?”“田将军是你害死的!是你害死……走啊,不要再见到你!”为什么人年少时一定要让最爱的人受伤……
脑子嗡的一声就被那些不堪的回忆塞满了,腿脚也像灌了铅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师父身边移开的。从榆中之战发现最关心自己的人不是田若凝而是师父起,就一直欠了他一句长达半生的对不起。
即使今日开战前和师娘交流时已经对石峡湾之错释然,可对师父却连半句敷衍都不曾有,所以那句对不起,一直没有来得及当面说。
“辜将军,会宁战区就靠您啦!”他内心原还挣扎,听得林阡身边的护卫嘱托这句,缓过神来,迎向这群十三翼炽热真诚的目光。
“为何,还对我有这样高的期许?”他低声问。即使以前战功赫赫,可他现在是个罪人。
他们本不应该对他有期许,是谁消弭了私下的仇怨,帮他轻而易举恢复了威信?
“还用问吗,主公愿意自断臂膀也要跟洪瀚抒换回来的人,肯定能领着咱们打胜仗啊!”那少年无邪地笑。
听得这一句,内心的挣扎陡然变成悸动。
不宜久留他还是离开了林阡,临行前对军医说“照顾好主公”,可是转头时眼角怎能不湿润,心底怎能不坚硬。
那不是压力,而是动力。
原先他以为师父让他解救会宁,是因为辜家军大部分都在会宁,师父正好可给他机会让他立功赎罪,原来还不止于此。
师父当面说的百年后托孤原来也不是安慰的话,是真的,师父是真真实实地如师娘所言,“你再不堪也会有人将你视若珍宝……”
那些他现在才知道的句子——
“我若输了,便将这执刀的臂膀留下,代他辜听弦的项上人头。”
“辜听弦是我的徒弟,子不教,父之过,是以我应代他受罚。他在盟军举足轻重,一向为我林阡臂膀,你既要他命,不妨取我臂膀代之。”
人说万丈竹子容易弯,我辜听弦不该忘了本。
似梦非梦的过程中,伤痛在渐渐瓦解,刀法在慢慢修复。
“一直以来,都是我活在师父的庇佑下,但今日之战,辜听弦以命立誓——该由我来保护师父你一次了……”
满心满意都是林阡,枯竭的战力因他复活,被精神,被魂魄填满,因此当齐良臣铁拳震天灭地之势来袭,辜听弦这一刀裹挟无穷力量,反冲着齐良臣摧枯拉朽,刀之形,刀之意,如血如火!
激烈紧张骤变悲壮豪迈,扶摇直上,气贯长虹,风起云动,山河崩碎。刀中有魂,劲力岂能不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要的就是那意境,那水,骨子里是倾盆大雨,形貌上却偏似湿濛霓虹,那山,骨子里是磅礴五岳,形貌上却是轻雾后的黛,飘摇如画。零拆为万,打的不是形似是神似!
那一刀齐良臣甚至错觉林阡归来,意想不到辜听弦能打出来,错过最佳机会,差点因轻敌而败,缓得一缓,终是以比他横跨几级的内力将他刀法硬破。惊天震响,金军兵阵的核心骤生一道强烈漩涡,并直接掀起飓风层层扩散开来、似要将整个空间都扭曲。
此情此景,外加听觉,无不叩击近处与战者灵魂,稍远些的与战者因为措手不及,差点都被卷得离地而起,人如碎片,马似粉屑,微不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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