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圆。
天池峡事件发生后,已不知第多少个不眠之夜。
“苏军必乱。”其实,连苏慕梓自己也有这不祥预感。凭他机谋,又怎会用对赫品章的解释来自欺麻痹。
多少敌人,多少自己人,实则都已心照不宣,只在观他今后动静。
而他,下一步是怎么诹,还是怎么走……
谌迅质问无果愀然告退的那天,他在父亲的灵位前跪了整整一夜,一夜,心里默念了无数遍从小就在濡染的抗金之志……他不想形势发展到哪一天他真的成为了楚风流股掌之间的那个自己,心心念念着杀林阡杀红了眼丧失了所有理智抛弃底线——然后,顺应楚风流的剧情,走到自己的末路降金,同时还被林阡的人笑看,那简直是人世间最大的耻辱。
林阡那种人,对楚风流的意图只怕是了如指掌吧,于是他就顺水推舟坐等着苏军解体;没有比苏慕梓降金更衬林阡意的事了,因为这投降一旦发生川蜀官军在这世上就完全消失——苏慕梓如果降金,将比没杀死林阡更悲哀,苏慕梓亲手抹杀了属于苏降雪那一辈的抗金荣耀!即便苏慕梓的降金就是为了置林阡于死地而且还成功了,林阡就算死都一定是嘲讽地笑着的。
谌迅有一句话苏慕梓认可:对于某些人来说,名节比性命更要紧。这之中就包括苏慕梓。
所以,不可能!降金?怎么可能降金?这两个字苏慕梓从来不曾想过,即使杀红了眼丧失理智他也一定不会那么做!至少,不会承认,死也不会!
“一定要杀死林阡、回到川蜀,为父亲,为家族,报仇雪耻!”他的执念,他的理想,恨与耻,都要雪,杀林阡只是第一步而已,荣归川蜀、振兴家族才是终极目标!
这一点他和当年的林阡一样,父亲这个存在,至高无上,不容玷污。父亲传授的教诲,须臾不敢忘,兴寐不敢忘,终身不敢忘!
林阡命格无双、阻之必死?他偏不信这个邪,他是打不死的苏慕梓,他坚信上天给他一次新生不是没有启示的,那就是预言着他还会再起一次,只要坚持到最后他一定会成功,完成父亲没能完成的那些——
事件却这样意外地发生了,楚风流竟那么狠辣地想一战就斩断他所有前途,还晴天霹雳地把降金这个倾向扣在他的头上,从而引发苏军分崩的可能性和恐慌……
怪谁?怪他处事不当、行事不周;还是怪命犯了辜听弦这个克星、才迈出第一步就暴露;或是,被楚风流出卖的这一天是迟早的,怪他自己把楚风流想得太简单?合作的时候他当然没有全心信任楚风流、还担忧楚风流不能全心信任他,哪料到,楚风流根本就是处心积虑地一边在求他一边在谋他……
他从来就没有想过,如果在成功杀死林阡之后,舆论的压力使他根本就不可能回得去川蜀;如果他领导抗金的理想在实现之前就抛弃了他、希望才刚燃起就又被掐灭……那么他杀了林阡又能如何!?能往哪里走?!
苏慕梓,你要如何回南宋?如何去向宋廷证明清白?即便你杀了林阡,甚至是杀了楚风流,出过了莫须有的问题,宋廷还会接纳你吗?你本来就做过太多越界的事,如果硬塞给你一个罪名说你曾经有过降金的行为,狠狠地打你誓死抗金的执念一耳光……
就算最后你苦苦找寻到线索终于能证明你的清白……笑话么?证明清白?你回去明明是想证明荣耀的啊。
在杀林阡的过程中还费心坚守的抗金原则,如果到头来还要被人质疑和否定,父亲他们根本平反不了,甚至那些荣耀早不被人记得……苏慕梓现在,又为何还要被这样的原则束手束脚?
一遍一遍,反复问心,心乱如麻,无能为力。原来理想本身,都是这样的不堪一击。他繁复的心不是没有动摇过——发生在杀死林阡之前,死的竟是川蜀那个早已陌生的世界?
假设,报仇与雪耻,只能选择其一,那么到时候,会是哪个更重要更应该保留……
身边,还剩下谁可依托。
作为左膀的赫品章是一心一意跟随着他的,这和“是非不分”无关,是赫品章的善良和单纯致使其愿意相信苏慕梓说的每一句解释、每一段故事。这样的人,江湖气浓,情深义重,也许平时摩擦,可能不算知己,却生死不渝,到死为止。苏慕梓知道,接下来赫品章是自己唯一的翻盘希望,必须赋予完全的信任。
右臂谌迅,却是若即若离的。事到如今这么多仗过去了,谌迅直接帮苏军搅乱的局、间接对林阡害死的兵不计其数,谌迅对林阡的不看好和对盟军的不两立有目共睹,苏慕梓当然不可能还像当初那样怀疑谌迅的到来是林阡的图谋不轨别有用意。但即便忠诚度没有可疑了,苏慕梓还是因为谌迅是川蜀过来的缘故对他和赫品章存在感情上的亲疏之分。苏慕梓对谌迅一直都是有三分隔阂的,怕他在川蜀太久和陇右苏军观点不一貌合神离,怕他终有一天觉得自己和他理想相悖还是会弃了自己而去……
现在,谌迅和他之间的问题就已经浮出了水面——果然不是同道中人。谌迅总是认为不该太过在意私仇,谌迅总是认为重回川蜀最要紧所以杀盟军是正确的但是和金军不能沾半点边。也罢,苏军的“私仇”,这么多年的苦难,你谌迅可有尝过?站着说话,自不腰疼,你去高尚,我们卑鄙;
重回川蜀固然要紧,可是你以为你还在短刀谷里享乐?没有金军的钳制我们流落金朝孤掌难鸣,如何杀得了林阡又如何回得去川蜀!不合作你也看见了那么多次全都失败!这次我选择合作本没有错,错只错在,对风险低估不足,竟然失手更被辜听弦揭露。
谌迅种种的理想主义和精神洁癖,使他不能完全站在苏军的立场着想,即使他曾给苏军制定过大量有利的方针路线,也一定会在太多可能抵触的重大问题上与苏慕梓产生分歧。因为他的所谓底线比苏慕梓高了太多。他,绝对不会愿意,陪苏慕梓走到最后一刻。尽管,苏慕梓其实很希望谌迅能够随机应变地变通、能够因地制宜地妥协……
而除了左膀右臂之外,作为中流砥柱的曹玄,这些日子则为苏慕梓四处奔走,对内压制舆论的同时,更与金军的使节暗地谈判,不下一次。苏慕梓自己,只有一次是楚风流指定必须在场。
曹玄此人向来寡言形容忧滞,但不代表交涉能力就不强,相反,他曾是父亲在川蜀打通张诏关系的关键人物,与顾震负责处理父亲在外交内政各种领域的人际关系,各有所长。这样的人,不该开口时不开口,说起话来哪个字都有分量。前段时间赫品章与苏慕梓产生摩擦,就属曹玄对麾下和主公的关系处理最为得当。
实则苏慕梓初期也是对他设过防的——越是举足轻重、单体能力越强的人就越要设防。
原本苏慕梓不该存疑,因为没有曹玄根本没有他苏慕梓的新生,而且曹玄较之谌迅要相熟很多、苏慕梓和他早年就有交情……但见林阡那么着重牵引官军和义军的合作,苏慕梓与曹玄重逢的第一面,最怕的就是曹玄和谌迅都其实是林阡派来同化自己的。昔年曹范苏顾的内鬼指不定还就是曹玄,他名为官军最高指挥,实则在这几年早已变成了林阡的人,谁知道会不会?曹玄叛离寒泽叶时、留在寒泽叶身边迷惑、便于他金蝉脱壳的覃丰,内战时期就是立场不定的小人,难道就不能将之理解为曹玄留给林阡报信?
但相处的过程中苏慕梓的疑心和戒心就一点点地消失了,曹玄谌迅并没有做出任何同化苏军的举措,相反,作为苏军这几个月低调扩张的总参谋,曹玄为苏慕梓归募了先前从未想过的蓝图,也使苏军从当初的危如累卵一跃成为定西的最新霸主、从此苏慕梓回归川蜀的宏伟理想再不是白日做梦。如果没有曹玄的雪中送炭,苏慕梓早就已经全军覆没荒魂野鬼,定西理当早是林阡盟军天下,根本不可能出现今日的三足鼎立。
苏慕梓对林阡还不了解吗,就算愿意迂回地放长线钓大鱼,林阡却岂可能愿意为了苏军归心、而帮曹玄牺牲掉诸如耿直等战斗力高强的盟军?更加为他自己设下这么多的劲敌从而把他的盟军不止一次置于险难?说不通。林阡是个深思熟虑的人,这些后果不会想不到,他不会做那么多害多于利,所以曹玄不可能是来害苏慕梓的“林阡的人”。
再者,苏慕梓也派人去川蜀查探过,如今的川军地位确实低微,在义军面前根本没有说话权,苏慕梓大抵理解了曹玄在川蜀呆的时间再长也不可能对林阡归心。加上过去就有交情的关系,苏慕梓确定曹玄的忠诚比谌迅更早,也和赫品章一样,是因为相信了曹玄才相信谌迅。
已经确信之后,苏慕梓仍在曹玄和谌迅身边都安插过亲信作眼线,进一步用作防备。曹谌从无一次与林阡有过接触,甚至连疑似都不曾,他们又不是专业的细作,没有马脚自然因为无马脚。
日子久了,总算不怀疑曹玄是林阡卧底,但毕竟他没有经历过陇右的颠沛,苏慕梓怕他与苏军共患难同对错的心并不一定坚铁。尤其是,同对错——曹玄会理解他们的私仇吗?会和谌迅一样的精神洁癖吗?
后来,当眼见曹玄投入越来越多的心血支持他不计回报,他才渐渐懂了,曹玄理解他们,曹玄再理解不过,他确定,曹玄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背弃他苏慕梓、不管怎样都会站在他这一边支持的——
因为,苏慕梓对曹玄来说太重要,曹玄曾坦言“不甘心再在短刀谷屈居义军之下”,这一句明明白白,苏慕梓听得出来,曹玄他支持自己就是拥戴新主、借苏氏之名、夺回川军的抗金最高权!
曹玄和自己,便像当年天骄徐辕和林阡的关系。当然,曹玄这么做也有可能只是为了他的一己之私。
纵然那样,苏慕梓也肯为他利用。因为这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殊途同归——他们的目的和理想是完全一样的!都是为了杀死林阡并代官军取得在川蜀的统治权!现在,苏慕梓给了曹玄名,曹玄给了苏慕梓实。
为了相同的利益,如此关系是最牢靠,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哪怕,日后还有可能会为曹苏谁大有分歧……没关系,现在苏慕梓做什么曹玄都一定会收拾摊子的,因为他们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对错一起承担,同生共死定了。
由于本着同样的决心,一直以来曹玄也是同样的原则:夺川蜀权,理当以盟军为首敌;为杀林阡,必要时可不择手段。不过,曹玄可能不会像自己这次这么心急。曹玄他也赞同可以与金军合作,但由于苏降雪时代他协同参与过很多次暗战,他清楚与金军合作需要把握怎样的度。
“悔不该没与你商量。”和刻意地瞒着谌迅不同,与金军合作的事,苏慕梓没告诉赫品章是因为赫品章武夫,没告诉曹玄则是因时间没来得及——同楚风流接触、决策得太快,曹玄当时不在苏慕梓身边。潜意识里,苏慕梓也是自负觉得计划是必然能成功的,信息翻山越岭给曹玄送去总归不保险。
“主公,下次再有这么大的事,一定要先找我商量。否则,就不会再有下下次了。”事发后,曹玄一脸凝重地对他说,在曹玄的面前苏慕梓才难掩内心最真实的情绪。恐惧,慌乱,懊悔,无助。
所幸还有曹玄能与金军斡旋。曹玄帮他向金军解释原委、澄清利害,有理有据地分析、不卑不亢地争取。
曹玄对楚风流说,这起事件我军也是受害者,金军的伤亡是我军无心之失,同样地,楚将军的一句话也造成了我军的损失。
楚风流愠怒不已,伤亡无数难道还不让我军抱怨一句?我军抱怨之时又不知你们是不是有心出卖!一句你军也是受害者就可以令我军不问罪不归责?你军损失了多少?想不想损失更多?!
楚将军息怒,我军有心还是无意,从如今的后果即可看出一二。楚将军自然可以抱怨,可以问罪归责,但这罪责,确实不在我们这里——是辜听弦害得你军伤亡无数,害得我军不白之冤还两面不是人,他才是罪魁祸首,我们两方不该为了他的错相互谴责。
辜听弦害的?可笑!你在合作之前曾经信誓旦旦,会将我军救出绝境,如今剿杀我的人之中,辜听弦占几分,谌迅赫品章占几分?约束手下不力,难道不该给我个交代?让他们两个将功补过,立即斩了辜听弦的头来啊,如此才好以证清白!楚风流故意将清白二字念得很重,讽刺当时赫品章剿杀金军时口口声声的以证清白。
曹玄摇头,多事之秋若再去强杀辜听弦,是再明显不过的合作,对我军不利,楚将军那些部下也全都白死。曹某认为,为了避嫌起见,这段时间还是不合作的好。否则,曹某也无法担保:当我军军心不稳,你军还强制乱心,会否让林阡他坐收渔翁之利。
短短几句,曹玄对原先还大处上风的楚风流反客为主,杜绝了楚风流以此为把柄要挟苏军作乱军心,然而楚风流嘴角笑容若隐若现,气场仍然强大无匹:好啊,还是不合作的好,我倒要看看,林阡届时收的是什么利!
形似谈崩,楚风流拂袖转身就走,苏慕梓内心一抖,那一刻真想上前拉住楚风流,说一句好我答应你我派人去斩辜听弦的头,但当时曹玄一把按住他,虽然低声,斩钉截铁:“主公!这段时间内,必须不合作!”
曹玄在他几乎失了主心骨的时候一把拉起了他,对他说,三方之中,我军最难做,不如还按先前战略来,我们会帮主公控制好度,坚决不予明显合作。
“可是……”
“楚风流,真是个不简单的女人。”曹玄望着楚风流的背影叹,回过神来,告诉苏慕梓,楚风流她不会是真的谈崩,她走只是示意她收手了、不会继续借此要挟苏军了,“她比我们都聪明,知道要挟我们对谁都没有好处。”
“那么她……为何那样愤怒?语气那么胁迫?”
“她愤怒,还胁迫,意思是说,如今她仍在绝险,需要我军暗中给予支援。那些不会暴露的合作,她近期若要,给她就是了,毕竟我们理亏。”
“有转圜便好……”他听闻楚风流原是表面恼怒内在却没要挟反而恳求,心里的大石终于落下。
那便是楚风流对罗洌薛无情说过的,只会在某些时候,提出些诚恳的类似合作的请求,趁着这次兵败苏军欠给她不少解释,她也确实从始至终占据着优越和主导……楚风流的话就是在警告曹玄,近期你们若连小动作的合作都不给我,那林阡收的可就不止渔翁之利了——形势完全不会再变,直接停在这里,且让陇右归属林阡好了!
这其实就是楚风流所要,谈判目的完全达到。楚风流当然是想快速收了苏军的,但她明白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强逼着苏慕梓发现降金倾向和强逼着苏慕梓立即降金不是一回事,压得太喘不过气弄不好会狗急跳墙,曹玄的话里就是鱼死网破。她太清楚,苏慕梓现在还是有底线的人,一个人变得再快都要给他时间。
曹玄也看得出楚风流这些昭然若揭的居心,因而对苏慕梓说,“主公,接下来即便有合作,都必须是谨小慎微、你知我知的,万万不可明目张胆,主公必须把握好分寸。”
“日后一定谨言慎行,不会再犯错。何况,还有曹玄你提醒。”苏慕梓点头,吃一堑长一智。
曹玄说,主公现在就像欠下了一笔债,看似可以一点一点地去填完,却因此与对方建立了不可磨灭的关系,只要有这关系在,随时都可能再度犯错欠下更多,曹玄只希望凭自己的力量,能够帮苏慕梓杜绝那些危险的可能,曹玄肃然道:“为防万一,接下来但凡要和金人有任何接触,都由曹玄代劳,主公一丝痕迹都别留下。”
那晚就在谈判回来的路上,苏慕梓对曹玄如实托出初衷:
“就像谌迅揣测的那样,我是想给楚风流一些甜头,与她共存定西,共同对峙林阡,谌迅却说,贪图长线恩情的回馈,或许会带来唇亡齿寒的报应。唉,他说的也有道理,我确实是欠考虑了。”
“其实,即便那样,也不过火。那样合作并不会令林阡性命之忧,不像谌迅说的那么过分会唇亡齿寒。”曹玄点头,“谌迅他,始终是太过固执,半点污点都容不下。这次合作固然欠考虑,但却是正确的,唯一遗憾的,只是失手暴露了而已。”
世间最好的事,就是有人和你的理想一致,见解也是近乎一样的。这就好像苏降雪听到了顾震,林阡听到了徐辕,听到的同时,势必满心都是欣喜和感激。
但,当苏慕梓听到了曹玄,却并不能不有所保留,谁教他是这样多疑的人?
“曹玄,你和谌迅都希望川军能够回到川蜀、重新领导抗金,我何尝不希望那样……但如果,林阡和楚风流逼我走到非降金不可的绝境,你会像谌迅一样离弃我吗?”苏慕梓因为谁都不全信,所以“挖心掏肺”的同时也不会忘记试探。他当然不会降金,但他需要听到曹玄的答案。
“不会让主公走那一步!”曹玄当即摇头,极尽忠心,“主公,如今林阡和楚风流必然都已稳操胜券,都认定主公会一步步沦陷无法自拔,直至从抗金走到降金,但主公其实很容易就能破了他们:主公只需答应我,控制好自己的仇欲——是的,主公要想林阡楚风流落空太简单了,只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和理智,也还是我先前所说的‘分寸’。”
“真是这么简单?”苏慕梓难得一笑,“真想见到这两个人脸上的尴尬啊。”
“尤其在林阡弱而金军强时,主公坐视不理、借刀杀人即可,切忌亲自推动。只有那样,才能既杀了林阡,又置身事外,不会引起宋廷的猜忌。”曹玄强调着这一点,告诉他所谓“分寸”应该在哪里。
“什么?”
“林阡强而金军弱时,我们仍然以往常的方式打,不会留下任何名节上的破绽,其实一直以来也都是这样;但如果有一天林阡弱而金军强,甚至林阡他必死无疑了,那便是对主公最大的考验和吸引,也是唯一可能留下破绽的局面。主公在前期做多少克制都没有用,关键就看主公在那时候还能不能克制自己、不帮金人打出对林阡的致命一击?能够克制,才算完全守住了底线,甚至那时候,主公还可以象征性地在背后打打金军……事成之后,主公可顺理成章代替林阡攻夺陇陕,吴曦都统会承认主公是新的抗金先锋。”曹玄说,“做成这些事,主公只需相信我,相信吴曦都统。”
曹玄目前代表的正是吴曦及其背后宋廷。曹玄看出楚风流动摇的就是苏慕梓的根基和原则,所以曹玄要苏慕梓相信宋廷,别动摇。
“可是,会这样顺利吗?如果到时候,硬说有可疑,又该怎么办?”说实话,他心里,并不是那么坚信宋廷,对那个陌生的吴曦都统也持保留意见,尤其在楚风流这起事件之后。
思绪回到十月十五的今晚,苏慕梓看着残酷月光下的陇右战场,冷冷沉思着。
寂寥的夜,耳边忽然传来几声嬉笑,眼光一移,不远处的空地上,苏慕涵正和几个女眷一起放灯玩,就像两年前苏慕然曾经教她的一样……难怪,这皓月之畔,居然有几颗星星点点,苏慕梓忽然有些怅惘,思起苏慕然活着的时候。他最疼爱的妹妹,在世时竟没有过几天属于女子的安逸日子,反而要为了家族的生存委身给一个禽兽……
“是哥哥?好啊,一起玩啊!”慕涵发现是他,一溜烟地跑过来,小脸红扑扑的,眉目之间,倒是有五分慕然的影子。他一分神,泪险险落。
“慕涵,想不到,字写得不错啊。”他陪她笨拙却认真地玩了片刻,发现那灯上竟写了字,原是她在给他祈福,上书“二哥马到功成,长命百岁”,他看到时,露出会心一笑:“这字,这些词,好像还是和顾伯伯学的了?”
“姐姐、三哥、顾伯伯、义父都有教过写字!”
“慕涵。吴曦都统,你认得吗,那是个怎样的人?”玩久了,心也舒服了很多,所以忍不住想听点真话。虽然很多人说的都是真话,可他不能相信那是真话。
顾震将军你说得对,这世上,只有亲人才是真情实意。更何况,慕涵她心智不全,童言无忌,说出来的是最值得信的。
“不是很认得!好像窝囊得很!盟王的人说东,他不敢说西的。”那就是曹玄谌迅都说过的,官军被义军压了不止一头。
“果然,是个和王大节差不多的。”他心里即刻有了衡量,吴曦充其量就是另一个王大节。
曹玄已经为他联络好了吴曦,若然今后回川蜀去,吴曦必如久旱逢甘霖,迎他还来不及,怎会不承认他呢?
想起理想近在咫尺,他心忽然一阵悸动,就快完全实现了,只剩下两个说简单不简单说难也不难的障碍,林阡,楚风流。
“义父待他倒是很好,他见义父也都笑着。没办法,他们也只能被义父罩着呢。”苏慕涵笑着自豪,继续说她所知的吴曦和曹玄的关系。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他站起身。
一阵寒风拂过脸颊,他知道将来回到川蜀以后,或许还有另一场仗打。
陇右战场波云诡谲、瞬息万变,这几个晚上,三方势力的主帅都在审时度势,试图将局面往最利于自己的方向拉,却也都诸多阻力、变数、忧心、顾忌。苏慕梓辗转难眠,林阡和楚风流,不会比苏慕梓睡得好。
头疼的事情就都给大人们考虑去吧,反正水赤练这一觉睡得香甜,早起立刻就精神爽朗,别过小牛犊,当下背负起盟王下的命令,再度踏上了去见何慧如的朝圣之路。
过家门而不入……
没办法,谁教那个是圣女。
川黔毒界,自她出生后都像是她的附庸,陇陕毒界,不到一个月,大半都臣服了她这个外来者,西夏毒界,更快,十几天工夫,无一例外沦陷。
包括水赤练,冥冥之中被她吸引了就跑不掉。
水赤练说实话,既想见她,也畏惧她。
好在,还可以代盟王去找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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