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罗,这……我……这不行!”那叛徒气急败坏屡欲挣扎,手执的战刀还滴着宋军的血。
罗姓女却强行拉住他,一同朝林阡大军的方向跪下:“当家的,与我一起,向盟王盟主领罪!”
那叛徒猛一站起,按着她的双肩,使了劲要向金军拖:“你这妇人,是疯了还是傻了!?”
“我没疯,我要你赎清了出卖和伤害兄弟们的罪!”罗姓女攥紧他胳膊说时,贺思远下意识看向东方文修武器上杨鞍张汝楫的血。
“他们会杀了我的,我回不去了!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白救了你,坏我大事!”叛徒恶狠狠喝斥着妻子,用力一甩,她已跌出几步之外,支撑追前,仍不依不挠:“当家的,这一战我们是罪魁祸首,既然做错了事、就得承担责任啊!即便他们杀了你,也是罪无可恕了,你若敢面对,我也不惧死……何况,天骄已承诺过不会杀你,你可与我天涯浪迹、隐姓埋名,天骄的话就是盟王和寨众们的……”
他目中射出一道寒光:“你太天真了。谁要去隐姓埋名,我在金营得到的一切,不正是你需要的!?”
“不,不是我需要的,以前的日子,才是我最需要的。”她泣不成声,没有人逼他离开,是他当时怕死,而后来意外地翻身。
贺思远触景生情,不禁想起了当年阿财带着射月弓离开,然后就越宋入金一去不复返,再然后?没有然后了……忆往昔懵懂少年时,官家小姐垂青穷仆,她很喜欢那无忌岁月、悠然故事,然而他却可能更爱眼下这意气风发、驰骋山河吧……
“走吧阿罗,以后一样可以过以前的日子。”那叛徒软硬兼施,终将罗姓女揽入怀中,极速要离开这里。
“以前,你是红袄寨的寨众,哪怕一无所有,也是保卫家国,在我心里,就是英雄……以后,你纵然功成名就,却是卖国卖友,求荣小人,如何比得。”她泪流满面,劝他不得,一把将他推开。
“阿罗……”那叛徒刚要转身拉她,未想她直接就往自己刀上撞,由于林阡将至,他时刻都举着利刃防备,怎料得是妻子对准了刀尖自尽。“阿罗!”他大惊失色,根本没法将刀后撤,只觉脑中一片空白,缓过神来,刀已脱手,妻子身被贯穿倒在血泊之中,伤口之深可见死意坚决。而他,却到现在还不知她为什么要自尽。
贺思远大惊,也没想到那女子会这般刚烈,慌忙冲上前来将她抱起,那时林阡大军终于回归,杨鞍主揽大局应接,徐辕则即刻到这对夫妇身前,同时也慑住东方文修以免再起干戈。
“阿罗,阿罗,这是为什么啊!”那叛徒泪流满面,既因妻子自尽,也因自己无法逃脱。
“愿以我命,换你一丝善念……帮你退出、这乱世纷争……”罗姓女断续说时,徐辕微惊,想到阵前对她所说“若能帮他退出这乱世纷争,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好好过日子吧。”却没想到罗姓女是这样完成。也许她意识到不这样做完成不了——当他已无药可医,她只能以命来救。
“当家的,妇道人家,什么都不懂,只懂万万不能投降敌人……这世上,没有谁能逼你投降,除非你自己放弃了……”罗姓女揪紧了丈夫的衣角,呼吸艰难,哪怕她救的已不是她心里的那个他,她心里的他早就已经死了,总好过不救他、任他继续往深渊里堕……那时他只知痛哭,捶胸顿足:“原来你是骗我,根本没什么儿子,你是骗我……”
“世上竟有这等无情无义鼠辈!”纵是徐辕,也忍不住气愤。
罗姓女转头看徐辕,面色惨白,口吐鲜血:“天骄,莫管金军诋毁,战争中何人无辜……”徐辕一愣,知她所指为何,点头,叹息:“夫人深明大义。”
那叛徒眼看宋军接二连三依序回寨,知自己逃不过一个死字,慌忙看向不远处已被人潮淹没的东方文修:“东方大人,救命……救命!”东方文修无动於衷,目光只在贺思远身上,贺思远狠下心来,不去看他,始终背对,心冷如铁。
“阿罗,阿罗……我错了,我错了,金军跟不得!我,阿罗,可我不想死啊……”那叛徒眼看求助东方文修无望,只能对他将死的妻子哀嚎,罗姓女虽有撞刀死的刚烈,却对丈夫有软的心肠,流泪哽咽,却对徐辕欲言又止。
“少主已成功救回。”徐辕给罗姓女续气吊命,知她最放不下的原是这个。
“甚好,甚好,如此他罪孽也轻些了……”她话已说不完整,“天骄,他,他本质不坏,只是懦弱怕死、贪慕荣华富贵……日后他若回到寨子里、再不动歪念头了,就,就不要与他为难……”徐辕正色允诺:“只要他不再回金营,安分守己,一定饶他性命;但若有再叛之心,发现一次,立斩。”徐辕冷冷说罢,叛徒腿已吓软,哪敢再盼东方文修。
“好,好,我这条性命,也值了……”罗姓女流血的嘴角终露出一丝笑来。
殿后的林阡和凤箫吟闻讯而来,都跃马而下直朝这个方向,其时罗姓女早已咽气,那叛徒伏尸痛哭,也不见得真懂他妻子的苦心,倒是不至于还去助纣为虐了,然而吟儿听得这来龙去脉最气不过,狠狠踹了那叛徒三脚,“是啊,宽恕他了,但这三脚不得不踹,一为小牛犊,二为他妻子,三为红袄寨因他而起的伤亡!”
“对外宣称,他先前是诈降。”无需徐辕开口,林阡自有分寸,下令处置这叛徒,如此一句“先前诈降”,山东自然无投降之宋匪。
那时贺思远余光一瞥,见东方文修终于转身,背道而行,渐行渐远,悲从中来,不由得哀叹一声。
悔教夫婿觅封侯,她和尉迟雪没什么不同,也和这罗姓女同病相怜,觅封侯,她们虽然没教,夫婿却自以为她们要、于是对功名趋之若鹜,一切又怪得了谁。最后付千秋没实现,东方文修实现了,结果其实是一样的痛……
奈何这些****纷扰、太渺小,不得不隐没在喧嚣的战火中,化作那些蒸腾向天的碎片,飞舞,盘旋,越来越小,直到不见……
乱世尘灰转眼殁。
未时申时之间,摩天岭大军终顺利完成与龙泉峰兵马会师。
因各自都全身伤血九死一生,故重见时无不觉一日三秋珍贵之至,众将士无论是相视而笑的、相互击掌的、抱成一团的,都充斥着激动、亢奋、喜悦之情,热流暖意,很快冲淡了阵前伤悲。“兄弟,咱们都完成了使命!”“你可活着回来了,我担心死了也想死了!”“打得好!不过,不如你哥哥我!”“等伤好了,一块喝酒去!”……诸如此类,毫不含蓄。
更有甚者打得太累见到了安心了喘了口气抱着兄弟就地睡过去,不用问,那一定是祝孟尝起的头。虽然一开始他在这一战是败军之将——仆散揆的入局使他和国安用一样都失了地盘,但失地归失地,未失兵力与军心,他在龙泉峰以南的守卫战照样卖力,和徐辕一起直撑到林阡从摩天岭回来功不可没。
申时后林阡和徐辕去祝孟尝营帐,看他抱着杜华睡成死猪,着实不想吵醒了他们,摇头笑叹着退了出来。也不知秀颖看到这一幕会否哭笑不得。
有徐辕在,处理任何事务都是事半功倍,夕阳西下之时,林阡便把未来几日的战略拟定。恰在那时,诸将带来了月观峰和摩天岭西的确切战报。“自阵法解除之后,二祖、柳将军、郝定和思温便一直和司马隆相安无事。”杨鞍说,“司马隆自也怕了郝定和思温的‘劫持’,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郝定那小子,素日冲动热血,这次倒是这一点救了大局。”林阡笑。“全赖陈军师出谋划策,也亏得思温管住了他,没让他真冲过了头。”新屿道。
另一厢,大崮山南及摩天岭西,李全、王琳、刘全、史泼立联兵,趁胜追击一鼓作气稳夺了阵法内的金军驻地,包括当时的内二、内三层;但内四层、外一层一带,仍然受黄掴岳离所领金军管辖。“王琳他只要克服了胆怯,发挥正常便一定能守妥大崮山。”国安用道。林阡点头:“王琳属于稳扎稳打,必能成功驻守一方。倒是这个李全,实力比我所估量要强得多。”
“今次内二三层突破,他和妙真的火器都要记一功。”宋贤说。“箭杆峪血战也是靠他反败为胜,潍州之战,亦是他擒住了梁晋。”徐辕很早就发现了他的才能。国安用回忆片刻:“好像已经过去很久了,天骄还记得这么清楚。”“人才,岂能不记清楚。”徐辕一笑。“如此说来,真是骁将无疑了。”林阡转头看向杨鞍。
“鞍哥,恭喜你,红袄寨人才济济,比以往哪个时候都强。虽这一战终是败了,但这是最后一次败战。”林阡胸有成竹,“即日起红袄寨已然翻身,接下来不会再有败仗。”
“胜南,天骄,是你二人扶着红袄寨重新站起来……这大恩大德,请受杨鞍一拜。”杨鞍激动不已,情之所至。“鞍哥言重!”林阡徐辕急忙相扶,国安用扶起杨鞍:“鞍哥,这话说错了。”
“怎么?”杨鞍一愣,不解何故,帐帘掀开,国安用笑指着迎面过来的那位:“是三个人扶着红袄寨站起来的。”说的不是林阡的店小二又是谁。杨鞍等人都会心笑了起来。
“伤兵们可都安顿好了?”林阡上前,问吟儿。
“嗯,还差一个。樊井大夫命我赶紧架他过去看。”吟儿笑盈盈地挽住他。
“主公,快些去吧。”徐辕道。宋贤新屿、杨鞍安用也都担心。
“真都安顿好了?”林阡问,还想拖延时间,把飘云星衍义斌逐浪等等都问了个遍。
“是啊,樊井大夫真难过啊,大家都不怕死,为何都怕他呢。”吟儿笑,看他也是真担心,故而正色道,“托陈军师的福,真的都没什么性命之忧了。却是那石敢当,得留在樊大夫那儿多住几天。”
“为何?”林阡一怔,适才偏就忘了问石硅,因为潜意识就觉得石硅耐力最久因此是最强壮的,这一战石硅受的外伤内伤也都最少。
“还不是那场火害的?说什么刀枪不入,却最受不了热。你下次玩火,可得注意着他。”吟儿说。
“这是什么奇人,还有这么个弱点……”林阡无奈。
“五十步笑百步。”吟儿笑。大伙对林阡这个奇人的弱点也全都了如指掌。
开禧元年四月初一,这场表面波及泰安全境的大战,实际却是由盟军和红袄寨在山东的全部势力完成;相对应的,金方除却先前兵力之外,亦调动了山东、河北、河南、淮北的大半军队、高手及武林中人。
如此,怎能不称三月十五是“山东决战”?四月初一,明明是新的起点,明明早不限于山东,对南宋而言,是北伐东线的第一战,对金朝而言,是威慑南疆的第一步。
结果,虽不完美,也都如愿以偿。林阡练就了一个崭新的红袄寨,完颜永琏则以绝对优势胜出——
即便此战宋军在大崮山、摩天岭、龙泉峰、月观峰、冯张庄五处都损失较轻,但因国安用丢了东中交界、时青丢了刀刃山、裴渊丢了调军岭、祝孟尝丢了箭杆峪,故这一局说金军大胜毫不为过。
泰山全境得以重新划分。眼看红袄寨的版图从三分之一缩减到四分之一,“也是时候该否极泰来了。”林阡虽然听吟儿的话去就医,却是把地图带到了樊井身边……樊井大夫,少不了对他一顿骂,偶尔却还是要帮他掂量计谋的可行性。
“好吧,主公,你不是来求医的。你是来找军师的。”樊井虽这么抱怨,却能奈林阡何。
对目前比较稳定的五大区域,林阡一如既往交托给当地守将,诸如王琳、李全、徐辕、刘二祖、****负责,但经此一战失去的四处地盘却颇为棘手。
战后不过几日,林阡与众军师便着手对各大失地的收复,鉴于上一战的功臣大多有伤在身,攻城拔寨的重任便落到了伤势较轻的兵将们身上,其中包括时青、杜华、孟尝,而几日来,由于李君前百里笙的到来缓解了月观峰和冯张庄不少压力,故郝定、思温、袁若都得以到林阡身边来随时候命。
“这几位战力应也对前一战的功臣不遑多让。郝定先前就赢过纥石烈桓端好多次,只不过没给咱们瞧见罢了,这次说什么也要在大庭广众露一手;思温嘛,无良马贼推荐他做事稳当,不会错;袁若,可是我救命恩人,川蜀官军我就看好他。”夜幕降临,帐内灯火昏黄,林阡说完可能派遣的将领,吟儿则抱着小牛犊,坐在他对面边哄边说。
“嗯,我是担忧时青、杜华、孟尝。”他蹙眉说的同时,抚上她的鬓发。
“那怎么会不好,那可是我给练起来的高手!最强!新九分天下!”她瞪大了眼赶紧护他们。
他扑哧一声笑出来,捏着她鼻子:“这是逗你呢。我本就没什么担心的。”
“那你还蹙眉。”她撅起嘴。
“我是突然又回忆起了那日迷宫中的情景,一幕幕如梦似幻,当时热血沸腾,如今,竟有些后怕……”他没骗她,适才他望着摇曳的火光下,吟儿和小牛犊和睦的样子,原先暖意融融掠心底,一时之间不知为何竟突然想这会不会是假的……直到抚着她鬓发捏到她鼻子,才定心,真不愿再记得,她为了救小牛犊从铁索桥上一跃而下掉进万丈深渊的画面。
“父亲大胜,有他的道理。我想了想,大抵两个原因。”吟儿认真地说,拍着小牛犊的手因为走神的缘故不自觉加重。
“愿闻其详。”他饶有兴致,看着这个冷静思考的人。
“一则,金方负责此战的所有将领,迷宫内外必然有特定的联系的方式,迷宫外可以很快就知道迷宫内发生了什么;而我军却一直被阻隔在虚实两个世界,消息总是受阻。冲情报这一点,我们就输惨了。”吟儿说,林阡点头,肃然起敬状:“军师分析得是。”
“二则,就是父亲先手的缘故。这阵法暗嵌地理位置,是他的阵,世间没人能猜中。如果不是小牛犊的意外,可能部署会更周详。”此战完颜永琏实则只提供给了金军阵法和地理位置,结果宋军大败七成都归咎于此,三成归仆散揆的临阵发挥,而金宋双方的战力,反而是不相上下的。
“是啊。如此说来,小牛犊的失踪,歪打正着救了我们。”林阡笑将视线移向小牛犊。这当儿父母正夸着呢,小牛犊却哭了出来,很明显吟儿走神手重了。
“啊……”吟儿大惊,手忙脚乱,越哄小牛犊就哭得越凶。
林阡怜惜一笑,将孩子从吟儿手里接过来,“我来。”
“你?”吟儿狐疑地看着他,正待说你行吗,忽然想起孩子他爹已经和孩子化敌为友了。
不消半刻,小牛犊就在他手上止了哭,香香甜甜地睡着了,她目睹整个过程别提多吃醋,正待将小牛犊夺回来抱,也证明她也具备这个能力,却正好在此时,看到他不经意间也打了个呵欠。
“今夜总算可以睡个好觉,要不,就跟小牛犊一起睡好了……”吟儿再不胡来,任凭小牛犊在他怀里,自己则起身到他身侧,给他宽衣时建议。
“好啊,说好的,抱着它和你一起睡。”林阡笑起来,忆起那一战爆发前的承诺。是时候完成。
“嗯,我去打水来,伺候你洗脚。”她登时乐了,小心思就这么点。
不过人算不如天算,她刚把热水打来要给他洗,就发现他已经支撑不住见缝插针睡熟了……
“咳……”吟儿正待骂他脏兮兮的居然就睡了,但看他睡得跟先前见过的祝孟尝一般死,忽然住了嘴,他看来是真的很累,这么些天都没怎么好好休息,体力脑力都耗得很了,还是不打扰他了吧……
没叫醒他,端着水轻轻放下,帮他脱了靴也洗完擦干,天已很热无需盖被,刚要离开,看到他翻了个身把一整张床都占住了四脚朝天状,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喝醉了……便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突然发现小牛犊也翻了个身跟它老子一样采取了酩酊大醉四脚朝天式睡法,堪称翻版,惟妙惟肖……吟儿实在忍不住,一瞧就笑出声来。
出帐倒水,忽见营寨另一头似又有火光,情境像极了小牛犊被夺那晚,其实也不过几天之前,历史重演,吟儿心念一动、当即循声去看,到场之时火势已平定,贺思远率人站在帐前。(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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