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忽明忽暗。
在泰山境内不懈追寻,何以一直看不到终点……
记忆,隐约又回到了四岁那年,也是这样在泰山深处一路追赶、寻找着那个强迫他才会走就习武的母亲。当时的山林里,除了他胆怯的脚步声,就只回荡着他没有回应的哭喊,娘亲,我怕,你在哪,等等我。
此刻,已经不可能回到那个跌撞孩童,他无需费力就能追上敌人的脚步,也早料到,这是他们给他设定好的不归路——信中讲的太明白,独自一人,向西来追,否则胡水灵性命不保。黄掴是谁,毒甚轩辕。
于是,紧锣密鼓、箭在弦上的摩天岭之战,一瞬之间就变得扑朔。因他不能对胡水灵无动于衷,因他必须应言独自赴约,因他也不知何时能回到战地来,所以,他,林阡,竟是在攻入泰山的第一刻就可能对大军辜负——却如何能有别条路走!
唯能将摩天岭宋军全权相托:“逐浪,义斌,此番战役,大局是你们的,我不参与。”叙说时,他心中存着无限歉疚,苦笑一声,“终是自私了一次,临阵脱逃了。”
“你是我盟王,也是我兄弟,于公于私,你的事都是我的事。”彭义斌说。兄弟就是这样的,在你最需帮助时,为你扛下所有的困难。虽然彭义斌尚且以为,林阡所说的临阵脱逃是闭关养伤。
“审时度势,金军强则我军守,我军强则我军攻。”海逐浪点头,对林阡保证。
不同于义斌,逐浪猜出林阡不参战是跟胡水灵有关,毕竟黄掴关于胡水灵的传言已经散放多时了。林阡之所以不明说,虽是应黄掴要求,毕竟也为不动军心,海逐浪因此也不声张,问都不问。只在兵将散去之后,才低声对林阡讲,林兄弟,逐浪真想跟去。
换以前逐浪不会像今天这么担心林阡,但今夜不一样,逐浪也看出了他状态不佳,拜尹若儒徒禅勇所赐他身上有伤……但这就跟当年官军围困魔门、他夤夜都要回寒潭去见吟儿一样,于天下而言他是主公不可或缺,但离开了天下他终究是胡水灵的儿子,人生的前十几年如何能与现在抽离。
“不过,林兄弟那么能打,权衡了轻重,还是这边更需要逐浪。要知道,金人很可能是调虎离山,目的在于摩天岭的大家……”海逐浪红着眼眶,“别的不说了,林兄弟快去快回!盟主和那个什么火炉,逐浪想早些见着!”不能抽离前十几年,但同样不能抽离未来!
林阡浅笑点头,逐浪啊逐浪,这是多狠又多正确的一句话,知我者莫若你也。
但比海逐浪更知他的,是轩辕九烨。是的,无论俘虏是谁林阡都一样会救,但是救的过程不可能一样,当人质是胡水灵,会使林阡最为心绪不宁、会迫着林阡一点狡猾都不能耍、会令他听任牵制唯能够只身犯险……
说到底金人们也该感谢胡水灵,是她与张睿那一系列伪装,导致她自己抹消了她与林阡的作战默契,林阡会担心她曲解所以不会像往昔般心狠手辣——所以,他一定会来。
不过,金人的目的真如逐浪所想那样,是调虎离山、绊住林阡来打摩天岭?
当然不是。是搁置了摩天岭全体来聚歼林阡!
“林阡能扭转胜负,那么在战争之前,先将林阡解决。”这句话,轩辕九烨七年前就在讲。
有别于轩辕九烨近似坦荡的毒辣,黄掴一向擅长粉饰,为人处事皆有分寸、有为而有不为,此番却为何刻意散言、并且愿亲自出手?
很简单,因为林阡上一战可以被描述成嗜杀,继而在金军中激起公愤,诸如仆散安贞等人,以及花帽军中小将,都下定决心为徒禅勇报仇雪恨。
借着徒禅勇的惨遭毒手黄掴又一次站在了舆论的制高点上,恰好有林阡的母亲擒在手上黄掴可以“顺便”用她而不是处心积虑——所以黄掴,不是个凶险毕露的恶徒,而是个不遗余力铲除恶魔的领袖,无论怎样不择手段,他终究都是正义。
那,又该怎么用胡水灵这个人质?显然地,不能再像穆陵之战或冯张庄之役一样临阵拿捏,绝对会自讨苦吃被林阡赢回去,既然如此,就同意毒蛇轩辕的话,在战争之前解决了林阡,把林阡和他常胜的盟军拆离——
所以,黄掴选择借鉴当年陇南之役高手堂对林楚江。
事实上,金人敢这般决策,他们就已经无敌。尤其黄掴,连他都公然摒弃原则,可见摩天岭之战他们下了多大决心要赢。
是大崮山林阡打败尹若儒重创徒禅勇刺激了他们!
黄掴清楚,大崮山败这么惨,再不守住摩天岭泰安就又要败了;
仆散安贞愤慨,徒禅将军被饮恨刀砍成那般,无论林阡是真的嗜杀或存心向金国武坛宣战,仆散安贞作为摩天岭的武功最高都应战定了;
轩辕九烨心中却隐忧,林阡在打败邵鸿渊之后,竟连徒禅勇和尹若儒合战都可以轻易击垮,而且是用当年对付金北七八九十的手法……
于战场而言,甚至将来对阵,都是莫大的危害。轩辕对林阡数度提起又数度搁浅的“除去”计划,不得不再一次提上日程,当看不到“阡陌之伤”的曙光,就只能先走胡水灵这一步棋。原本除去一个人的手法就不可能唯一。
黄掴,轩辕九烨,仆散安贞,解涛……此刻,他们无一不在林阡眼前。
须知林阡赴约虽有受迫的成分,却也还有他本身有把握救人——胡水灵只是在黄掴手中而已,顶多再多一个轩辕九烨罢了,哪怕要走出这条不归路必需血战,如海逐浪所说林阡能打!他心想再怎样金军要留着打摩天岭主将是不会倾巢而出的,那些主将也不可能都对他林阡有必杀之意——
但他终于没有想到,徒禅勇的重伤会被黄掴利用、歪曲、激将,这次除了黄掴之外,竟然有黄掴在尹若儒、徒禅勇面前承诺的所有小辈!所有!
都对他有必杀之意,且是何其强大的阵容。
除此,四面还聚集着各自心腹,以及,畏畏缩缩的几个杨鞍近身的兄弟。这些,是黄掴故意带来的,林阡一见,神色顷刻变了,虽然他想逆转红袄寨回到整体,但现实竟却是这般严酷……这些兄弟,是真心实意降金,还是自作主张并非杨鞍授意?扑朔迷离,却哪有闲暇追究……
以一敌众的情况之于阡,早有如家常便饭,从来都泰然处之,一贯都不可能让步,但当此刻……敌人手上的是他的母亲,胡水灵……
从未想过,重逢竟是这般情境。七年来,日夜积压在心头的遗憾、抱歉、失望,与背叛使命时的不悔、坚定、决然一直矛盾,繁复难理清。所有他应该做却始终来不及做的解释,都不知如何启齿,也根本不容出口,零碎无组织。
绝没预料,那些有关辛弃疾的复仇,更被今夜金军更为强烈的复仇淹没——有关辛弃疾的复仇,她因他而失,金军的复仇,他……会否因她而败?
不容多虑,胡水灵被缚躺在河畔,岸上已有血迹斑斑,林阡强忍关切之情,冷冷看了一眼那个离她最近的红袄寨旧将:“扶她起来!”他认得那个杨鞍部下,冯张庄之役里也有他功劳,当夜虽然一番苦战,众兄弟却是齐心协力……
杨鞍精挑细选的这些部下,赤胆忠心,令行禁止,哪里比不过盟军、林家军了!
那旧将竟然有些颤抖,不敢迎他眼神,规规矩矩将她扶坐起来。林阡见她能坐,确定她神智还清醒,稍稍放下心来,业已步入了第一层金将包围。当此时他离胡水灵、黄掴等人尚有一段距离,饮恨刀将出未出,杀意已寒烈之至。
“四十九人可足够么。需否让暗处的也一起上了?”林阡面中尽然轻蔑。众金将都是为徒禅勇复仇才来,虽不至于胆怯后退,却个个都闻言色变。“可足够么?”足够打他,还是足够被他杀?而这句,也讽透了黄掴……暗处风吹,确实藏兵。
黄掴冷笑一声:“这四十余人,怕你是连十个都极难对付,何况,你还要带走你这位饱经沧桑、仍然是非不分的母亲!”说罢拖开宋将、提起胡水灵后心。
胡水灵被他一拎,身体早已离开地面,她脸色惨白不住喘息,许久才抬起头来痛苦地哽咽:“胜南,快走!快走!”
林阡看出端倪:“你下了夜寒罂粟?!”
黄掴冷冷道:“不错,想必你也知道那毒害,四肢麻木动弹不得,五脏六腑皆被毒侵,只怕经不起长途跋涉。”言下之意,胡水灵根本走不了,林阡纵使天大神通,也最多自己全身而退。
林阡听他对胡水灵竟如此毒辣,再沉稳都藏不住愤怒,眼神中尽是战火,沾满鲜血的双刀出鞘,气势锋利地直指金兵:“杀了你们,自有解药!”
“林阡,且看今日谁能遂愿!”黄掴厉声,手指一掐,花帽军诸将在仆散安贞的带领下,已尽数剑拔弩张。
“胜南……不必救我!”胡水灵试图支撑却力不从心,“他们,是想……”黄掴眼神一狠,即刻上前一脚踢翻了她,直接断了她后面的话。(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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