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数日工夫,黄掴悄然安内攘外,一边逆转着泰安大势,一边在不损失分毫的情况下拉回了楚风月。
左右逢源如他,也许最擅长的就是穿针引线,就像名声远播的毒蛇轩辕,最厉害的永远是过河拆桥。
黄掴这计策从始至终都顺风顺水,却万万没有想到,杨鞍会在正月初七一举夺回了月观峰,就在黄掴的眼皮底下——楚风月明明也在,纥石烈桓端、束乾坤暌违多日业已回归,却居然被杨鞍及其麾下一帮名不见经传的将领打败……
与其说哀兵必胜,与其说己方轻敌,与其说纥石烈桓端等人上阵太迟或不在状态……不如说,人算不如天算。
人,最容易低估自己的手下败将。黄掴不外乎如是。
杨鞍不是个省油的灯,林阡杨宋贤少年时期杨鞍就在河北山东集结马队,吃过的盐比他们吃过的饭还多——杨鞍被撕毁了信诺之后难道只图在月观峰内存活吗?当然不是,杨鞍想,既然你夺了月观峰以南,那我便夺你月观峰以北!
不甘被骗,复仇雪耻!
因此,正月伊始月观峰境内,杨鞍确实在楚风月部将的打击下显得散兵游勇那么不堪一击,眼看着根本不可能突破她更别说外围黄掴解涛的封锁……却从始至终都在蓄积实力、暗中酝酿、以待反击——
在正月初三吴越石珪柳五津合攻仆散安贞之后,轩辕九烨和黄掴等人渐渐将重心往摩天岭北移、毕竟黄掴的最终目的是要击垮摩天岭和大崮山;而正月初五邵鸿渊凌大杰与凤箫吟纠结在天外村、自是也对月观峰失去了关照,机会极好,利于杨鞍以月观峰为起点打他的翻身仗!
战场从来都是尔虞我诈的,准你阴我,我就能黑你。以血还血,天经地义。
杨鞍麾下,谋才有展徽、王(和谐)敏,将帅有刘全、王琳,虽是草莽出身,名气实力都比不过纥石烈桓端或束乾坤,但很多情况下,战力都在其次,出狠手、赢先机,才能拿大局,谁天真谁就输,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了。
杨鞍在窝囊和韬晦了数日之后突然强势反击,将临危才救局手却还生疏的纥石烈桓端等人打得是束手无策,而杨鞍麾下的史泼立,亦逮住机会钳住了楚风月,史泼立自然最懂楚风月的弱点在那里——攻敌之必救,徐辕。
正月初七,月观峰金军宋匪展开了有史以来程度最为激烈的争抢,这场战役终于由回击的杨鞍取得胜利。
初八,杨鞍党趁胜据月观峰、千军横扫摩天岭,便即开始了“大崮山混战”。大崮山参战主角涉及三方,吴越石珪柳五津、黄掴轩辕仆散安贞,以及史泼立王琳,眼看是泰山境内三方势力的最集中、最劲锐,这一战却由于两两互敌而全盘凌乱。
同样是乱战迭起,同样是刀枪剑戈,同样是铁血烟云,却怎就好像少了些什么?是啊,从前是兄弟齐心、生死与共,何以竟一分为二、各为其主!
六个昼夜,反复拼杀,虽杨鞍党尚不曾与吴越军正面交锋,却明显互不往来泾渭分明,然而当吴越石珪作为金军的第一敌手,拼尽了热血但有可能只是损兵折将,杨鞍党却总能从侧面得到不少好处去、难免有坐收渔利之嫌,令得一干将士都尤为不忿,与杨鞍的裂痕渐次拉大。
杨鞍坐收的最大渔利,就是得到了金军的战俘李思温——前次摩天岭交戈中不幸被轩辕九烨擒得的李思温,一心一意盼着林阡或吴越来救却无果,终在这大崮山混战里得到王琳援救逃出了金营。李思温完全没看懂其实是吴越一直在打在救他而被杨鞍党捞着便宜,李思温却因此加入了杨鞍党自此对杨鞍忠心耿耿。
终于,杨鞍党和吴越石珪还是避不开要在战场对上。吴越自然气愤李思温的不识好歹,石珪也无法理解李思温何以要投杨鞍,几日之前,分明他们还齐心协力在救柳五津脱险啊……与之阵前交戈时,石珪尚留了三分情面,战力僵持马打盘旋之际,石珪问李思温道:何以叛离,你李思温不是跟我们一样战绩煊赫!?又道:人之处世,不就是求一个赏识,一番理解?这些盟王都能给你!
李思温冷笑三声,大体是说,“我在金军手中时,救我又是谁人?”
吴越石珪这才得知,种种不巧、阴差阳错,使得李思温被这救命之恩驱向了杨鞍!情谊使然,倒也算天助杨鞍了。这之间有无黄掴轩辕九烨的作用,亦不得而知……
诸如此类的战势重排一如既往在进行,在清楚了杨鞍叛离林阡之后,杨鞍党非但没有锐减反而还在增加,大体是因月观峰、大崮山几轮战事导致,他确实赢了。杨鞍党与红袄寨其余流派开始持衡,这,又何尝不是黄掴轩辕愿见。
然而,正是这对杨鞍的低估和小觑,使得机关算尽的黄掴等人毁约反被毁约误,反而使金军没能一鼓作气从大崮山冲出并宣告平定泰安——金军就像当年的宋匪一样,一样在最接近成功的关头功亏一篑。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永远都是循环不休,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从来不会偏袒谁家——
杨鞍挣得的这六天,林阡军打赢了岳离军……
先前林阡离开泰安奔赴济南,是因外援存在前提下济南府义军不可能再如往昔稳定,林阡将济南府列为重中之重,一为救局,二也为战:令济南府在外援存在前提下还稳定的唯一方法,就是将外援也打垮!
而今济南当真稳定,林阡继续留孙邦佐、邪后、陈旭守之,自己则带海逐浪回归泰安战局,调军岭、横岭、大崮山诸方皆翘首以待多时。接近半月的动荡中刘二祖、国安用都未处于正面打压之下,因此损失较轻,吴越石珪柳五津彭义斌他们,却全是伤痕累累但也轰轰烈烈。
“胜南,真是可惜,没能留得住李思温,他竟……”一见林阡,吴越便语带愧疚上得前来,完全不提半句辛苦或吃力,却令林阡看到他的第一刻便立即按紧了他的肩,打断了他的话:“新屿,谢谢。”发自肺腑说的同时,林阡亦转头看向石珪、彭义斌、柳五津这些人们,“危难之际,幸能有各位坚守,兄弟们都辛苦了。”
“哈哈,既是兄弟,辛苦什么!”彭义斌当先笑了起来,性子爽达如他,面对劲敌时从来不屈。
“不辛苦,都是为了红袄寨,为了盟军。”石珪性子较为收敛,话虽然少,血也是热的,望着林阡双目炯炯。
吴越点头一笑,亦重重拍在林阡肩膀:“答应过你,在你回来之前,泰安绝不失陷,自要言出必行。”岂止今次,这些年来,吴越答应过林阡的每场战役,都从未教林阡失望过。
兄弟数人相视良久,胸中慨然之气翻涌,是以刚一见面还未走几步,便齐声高喝:“拿酒来!”干完一碗,豪情剧增,大有掷地后随刻干仗之意,只要他林阡指向哪里,他们便义无反顾打哪里,四面沙场,五个人分,同时出去战,同时带回来。
数碗落肚,斗志中烧,林阡却留意到柳闻因在后面一个劲拉扯着柳五津,提示着他不能豪饮,心念一动,见柳五津步子还不稳,即刻将他一手托住了,微一用力,撞在他胸口:“五津兄,这一战又洒了几斤的血?”虽也担心他伤势,笑中却略带调侃。
“你这小子!”柳五津笑,“哈哈,不打紧,不打紧的。”
林阡一把揽紧柳五津,摇头,笑看柳闻因:“你老子从来没个度,洒几斤血,喝几斤酒。”
“那是!血流不尽,酒喝不完!”柳五津沾了豪气,大言不惭起来。
“哈哈,这一战,其实柳大侠也没怎么上,都是闻因比较能干啊!”彭义斌笑着给柳五津揭短。
“哦?”林阡一愣。这不像柳大哥的作风啊,从前一旦闻因有战绩了,柳五津都要到处炫耀,今天怎么却一反常态,在彭义斌说完了才接茬:“是啊,卧病不起了许久,逆境下的仗,大半都是闻因帮着义斌打的。”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林阡笑赏柳闻因,他知道柳五津彭义斌所言非虚,当徐辕、柳五津这些最强战力消失,这一战,根本是锤炼着较弱一级的战力如何挑大梁。所幸,在吴越的影响之下,石珪、彭义斌、柳闻因都发掘出了他们的潜能,如此多难也算兴邦——盟军主力离开山东之后,红袄寨亦能脱离昔日那种依赖,反而比太成功就打赢泰安收获更多。
柳闻因似想说什么,脸一红,又没说。众人来到中军帐里,柳五津说到月观峰的楚风月事件,大叹当日自己的鬼迷心窍,若知道天骄和楚风月是一对,怎也不可能把那玉钗子夺来,现在身受重伤,根本自作自受。林阡这才懂柳五津变化何在。
然而楚风月事件后,接踵而至的“天骄失踪”、“杨鞍叛变”,才令众兄弟最为痛心疾首。时至今日,杨鞍对徐辕的所作所为终于流传而出,事实胜于雄辩,杨鞍真的对徐辕背后暗算,无异于昔日张安国对耿京,这般凶恶,这般危险,即便那曾是师长,林阡又如何能再退半步!
然则却有不少兄弟,等于是被杨鞍欺骗,虽愚蠢却并无罪错,但经此一役已与杨鞍无法剥离。倒也是形势给林阡出的一道难题,耿京义军的前车之鉴还在,一盘散沙和当今现状只是一线之间,林阡当然不能像昔日辛弃疾对张安国一样杀一儆百——辛弃疾的杀发生在义军倾覆之后、是报仇,而他林阡,还必须保证红袄寨在拨云见日之后还能正常运作、履步辉煌。
正月中旬,战事完全回归泰安,境内形势一目了然,金军与宋军主要僵持在六处:大崮山,摩天岭,月观峰,天外村,调军岭,横岭。六处金军主将,分别为徒禅勇尹若儒,仆散安贞轩辕九烨解涛,黄掴楚风月,邵鸿渊凌大杰,岳离,纥石烈桓端束乾坤。
六处宋军人物,则是吴越石珪柳五津、李思温史泼立,王琳,杨鞍刘全,凤箫吟,刘二祖郝定,国安用裴渊。
此值杨鞍党与吴越军充斥大崮山,而杨鞍党与金军分立摩天岭东西、月观峰北南,大局上处于劣势的金军,最大的反转希望就是冯张庄一带,任何人都会把凤箫吟所在的天外村当做最薄弱,这种情况比前几日更紧迫,林阡自是要再调更多的南部兵力相助吟儿完成抗敌。
“南部兵力,调致诚么?”柳五津问。
“调时青。”林阡摇头,道。
“时青寨那位寨主?”柳五津一愣,当即悟了,“是啊,时青和邵鸿渊有着杀父夺母之仇。”
“亦与宋贤有互信之情,听得宋贤在邵鸿渊手上,应当会全力以赴。”林阡道,而且,当红袄寨与林家军不和,用时青寨来调剂,就类似于当年盟军与林家军有隙,用黑(道)会来拼接一样。
“孟尝据称已回吟儿身边,万望他们能渡过危机。”林阡对吴越石珪说完,已决定如何开始这一战。大崮山,暂且由吴越石珪和李思温耗着,他林阡则率海逐浪、彭义斌去打徒禅勇和尹若儒,继而,往南,一直打。
“把他们都带回来。”林阡临行前,吴越诚挚说。把他们都带回来,我们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虽然石珪没说话,但和吴越一个决心。吴越话中的“他们”,不止宋贤这些红袄寨旧将,还有以徐辕为首的短刀谷军士,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你林阡的兄弟,都要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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