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陈旭微微有些醒觉,哀道:“盟王……这伤,是陈旭应得。”
“你早已发现,我在你身边安插眼线。”林阡一直都在。
“是。”陈旭承认。是啊,凭他聪明,凭范遇的聪明,林阡的伎俩算什么?林阡本也是勉强才用这个伎俩的,难怪用得这么失败。
“却是情非得已……那天我在帐中,看见案上有一把飞刀,绢上写‘郭昶之死内情’,我觉得蹊跷,是以甩开星衍去见了顾震,他对我说了些离间的话,说二当家是被盟军害死的,问我如何肯为仇敌卖命。”陈旭道,“诸如此类,却被我一一回绝。”
“然而你终究是去了。”杨致诚痛心不已,“说明你对郭昶之死,终究是有所质疑的。”
陈旭哑口无言,久之,点头。
“无可厚非。”林阡叹。一叹郭昶与陈旭感情,二叹,在星衍跟丢陈旭的那个时间点,林阡还没察觉自己的眼线已经被陈旭和范遇发现,不能知己知彼,所以失误也在所难免。那段时间内,内鬼可以与其上线要求提供高手接应,并制定新的传送情报之方略,譬如中间人的安排,在何处接头,多大的事情需要亲自出马,等等……
毕竟,星衍和飘云,都不可能对陈范真正的寸步不离。尤其是陈范都已设防的情况下。
“然而,我又怎能答应顾震的分化和招降。我对他说,盟王为人如何,不是凭三言两语就能诋毁的,况且,陈旭不会让二当家的死没有意义……所以一定会坚持抗金,而不会如他们那般,真去了九泉之下,都没脸见苏降雪。”陈旭道。
杨致诚凝神听,不带感情色彩:“若是我听见这句话,就好了。”
“三天前,他们又以同样方式,告知我……说思雨她有危险,我自怕思雨是因我不肯答应金人而有事,急忙去镇中赴约。”
“思雨有危险,为何不向我述说?”林阡问。
“因为,一时心急。”陈旭叹了一声,“一时心急,才先犯错、才意识到。”
“如果说,上次是一时心急,今日此举,又是什么?”
“仍是……一时心急。因为这次,他们用的是血衣,我……”
“血衣何在?”杨致诚问。
“应还在我帐中。”陈旭道。
“以你机智,不可能没担心过,他表面是离间分化,内涵却是帮内鬼陷害你。”林阡说。
“其实,第一次见顾震,我是有过这担心的,所以才将星衍甩开。但涉及思雨的这两次,我都一时心急,连星衍都忘了甩,我……”
“你糊涂啊,孙姑娘远在陇陕!”致诚气道。林阡蹙眉,战争,何管陇陕山东。
陈旭脸色凄苦:“我句句属实,那佩饰,确是思雨随身戴着的……”
“我明白你不公开述说还有原因,是怕暴露出你喜欢思雨的事实。”林阡叹了一声。
“盟王……我……”陈旭一愣,低头,“事实上,他们招降时,确也说过思雨的归宿……可是,岂能强人所难。”苦笑一声,“大概是越得不到的,越放不下吧。”
那么聪明的陈军师,会在孙思雨的问题上犯浑、犯傻?杨致诚将信将疑,但忆起寒棺时期的林阡……心道,未必不可能。
“你且先在这里养伤。是你还是范遇,便让时间验证。”林阡说。从现在起,林阡让在这里养伤的杨致诚对他管束,作为大夫的樊井同时监视,江星衍被甩的事,半刻都不会发生。
而范遇,林阡亲自。
那天深夜,林阡转入陈旭营帐,去探查那件血衣,却一无所获。
区区血衣,完全可以伪造一件,所以即便存在,也不能当证据。但现在,它不在,到底是范遇为了销毁证据而灭了它,还是陈旭为了把嫌疑引向范遇而刻意灭了它。
叹只叹,林阡行动再快,思维再缜密,都没快过这内鬼,缜密过这内鬼——在陈旭离营去见同乡之后,他的眼线有谁还在陈旭营帐?千虑一失。而这千虑一失,也因内鬼太了解他。
不管表面如何,抽丝剥茧之后,陈范之嫌疑,仍然是一样成立。
如果陈旭白天就死了,那么联盟给他的定罪将是:动机为郭昶,目的为孙思雨。三次与敌人私会,都有人证,第一次,杨致诚亲耳所听,第二次,江星衍眼见为实,第三次,盟军抓个正着。
而如今,陈旭话语里的一切,都指向了同一点,他三次与敌人私会,都处于被动——被牵引、被激发、被刺激。第一次,顾震亲自招降离间,第二次,川人莫名提及孙思雨,第三次,一件莫须有的血衣。
陈旭柔和的神色似乎一直在表述无辜——但别忘了,这就是对范遇无声的指证。
他二人就如中了阴阳锁一样,嫌疑是此消彼长的,如果陈旭是被动,那么范遇就是真凶,如果,陈旭是狡辩,范遇真的是无辜。
无论哪种可能,内鬼都太高明。范遇?他意识到了林阡会对下步行动守株待兔,所以上一步就干脆完成了这些,完全捉准了林阡的心理。陈旭?他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再冤死几个人,跟当年仆散安德手底下的破军多像,明明已经暴露了,还要把自己的经历都说得这么被动,而且有些承认了有些没承认,任何感情都恰到好处,使得林阡越听他讲,就越觉得是范遇。是不是更加摸透了林阡的心理?
出得陈旭营帐,恰看见范遇伫立远方,带着一丝惆怅似在看他。
“范遇。”林阡叹了口气,放下帘帐。
“将军,正为陈军师伤感吗?”范遇上前几步。
“是啊。”他苦笑,如今,在他、樊井、杨致诚之外的人间,陈旭是死的——当然,也许他和杨致诚的这出戏,范遇陈旭也都料到了也说不定,那么一来,可能性就更多了。
“其实,范遇知道,目前为止,自己的嫌疑还不能洗清……”范遇叹,难掩惆怅。
“范遇,实则,你早就知道飘云?”林阡问,讯问了陈旭之后,当然要再讯问范遇,以此,形成全局观。
范遇一愣,面色微变。
“范遇,我希望你能说实话。”林阡正色看着他,范遇一直没有开口,林阡叹笑:“然而,怀疑岂能换来真诚,谎言岂能换来信任。说来我安排眼线窥探你,已经不可能得到你的实话。”
“不,将军!”范遇摇头,开口:“我……我知道飘云是将军安排的眼线。将军是一盟之主,当然要从大局出发,是以并无过错,范遇心甘情愿。”
“什么时候发现他的,甩开了他多少次?”
“半个月前发现了他……”范遇回答,“但我一次也没有甩开过他。因为,清者自清,甩开反而心虚。”
“所以,你应该知道,三日前你与敌人私下接触之事,已经通过他传到了我的耳中。”林阡说。
“我……所以我今夜才会一直守在这里,等将军来盘问我啊。”范遇面露难色。
“明知道那是敌人,为何还去?还不甩开飘云?”
“当时,情之所至,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发生了什么?”
“他们说……若我不去,我娘她,便会有危险。”范遇三缄其口,最终实话实说,林阡当时冷色便微微敛了:“她,落在了金人手上?!”泰安军情,原已如此危急。
同为人质,虽范遇的母亲比陈旭的孙思雨更近,表面看来内鬼更像是范遇,但林阡心知,内鬼的产生却要追溯回陇陕时代,那个时候,孙思雨在,而范母不在……越问下去,越是棘手。
“是。”范遇泪流,“我担心不已。他们借此对我招降,说只要我去金国,母亲便能安全。可是我……怎可答应!归营之后,我反复思量,只觉愧对于她,但岂能背信弃义!爽哥、唐前辈、赵前辈他们,全都在天上看着我啊。”
林阡长叹将他扶住,没有说话,换做往常,如果提到泰安兄弟,他一定也会动容、动情,但现在,暂时不能——
“因为这内鬼太聪明,可能会引导我的思路,我就必须谨慎,控制我的思路。”林阡曾对樊井、杨致诚如是说。
爽哥,唐前辈,赵前辈,清风,守忠,光亮,致礼,以及无数个枉死的兄弟,天平还不够倾斜吗,林阡不得不铁石心肠:陈范二人,过去都是他的兄弟,将来,只能有一个是,暂时,一个都不是。
夜深人静,忽忆黔西与官军之战,他们被田若凝围得水泄不通之时,林阡听闻黔灵峰有变,而想去动魔门整体布局,那时,陈旭和范遇都在他身边,为他的军师。
“不可取!魔门的每一处都同等重要,万不可顾此失彼。”范遇说。
“不错。如果田若凝只是虚张声势,而我们却兵马调动,只怕要正中他下怀。”陈旭也制止了他。
从了陈范二人的谏,林阡才艰难翻身,打赢了那场以少胜多,从而为后来打败苏降雪、郭杲、吴曦奠基。
这个陈旭和范遇共存的画面,以后,永远都不会再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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