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水山谷,战况激烈,火与烟冲熏着天,晨曦被染成晚照。
徒禅勇望着脚下满山的尸骨,和遍地的踩着尸骨还在顽抗的宋匪们,夏风里,不知怎地就打了个寒颤……也许,烧红了天的不是烽烟,是战斗力?
可惜你们,必死无疑。徒禅勇叹了口气,眼下裴渊彭义斌和吴越等人,已全部都被包围在这里,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纵然林阡,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了……
不对!难道是自己眼花?!猛然间竟有一骑冲入金兵阵中,熊熊烈火之下,根本看不清楚马上那人的样貌,然而他真是一瞬间就斩了裴渊身边围着的近百人还游刃有余……纵然看不清样貌,徒禅勇还猜不出那是谁吗!
电骋般闯入金军号称铁桶的封锁,再以风驰之速穿越火阵溃围而出,半刻功夫就将裴渊带上战马救走,这样的功力,非饮恨刀林阡莫能有。
火,瞬即将裴渊适才所站之地吞没,几乎是顺着紫龙驹马尾一路烧出去的……
徒禅勇岂能任由着林阡走!立刻策马冲去要追,为时已晚,混乱中,就见林阡的随行百十余骑,紧跟其后营救彭义斌等兵将,端的和他们的主公一样所向披靡,徒禅勇顷刻就被他们堵住。远远望,林阡长刀所向无人能挡,那时已直朝着纥石烈与吴越的方向去。
“竟然来了……”纥石烈桓端大叹失误——昨日,以为他来而他未到,今天,想不到他竟弃了仆散安贞来对付自己。原是严阵以待,岂料被林阡虚晃一招后,沦为猝不及防!
没有了细作报信也无所谓,知己知彼的人,一样百战不殆。纥石烈以为自己算准了林阡,却未想自己先被林阡算准……
而林阡,除了用兵厉害之外,用刀也一样狠。
纥石烈桓端措手不及,生生接住林阡一刀,他与林阡武功势均力敌没错,但身后金兵士气却明显不及红袄寨。两军交战,实力相当,则哀兵胜,何况他们的主公突然到了……权衡一番之后,纥石烈桓端唯能决定暂缓攻势、退避三舍、来日方长。
不过可惜,林阡没说这一局完,这一局就还没完。
纥石烈正待休兵几日再战,哪想到刚扎营还没坐稳,竟得知那群宋匪……居然没歇一歇就一口气反扑了过来!
“什么!?”纥石烈大惊。
“他们,不去修自己的营寨,这么气急败坏地要来干什么?!”徒禅勇又气又不解。
纥石烈怎能不懂,倒吸一口凉气:“他们的营寨,反正是彻底毁了,索性来抢夺我们的地盘……”
徒禅勇一惊,破口大骂:“土匪!林阡是土匪啊!”
对,土匪。在平邑的时候,林阡就对徐辕说,“不是去救局,是去夺占。”夺占,用这群哀兵的气势,半刻都不歇地打。
钱粮缺了,夺钱粮,没兵械了,抢兵械,收编俘虏,壮大实力。
林阡当然有这个信心,就在得知兖州宋军溃而不散之后。
败战都能坚持着拼劲没垮掉的军魂,还怕注入了实力以后不能得胜?!
捷报传到平邑,是翌日凌晨时候。
“裴渊所领东路军被包围于泗河。主公率百余亲兵救援,大败徒禅勇部。继而直趋纥石烈桓端,救吴当家于危难并反败为胜!”来报称。
夏全宋贤等人,尽是欢欣鼓舞。须知兖州局势重回林阡掌控,红袄寨回归泰安指日可待。
“实乃绝地反击也!”徐辕亦是难掩兴奋,拍案赞叹。
宋贤领悟:“临沂是反败为胜见好就收,兖州则旋乾转坤一鼓作气。”
“咱们平邑,就是主公最强的后盾。”夏全笑着说。
话不多时,却听寨口兵卫气喘吁吁地来求见:“天骄,杨少侠,夏寨主,致诚将军的副将,回来了!”
“致诚和清风可回来?!”徐辕喜而站起。
“不曾,只有杨哲钦及其麾下……哲钦受了很重的箭伤,刚回来就昏厥了过去。他的麾下们说,致诚将军等人都不知何处,而致礼将军,已然战死……”
“什么……”徐辕宋贤相顾震惊,这种消息,可谓给了捷报强势冲击。
“只怕,致诚将军、主母他们,都落到了柳峻的手上去啊!”夏全道。
“快带我去见哲钦!”徐辕即刻道。
哲钦身上七处箭伤,失血过多所以昏迷,好在樊井说他性命无忧,哲钦的麾下们则向天骄说明了经过。原来,杨致诚向清风等人自平邑大败后就都和吟儿在一起,不足百人一同流亡,期间发生过互咬和军心紊乱,但却因吟儿为向清风作证而冰释前嫌,众人决定合力突破金兵包围,因而一直小心找寻着返回红袄寨据点的路。
“当日咱们辗转找到了人烟,问那些村民正在打仗的宋兵金兵各自方位,那些村民给咱们指了回来的路。却没想到,咱们顺着他们所指的捷径刚走到一半,就是一大片沼泽地,再然后,金兵就杀来了……”
徐辕忽而不想听下去。
不是每个北人都像收留楚风月的村落那般,全心全意期待着抗金联盟或南宋王师的。
也许这不能怪他们不善良,只能说盟军不能一厢情愿。无论金军宋军,谁入了村,村民就肯定欢迎谁,对他们而言,经过的不过是又一场改朝换代。
所以他们,在金军的胁迫下,给杨致诚向清风这些残兵败将,指了一条致命的不归之路。
虽然东南西北不至于分不清,但大难后盟军的据点必然有所迁变,所以杨致诚向清风等人也没有多疑。
走到一半,金兵就来了,向杨百人不到,柳峻数以千计,捞月教和盟军积淀了多年的仇……教徐辕等人如何忍心听。
“金军追歼我们的时候,满天都是他们射来的箭。哲钦将军和致礼将军主动殿后,要致诚将军和向将军保护主母先走。”那部将一边抹泪一边说。
“致礼死得其所,杨公会为他骄傲。”徐辕点头,噙泪,想当年那个胆小懦弱的杨家三公子,竟会主动要求殿后,把生的机会让给了别人。
“因此,你们与致诚将军、向将军他们都失散了?”宋贤问。
“是。那些金军,被我们拦了半刻后,却又追着他们的方向去了。致诚将军和向将军,意识到村民们骗他们走了反方向,是以冒险走回头路,这样也能离盟军近些。”
“但金兵一定会在那村子里伏击。”徐辕黯然,“致诚他们都没有回来,应是落在了金人手里。或就是……”死,死之一字,何其重。
当晚,天阴,无月,不知何处。
来不及为致礼掉泪,前一刻他刚鼓起勇气主动请缨,后一刻他就死在了杨致诚身后。听见那一声箭响那一声随之而来撕心裂肺的惨呼,杨致诚却根本不能够回头去看亲生弟弟哪怕一眼,不能够去回忆致礼从小到大的成长经历……如何有空隙想这些啊!沼泽是死地,箭矢是杀招,柳峻存心不给他们留生机!
“等等,清风,不能就这样回头走。”杨致诚低声对向清风说。
“可是,主公在那个方向。”向清风说,吟儿也屏气凝神:“为什么不能回头?”
“主公的前面,必然有金兵挡道——金兵一定就在村子里等着伏击,太危险了。”杨致诚深情看着向清风,“所以,清风,到村口之后,我先行一步,去引开那些金兵,你带着主母,等战斗过去了,再走。”
“不行。”吟儿含泪看着他,“不可以!”
向清风默然不语,他知道杨致诚说的句句在理。
“主母,无论如何,哪怕我们都回不去,您也一定要安全回去。”致诚说。
“什么主母?不也就是一条命吗,谁比谁的命更重了!”吟儿摇头,决计不应。
“但还有少主。”杨致诚笑了起来,吟儿忽然语塞,是啊她死了确实不是一条命,是两条。
致诚诉说衷肠:“主母当然比这里任何人都重要,若不是主母,岂有我们这些兵马的溃而不散。流亡的这些日子以来,全赖主母凝聚军心。”
“然而……”吟儿竟说不过他。
“致诚,你带主母走,我来引金兵。”谁担那个责,谁都可能死。但未必一定要杨致诚。向清风看着杨致诚,道。
杨向二人,战力原是相近。
“清风。别跟我争了。”致诚愀然看了清风一眼,“那日众口铄金,我也对你有过猜疑,没有为你讲一句话,亏得主母公道。我后来才懂,你不辩解,是不想破坏我们多年的战友情。然而,我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腹,实在忏悔也愧疚不已。做兄弟的都该挖心掏肺的,对不住你就不该只用话讲,杨致诚思前想后,用命来偿才此生无憾!”
“致诚!”清风噙泪,原也是个外冷内热之人。
“听我的,把主母安安全全带到主公身边去!致诚生死,听天由命!”致诚铁骨铮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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