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传奇人物拉下马的方法,是化传说为实际。
林阡深谙这个道理,不真刀实枪去拼一次,那个人永远都比你强,且强得多。
不怕武功比他差,就怕连比都不敢比。林阡曾借此对郑孝实施攻心,怎可能任自己重蹈覆辙去。
邵鸿渊,尽管他动身之初就背负着完颜永琏的殷切期望,尽管出战前纥石烈桓端必然也嘱咐过他,只需实施拖住林阡的计划就可、不应轻举妄动扰乱时局……但完颜永琏离他终究远了点,纥石烈又是他邵鸿渊的徒弟,如何管得住他?
毕竟,邵鸿渊不是个正式的将领,他骨子里更多流淌着的是属于武者好战的血。当在阵前冲他挑衅的,是宋军中的最高统帅、明摆着战力最高的林阡,他如何能不心动。
说起来纥石烈的谋也真是双刃剑——纥石烈要邵鸿渊先去击伤徐辕、从而借此给邵鸿渊在沂蒙战场扬威,但作用与副作用并行:击伤徐辕之后,邵鸿渊的求战欲显然一度飙到最高点。须知冯虚刀和饮恨刀的胜负,不仅是柳五津那些短刀谷里的人想看,不仅是史泼立那些红袄寨里的人想看,他们这些金人,只怕更想看。
“徐辕是薛晏承认的南宋巅峰,而为何却一心做林阡的拥趸。”这个问题悬在邵鸿渊心里很久了。邵鸿渊不信什么人格魅力或威力魄力,邵鸿渊只知道武功越高的得到的自然就越多。
既然林阡求战,邵鸿渊何乐不为。
待到终于战场相见,邵鸿渊横刀立马精神焕发,几近要道出一句我等这一战很久了——唉,是不是拖住别人的人,其实自己憋得更不爽?
当然不爽,不爽得很!随着林阡那一刀强势凌厉地斩过来,邵鸿渊也是蓄足了力酣畅淋漓地劈上去。
铮一声响,铿锵金铁振聋发聩,与之同时荡气回肠的,还有刀面因摩擦而耀生的寒亮之火!
饮恨刀犹如串联的风雷,壮阔地起于林阡之手,紧贴着刃边汹涌灌袭,跟了一路的浩荡山河——如果说徐辕的冯虚刀惊心,那么林阡的饮恨刀,给邵鸿渊的第一感觉是撞肺!
分明和徐辕是同一辈人,却完全两种不同的特色,他的刀,攻的性格远高于守,比徐辕年轻且放肆了无数,恐怕不及徐辕深厚,但绝对比徐辕强劲……邵鸿渊心头如是感慨。
辗转了二十回合,林阡心中之惊撼,亦与当日徐辕无异——邵鸿渊,不愧和薛无情、凌大杰一样,都出自完颜永琏亲自调控的高手堂。武功高强到,难怪被神化……
观战时,海逐浪、林美材、祝孟尝等人,皆是眼睛不敢移一寸、大气不敢出一声,林阡手中的饮恨刀他们都见识了很多年很多次了,现在,地点换成了沂蒙,刀气并没有变,刀风也没有减,刀象分明更博大,一样让人旁观到赞叹,一样令他们都沉浸于他所营造的刀中世界,一样把战场的寥廓壮烈也彻底藐视……可是……可是对手变了。
对手一变,变的就是趋势!
邵鸿渊的刀,太快,这种速度林阡要跟上很吃力,偏偏奇快之余还重,重到令人看见都窒息,重到连激越的饮恨刀也渐渐弱下来。
五十回合后,仍看不清这对手武功的真谛,或许是眼睛太慢、眼睛不该闭?一旁林美材也暗自叹息,若非林阡曾在魔门学习过落川刀法,刀法特点是气息不断、呼吸决不停……那么此刻林阡,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但纵然如此,也只不过在速度上能够追及,而招式和力道……就要看林阡自己的水平了。
那时双马交碰、两刀错位,二人岂止欺身擦肩?光影已算不分彼此!战场上金兵宋兵一片死寂,然说不准到底是主动地屏息凝神,还是在瞬间被动融合进了战局……顷刻间,林邵以外的事与物,都完全成为了敷衍。
百招近,忽见那中心气流翻腾,想来是刀之战稍迟、内力的较量先行上演。霎时满阵气流全被征召,围在林邵身侧扩张、填充和旋转,来去与起伏难以辨识。
金宋两方军心士气尽皆悬吊,既惊悚又恍惚差点忘记自己姓甚名谁何去何从现在在干什么。缓得一缓,还来不及给他们的主将助威,便听得一声巨响如绷紧的弦最终断裂,这次对击的高下已然决出。时间不等人。
林阡的内力和徐辕相当,但应该都在邵鸿渊之下——因此刻所有人都看见了,邵鸿渊如传说中打败徐辕同样地、一个烧字诀便熔化了林阡所聚之气。白氏长庆集,紧随归空诀归西。
好强的内功!这到底是个怎样的打法!林美材微微蹙眉,心道从前的魔神殿下虽然不可一世,也不至于在内功只是“稍弱”于自己的对手面前,陡然就把微小的差距烧成悬殊,就像适才林阡的功力蓦地就荡然无存、全部都似被他给烧完了!
林美材不禁叹了一声,心想人生真是可笑得很,奋斗拼搏了一世、终于被捧到高手的地位自以为可以傲视武林,终究也不过是得来个首当其冲的资格——首当其冲被更大的力量摧枯拉朽罢了!
“噬气经。是噬气经。”时青呆呆地看着战局很久很久,忽而在林美材身旁开口。
“结束了。”看邵鸿渊一刀狠往林阡扎去,束乾坤喃喃道出一声好来,须臾,脑海里却插进不知哪个高手对自己说过的话来:“小心林阡,他内力虽浅,却心能二用。”
不知是哪个高手总结过的经验,前辈们毕竟都已和林阡交战了七年!最早他内力虽浅却心能二用,而如今,内力在增强心却还能二用——“小心!师父!”束乾坤大惊失色,急忙喊,喊时才发现,自己的喉咙不知被什么榨干了,竟没喊出去!
果然,根本没有结束!林阡内气虽被钳制,饮恨刀却还灵活上提,当邵鸿渊一刀砍来时,林阡身形一移、刀背急急回挂,邵鸿渊自是意料之外,林阡未加停顿,随即平贴对方兵刃而前推,邵鸿渊大急唯能后撤,迟了一忽,腕上全是鲜血。尽管只是皮肉之苦,好歹,也将他从传奇的位置拽了下来,林阡嘴角流露出一抹笑意。
邵鸿渊这才明白,适才林阡为什么会给自己机会先拼内力……为时已晚……
“弟兄们,杀啊!”便趁此时,时青寨对金军发起冲击。
沙场,终于是他们的。
哪怕林阡和邵鸿渊的刀都是一瞬就能毁千万人——战史,却必定由这千万人写成,就算最后只有他二人活而千万人都死。
何况现在,这千万人都带着执着和鲜活的杀气,一往无前,无论是为了钱粮或家畜,为了尊严或理想,为了地盘或……家仇国恨。
当时,谁也不曾留意到时青眼中喷出的复仇之火。这也许是天助盟军,时青再不可能与束乾坤达成共识,因为他认出了这个邵鸿渊,就是当年他父亲时芃最好的结拜兄弟,却杀死父亲、夺走母亲,以及噬气经。
杀。
远山,在近处融为溪川。
生之路,与死之道常伴。
风呼啸,钟轮回,沙流浪,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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