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蜮儿唇角翕动,依稀是想说些什么,独孤当即俯身去听,片刻,抬头看向向清风:“是那个人,害了她的义父身受重伤。”
向清风当即便是全身一震,忽忆去年六月川东之战,盟军以“请君入瓮”之策围剿东方雨,凑巧正是自己一刀砍伤了东方雨!所以,所以蜮儿耿耿于怀的一直都是自己?!
醍醐灌顶!
没错,蜮儿是个失控者,她不会受任何人的支配除了栽培她的义父东方雨。正是在川东之战向清风重创东方雨之后,东方雨身受重伤瞬间就从金南第二的巅峰跌落,时隔半年久久不能伤愈,蜮儿亲眼看着向清风那一刀是如何砍伤的东方雨,亲眼目睹东方雨鲜血淋漓地倒下去,从此脑子里心里一直刻印着对向清风的极端恨意!
所以,蜮儿从此以后次次生乱,都只以向清风一个人为目标:七月,由于向清风前赴黔西,蜮儿就只同程沐空一起杀来一次,其后一直处于蛰伏,那唯一杀来的一次还是为了确定向清风是不是还在川东而已;八月十五,也是由于向清风回到了川东,蜮儿才率控弦庄的八剑一起,袭入了向清风的军营,一直以来谁都想不通为什么蜮儿不去石之迷宫反倒是对准了向清风下手,还只道是金人声东击西,谁都没想过蜮儿要复仇的根本就是他向清风;从那以后,蜮儿在盟军的视野里消失了,大家都误以为是鬼之死了蜮儿不再有出现的可能了,但其实,真正的原因是蜮儿找不到向清风了啊,蜮儿当然要在盟军的视野里消失了……
十二月中旬,身处黔西的蜮儿再次作动,往宁孝容处掀起战乱,人人都推测,蜮儿她要的是寒性的剧毒“踏幽兰”,谁又能想到,蜮儿冲入寒潭是想寻向清风报仇,可是每次都恰好遭遇宁孝容寒尸阻碍?!
一月,又是由于向清风领命暂离魔门追查金军,才为魔门争取了大半个月的风平浪静……
现如今,向清风终于回到寒潭了,蜮儿她,所以再一次地,为了向清风杀到了第六关……蜮儿的目标,从始至终都是复仇!罪魁祸首,竟然是砍伤东方雨的向清风一个!
向清风显然不能预料,有一天自己也会被人耿耿于怀寻仇。这真是造化弄人,当复仇者遭遇复仇者……
“便为了一件仇恨,挑起这般多的是非和战乱。”林阡摇头苦叹,“独孤,我只给你一次机会,万望你能化解她心头妄执。我不希望下次还是这样兵戎相见,只盼看到你口中的那个本心向善。”
“好!林阡,不枉你我相识一场!”独孤豪气一笑。这样的要求只有独孤能提,这样的机会只有林阡敢给。
“若是能降服蜮儿、收为己用,可算是金人一大损失……”厉风行看独孤离开,得知了他和蜮儿的渊源之后,喜不自禁地说,他对独孤,当然有这个信心。
“未必要收为己用。”林阡叹了口气,“蜮儿此人,退避江湖,岂不更好?”
“胜南说得是。”李君前点头赞同,眉间尚有几分失落。
“主公……清风实属……戴罪之身……”向清风悔恨不已。
“川东之战,清风你驱除外敌、杀伤枭雄,是为功臣,何罪之有。”林阡摇头,“只不过是碰到了特殊的复仇者,极端记仇罢了。”
“如此一来,清风对主母更加愧疚……”清风叹道。
“清风。我不想总是听见你说愧疚。”林阡正色对他讲,“过去的事,便让它随风带走。以后的路还很长,我和吟儿,许多事情还需要你来照应。”
确实,林阡英雄气概,吟儿女中豪杰,都不会计较这些由他向清风引发的灾难。但越是宽容,越令向清风心中纠结,也实不知这份悔恨与愧疚,要藏匿于心头多久。
当战祸终于以另一个方式消弭,魔门迎来了一个阳光灿烂的春日,可是停滞于第七关的吟儿却看不见,向清风知道她喜欢热闹喜欢晒太阳喜欢姹紫嫣红,却终究因为中秋之夜而无缘享受这一切,说到底,也是向清风造成的,若不是他的缘故,吟儿不会被辜听桐软禁受陈安欺辱继而又遭程沐空重创。
“怪哉,独孤大侠他原来也有喜欢的女孩吗……想想也对,你还记不记得我在云雾山比武的时候偷去了他一只锦囊,他二话不说跟着我一起跳下擂台就为了那个锦囊里的木芙蓉花?一定跟女孩有关啊!还有还有,独孤他向来不出右手,但那天一定是右手抱着蜮儿走的吧,哈哈……你可真行,把独孤‘许配’给蜮儿,正好可以缓了她心里的仇恨……”人群之后,传来吟儿的声音,她一向是这样爱讲话,讲起熟悉的人来便一定是喋喋不休的,若是配上那个很爱八卦的小女孩贺兰山,或者是见多识广的陈静门主也在,按林阡的话说“这三个女子的聒噪可能比摄魂斩的威力还巨大”。
当看着林阡和吟儿边聊着这一战边往这边走来,向清风转过身去,总是不忍再看吟儿,或不敢再看。
“唉,向将军?站住!怎么看见我就跑?”吟儿在后面叫住他,追上前来,窃笑,“别害怕啊,我已经很多天没有挖坑了……”
他应言站住,面带愁绪地转过头来,注视着林阡身边如此娇小的这个女孩儿,心想当夜自己到底是哪根筋不对竟然舍得去伤害她,叹了口气,终于还是把真情藏在了冷面之后,“主母,若非我的干系,怎可能犯得着要用挖坑来自保。”
“怎么?致诚和你,不是已经和好了吗?”吟儿一愣,还是听出他愧疚之意,低声关切:“难道又有谁……迁怒于你了?”
“没有谁迁怒于我。有主公在,不会有谁迁怒于我。”清风神情冷漠,眼神忧伤,“然则越是如此,清风竟越不能原谅自己,对主母造成的伤害,久久不能释怀……”
“向将军,送个东西给我吧!”吟儿思维跳跃得太快,别说向清风,就算林阡也没跟得上她,这边人家还在跟她忏悔,那边她说要他送个东西给她,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再者,向清风也不像海逐浪那样,到处找人送刀啊!
“送……送什么?”向清风一头雾水,没从林阡那儿得到半点提示,一时手足无措,林阡也很是莫名其妙,却装成自己很懂却偏偏不提示的样子,淡定地笑。
“你这只玉镯子很漂亮,看上去也很贵重,我很喜欢,送给我可以吗?”吟儿把他腰间锦囊夺了下来,翻出一样玉镯子。
林阡蹙眉,按理说这丫头不应该趁火打劫,利用向清风对她愧疚就跟人家勒索,她开口要了向清风岂有不给之理。但除此之外这丫头还会有什么想法?真是百思不得其解。林阡赶紧制止向清风,转头微微愠怒:“怎么回事?怎可以随意拿人家的东西?”
“神偷本性!”吟儿当着左右的面,竟还带着一脸贪婪的笑,反常得很。林阡吸取了挖坑事件的教训,知她一定有她的用意,所以没有制止向清风交出玉镯,吟儿强抢之后立即就放兜里了:“好了!以后每次觉得你对不起我的时候,就记得还有一只镯子送给过我,这么贵重的东西我都收下了,就欠了你一份情,跟你欠我的债恰好抵了。所以别不原谅自己了,拿自己过不去多不值得!”
果然,“宽容”办不到的事,“贪婪”可以办到……当向清风释怀离开了、左右也陆续退下了之后,久久不曾言语的林阡,终于长长叹了一口气。
“怎么?”
“叹你的心机,竟然这么重。把一干人等,玩转于股掌之间。”林阡心疼地看着吟儿,“我的吟儿,为了当好一个主母,早已在琢磨着如何消除部下之间的矛盾和嫌隙,从前,是奄奄一息还不忘帮清风和致诚和好,而今,又为了让别人不再对清风迁怒,刻意当着所有人的面,公然抢去他的玉镯子。如此一来,就不会再有对清风不利的传言了,否则,就是你凤箫吟收了别人的东西还纵容谣言流传,反而显得是你心胸狭窄。总之,一切是非,都被你揽过去了……”
“什么心机啊,你次次说我有心机!”吟儿不悦,“哪有你考虑的这么复杂,我是真的不想看到向将军不开心,他平时就一本正经板着脸认认真真的样子,再愧疚个一生一世岂不要苦死累死?总不至于让他把命还我吧?想了想,我就吃亏点,要个东西来抵消,向将军心里也舒服点……你别小看了这小小一只玉镯子,有的时候,真的能花钱买到良心上的安稳,瞬间就帮他从愧疚里解脱。”
“小小一只玉镯子?哼,说得轻巧,你这神偷火眼金睛,万不要拿走了人家的传家之宝!”林阡既责怪,也欣赏,却还有后顾之忧,“可是,吟儿又一次往自己脸上抹黑了,怕要有人评价吟儿,是个强取(和谐)豪夺的女子了……”
“评价已经很多很多,不在乎再多一个。”吟儿巧笑嫣然,“怕什么,人又不是靠评价堆砌起来的,评价都是别人给的。”
“但愿吟儿真的能不在乎他人评价。”林阡笑,知她表面豁达,内心还是怕碰撞。
“少小看我。”吟儿自信地说,“你瞧,他们都说独孤是不为情困的冷心肠,结果呢。”
是啊。评价都是别人给的。
曾经,他们都说杨宋贤是不近女色的和尚,结果呢。
曾经,他们都说洪瀚抒是功成名就的霸主,结果呢。
曾经,他们都说林念昔是专横跋扈的魔女,结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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