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安恐怕也不会想到,他帮戴宗一直在观察和蛊惑最终诱引到的辜听桐,一旦成功沦陷寒家的圈套,就取代了他陈安的价值。
可叹辜听桐不顾重伤从黔西来到川东,是为了胁迫阡不再犹豫加快川北之战剿除寒泽叶,然而如今他真的到了川东,却变成了寒泽叶的党羽设局阻止着林阡的到来。
世人的立场,可真就是反反复复。
这就是他林阡的一生,周围遍布着尔虞我诈和勾心斗角。吟儿叹了口气,可是这些人不累吗,既要禁锢她,又必须保护她。
禁锢她和保护她,都是因为要拿她当战胜林阡的筹码。
辜听桐和戴宗二人,这几日似是在密谋着什么。因为随着日子的流逝,他们的谎言再也不可能盖得住,也因为随着日子的流逝,林阡的归期近了。
辜听桐从最初那个还懂得歉疚地对她讲“对不住”的忠臣蜕变为一个给她灌下失去气力的汤药时都面不改色毫无感情的叛徒,只是几天的时间。
究竟是因为父仇不共戴天,还是因为感觉被骗了十几年所以难以置信一时崩溃?不得而知。
忽然想起辛弃疾对他们讲的一句话,有些事情,做的时候快意,却要留下无尽无尽的遗憾,带来世世代代的仇恨。
所以辛弃疾遇见了林阡,而林阡将代替林楚江遇见辜听桐。
随着月越来越圆,她可以感觉到辜军的形势在异变,如果没有猜错,寒党的奸细已经开始行动。从辜听桐和戴宗看着她的眼神里,她明白他们想要把林阡拦截在川东以外,伏击;而也想与此同时,在川东,把抗金联盟吞并。
只是他们的兵力有限,两件事不可能都有必胜把握,除非把兵力全部投在一处先攻下一处。
抗金联盟,岂是他寒党轻易可破?
于是举棋不定,未战而先怯。
他们给她喝下汤药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无非是为了捏造假象,同时消磨她的武功。色厉内荏至此。
“戴宗,你该知道,这天下有多少人把林阡奉为明主,大理傅云邱、西辽石磐、福建厉风行、两淮李君前,南北西东,不计其数,如今又有黑(道)会和魔门归降,你的寒泽叶,如何打得败他?”她曾问戴宗,为何明知不能胜而还想战。
“越是气盛的敌人,就越要绊倒他。”戴宗回答。
“为何你们想方设法如何绊倒他,而非归顺他?”吟儿微笑问。
“我家少主,未必不能拥有林阡拥有的这一切。”戴宗说的时候,就像昔日的林美材,“我无惧告诉你,林阡归来的路上,一定会受阻。”
林阡的一生,究竟是征服的一生,还是背叛的一生?吟儿笑叹了口气。
“你叹什么?”
“我已经不忍再见到,林阡所统帅的军队,刀剑戈戟之下,又将擦过去多少亡魂。”吟儿冷静说完,戴宗面色一凛。
那是戴宗在川东出现的最后一夜,之后戴宗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应该是在川东与黔西之间的某一点,戴宗不知带过去了多少人马要阻截,而辜听桐又将增援过去多少……
八月十一。
听闻湖南沈家也带了人马来了黔西,沈家武功虽不绝顶,却堪称财力雄厚,兵多粮足,何况沈延毋庸置疑必然支持林阡。
如此一压,形势的天平,猛然直接往盟军这边狠狠沉了下去,再没有回旋的余地。
况且沈延到来之际,据说也向辜听桐施压,说担忧小师妹近况,想见小师妹一面。辜听桐回绝一次容易,推却数次则难。
盟军各方都在救她,而她,何尝不想把辜听桐是寒党的消息传出去。
但若再耗上个几日,辜听桐也许会自行暴露。其实优势的一方是她啊。
吟儿将近有了八九日的孤单寂寥,生活在一群寒党奸细之中,所幸能够保全好自己,然而被灌下了不少碗的汤药,失去气力不能握剑的同时,常常觉得……撑得慌……
“明天,我会安排你和盟军诸将相见。”辜听桐说。
“当真?”她喜出望外,忽然却觉得这理当是个圈套。
“当真,以你恢复出山的名义,把他们全部都宴请。”辜听桐看出她的不信,“你告诉他们,林阡已经决定打川北之战,让他们全部撤离川东。”
“我竟有那般大的号召力和威信?”吟儿冷笑,不得不说辜听桐的胃口真的不小。
“你的号召力和威信,堪比天骄,还不够大?”辜听桐说,“一旦这里的林家军从你口中得知林阡愿打川北之战,恐怕就是叫他们去死他们也心甘情愿,何况只是撤离川东、率先北上。”
“趁他们撤离之时,你辜听桐各个击败,横扫过去,一个不剩。”吟儿冷笑。
“那又如何?”
“你胃口当真不小,却不知为何我要答应你!?”
“凭林阡的性命!”
“什么?”吟儿登时一怔。
“想必你也该觉察出,戴宗先生已经去了。”
“仙去了?”吟儿笑。
“我没有心情与你说笑,盟主。”辜听桐不悦,“日前林阡已经动身返回,戴宗先生就在他归来的必经之路伏击。”
“他……要回来了……”吟儿实在不想再周旋于一群敌人中间,而只想回到阡的怀里,再过过做小美人的瘾。“戴宗先生算好了日期,就在后天夜里,林阡必定会经过那里。”辜听桐说,“若明日你听我的号令,宴请盟军各家将领,不错盟军可能会在劫难逃,但你的林阡也许可能还有一线生机从戴宗先生手里赢过去;但若你明日不听我号令,我辜听桐的人马便就也不管川东形势,直接给戴宗先生添过去左右夹攻林阡。”
吟儿哼了一声:“你尽管去吧,戴宗与你,正好对战天骄与林阡。对你们来说,才显公平。”
“但盟主可知,寒泽叶帐下四圣另外之三,也在我辜听桐军中?!”他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讲,吟儿陡然一惊:“什么?!”
“何况还有多少与我一样际遇的林家军将帅,也存在着这样或那样的背叛林阡的可能?”辜听桐笑起来,“林楚江当年,牺牲的可不止我父亲一个人。”
“你叫你的恩师什么?!”吟儿大怒。
“住口!”辜听桐的脸猛然变得狰狞,“就是那个人,害我爹娘惨死,我与我那襁褓中的弟弟,霎时变成孤儿,这许多年来,从来不肯告诉我那场与完颜永涟激战的详情,从来都把罪责推卸给根本毫无罪过的苏降雪!”
“那也是那什么完颜永涟的罪过,与林前辈何干,又与林阡何干?”
“完颜永涟杀我爹娘,但林楚江出卖我爹娘在前,欺骗我兄弟在后,实在更加的罪无可恕!”
“罪无可恕?他收养你辜家兄弟,把自己几十年参悟的刀法对你倾囊相授,如此恩情,怎就叫做欺骗?当年战事,会否另有隐衷!你一时头脑发热,竟轻信了歹人所言!”
“我不知这其中还会有怎样的隐衷,总之他的出卖导致了今天的局面。父债子还,天经地义!”
“就算父子二人,原则都并非一样。即便林前辈真的犯了错,林阡都没有必要偿!”
“你少放厥词!”辜听桐的脸色,和狡兔之窟的那一夜多么相像,“林阡他命悬一线,你最好安分一些!还是好好地考虑清楚,盟军和林阡,你要哪个!?”
盟军和林阡,你要哪个?
吟儿知道,过去的那个七月,胜南曾经也面对过同样一个问题。
天骄问他,盟军和凤箫吟,你要哪个。
阡坚定地选择了自己。
但阡的选择,从某个角度想,根本没有对不起盟军。甚至在奄奄一息的时候,他的饮恨刀,还在城门口为盟军挡下过青龙兽引发的毒流。
前些日子,盟军因为自己引发大乱,终于导致了千疮百孔,阡二话不说就极力以静制动,未尝不是在盟军和自己之间重新选择,选择了联盟。
林阡的选择,向来都是看事情的轻重缓急。
但吟儿不无焦虑:胜南,你教我该怎么办,这次你和盟军,竟都是重急。
一个在明日,一个在后日。
第一次觉得,操纵生杀大权这么煎熬。
其实她明白,牺牲了一方未必就能保住另一方,但是起码给另一方争取得一线生机。
盟军成千上万条性命如何与林阡一人对等?
但失去林阡一人,盟军成千上万条性命何去何从。
吟儿拖着锁链小范围地踱来踱去,夜半很是孤独。
我的原则,是谁都不想失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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