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东烽火纪,黔西安谧年。
庆元五年四月,盟王盟主统领正道北伐川蜀,又一路顽敌将成他二人命中过客。
庆元五年四月,慧如治理下的魔门盛世太平,未辜负盟王盟主辛苦创建之功业。
闲暇时候,慧如会坐在依石傍溪的木屋边,默看着瀑布映衬下山峦间湿濛的天,想念起那个名叫林阡的男人,从早晨开始就想他,直想到漫天星辉。偶尔,也会细听经过的马蹄或笙箫,期待着那是他统帅着千军万马归来……
可是,当触碰到手边坚硬又冰冷的碎石,慧如才不得不从记忆的温热里走出来:“他应该,不会再回来了吧……”坐在岸边,光着脚浸在溪泉里,她期待着她身边的诸葛其谁能给她满意的答复。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可是诸葛却答非所问,仰着白胡子饶有兴致地在吟诗应景。
“他应该,不会再回来了吧?回答我,诸葛其谁。”她冷冷地打断他,虽然是一句问话,却说得那样阴寒,连诸葛其谁,都不禁悚然。何慧如一旦认真起来,就根本不像是个才九岁的女孩,仿佛,她的灵魂里,寄居着一个至高无上的神,不错,慧如她,本就是五毒教的圣灵。
“慧如,黔西已经太平了。”诸葛其谁轻声回答她,带着些许爱怜之意,反问他们的圣女,“难道慧如不希望这样吗?慧如的父母就是因为魔门的内战才丧命,慧如应该希望天下太平才是……”
慧如当即神色黯然:“是啊天下太平了,可是若他不在,天下太平又如何?”虽然她早就知道,他不会留在黔西的。他的世界那么大,岂可能眷恋这一隅。
“慧如,林阡的一生,至今为止已经出现了三个对他举足轻重的女子,第一个女子给他以梦,第二个女子给他以家,第三个女子,将给他以天下,这三个女子,都有所属,你应该心底明了……”
“这三个女子,是意指蓝玉泽,云姑娘……还有,盟主么?”
“林阡命格无双,所以只要他意志够坚决,能给他天下的女子,原本并不唯一。然则,只要有盟主在他身旁,今生今世,这样的位置就没有别的女子能想。换句话说,只要盟主在一天,这位置,就非她莫属。”诸葛其谁观天语。
“我什么都明白……”何慧如面色平和,“盟王会认为,他这一生最与他相当的女子就是盟主,没有谁会比她更有资格,寸步不离陪着他攻掠江山征战天下,是不是?”
“是啊,是啊,他什么都不管了,什么都不顾了,却根本不明白,他既是掠夺者,就不该要一个祸水命……这第三个女子真的成了凤箫吟,恐怕不仅要给林阡天下,还将不停地分他的天下……”诸葛其谁欲言又止,“整个武林,会不停地因凤箫吟而乱,然后必须林阡去平定,一次又一次。而且,表面的敌人已经很强劲,偏偏还要引出内在更强劲的敌人,一个又一个……无穷尽的内乱,将使得盟王林阡,一时之间根本难以实现他北定中原的夙愿。”
“什么?”慧如脸色骤变。
“凤箫吟,那是一个将给林阡带来割据的祸水啊……”诸葛其谁如是说。
“竟有人,敢和盟王争天下?”慧如冷笑,不屑。
四月中旬,黑(道)会气息奄奄,郑奕投降,郭昶流窜,孙寄啸苟延残喘。尽管形势险峻,群匪之际遇,却明显比洪瀚抒时期有了改善,最起码可以在归降之后保得一条性命,不必再像三月之前那种提心吊胆的艰难。也便是这样的宽赦,使得川东黑(道)会在支离破碎的今时今日,开始认真地考虑归顺,尤其是连大哥郑奕都对林阡凤箫吟心悦诚服之后。
“吟儿,川东平定之后,不如我陪吟儿去寻身世之谜,暂不管短刀谷内乱,如何?”林阡看着人来人往的军营景象,一改人前气魄无双,眼神温柔地对吟儿讲。
不知道他的话,是紧张时候调节气氛的一句呢,还是他对她真正意义上的承诺?吟儿听见的时候眸子里闪过一丝惊喜,可是一瞬却恢复平静——不,不可以这样,短刀谷的内斗,早就已经箭在弦上,这个时候,不该因为她的私事妨碍他。
“不要。万一寻到了之后,爹不喜欢你做女婿,那我可怎么办才好。”吟儿呵呵笑着。
“嗯?这么说,你是更顺着你爹了?那我可要考虑考虑,要不要帮你找个爹来碍我的事。”阡托腮笑起来。
“一听就知道你心不诚,竟把我爹说成碍事的了。”吟儿噘起嘴。
“最圆满的方式,就是老头子是我的麾下。”“老头子,是谁?”“你爹啊,一定是个老头子吧。哈哈。”
“在聊什么这么开心?”熟悉的声音,有好久没有听见了。
得见故友,吟儿开心不已,立刻弃了这个讨厌的林阡,没等那人下马就迎了上去:“二大爷,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你给盼来了!”
原来竟是李君前远道而来,刚一见面还来不及叙旧,绰号就被这位盟主叫了出来,害得李帮主脸没地方搁:“让你别叫我‘大爷’,怎么这坏习惯还改不掉!”下得马来,君前面带笑容走到阡的身边:“胜南,贺喜你啊。黔西这拓荒之役,竟比夔州那奠基之战还要成功。”
“幸得君前你鼎力相助,给了我小秦淮一支劲旅。”阡也只有在面对李君前的时候能够和以往一样温和。从某个方面讲,阡和君前是彼此独一无二的知己。这种知交之情,不似阡和宋贤吴越那种过命的交情,也不像阡和海逐浪范遇那样的知遇之恩,而是建立在相互了解和尊敬的基础上,世间只李君前一人,领导力与林阡比肩。
君前神色却有异:“不知道该怎么跟你们说,最近,越风他有找我谈过。”
阡和吟儿神色都一变,吟儿紧张地问:“他……是不能释怀吗?我看,他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在其中,若能解释,便好了……”
君前摇头:“他没有提及你们的事,虽然我看得出,他的确很介意。他昨天见我,只是为了与我说,他最近觉得很疲累,想出去走走,歇一歇。至于去哪里,去多久,他还没有决定……但他,不想再做小秦淮的副帮主……”
吟儿一颤:“什么?!他……他……”阡蹙眉,暗叹不妙。
“二大爷,竟然没有劝他留下吗?”吟儿急问。
“我根本就没有答应他离开小秦淮。”君前摇头,“我只对他说,越风,你要记得,这抗金联盟,这小秦淮,你不是因为凤箫吟才在。不是因为得不到她,你就随意要离开,你与小秦淮,有更深层次的牵连,不单单因为情爱!”
“但是……越风不会听的……”以吟儿对越风的了解。
这句话若是对胜南讲,胜南会为了责任留下来,但越风,恐怕更宁愿走,一走了之,去山海间隐居……
“不管怎样,赏心寨的门永远向越风敞开,等他回来。”君前轻声道,“我就是这么对他讲的,我相信,越风终有一天会明白。”
“吟儿,越风一定会想通,如他那样的人外冷内热,表面什么都不在乎,其实很重情谊,你且不必太挂心。”阡微笑着,抚平她的愁绪,“对了,不是早就在说今天的晚餐要给我一个惊喜么?时候已经不早了,是不是该回去准备了?”
吟儿一拍脑袋:“对啊,申时早就过了,是该回去先准备。胜南,你和二大爷先叙旧,我暂且回去。你别谈得太晚,酉时之前一定要回来!记得啊,很好吃!”
“记得,记得。”阡笑着说。
“什么东西这么好吃?”君前奇问。
“明天再宴请二大爷你。”吟儿诡秘一笑。
目送她远走了,阡才敛了微笑,君前叹了口气,深知他是故意遣开吟儿。
“越风他,是不是去定了越野山寨?”阡转过身,低声问他。
“毕竟越野是他的亲生哥哥,注定了我不能留他。”君前叹了口气,“而你不能留他,就是因为洪瀚抒口无遮拦,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隐逸山庄的事,君前显然已经得知。
“这阵子吟儿身体欠佳,这些事还是不要去扰她。”阡说,言辞中尽然关切。
“我明白,我暂时不会透露给她。”君前面色冰冷,“只不过,真是可惜,内乱在即,敌人多了一个,自己人少了一个,而且,还是这么重要的一个。真怕越风,会不念旧情……”
其实岂止越风,还有瀚抒啊,他林阡的左膀右臂。一场奠基之战,一场拓荒之役,这二人是那样的出色,却一次都没有合作过,难道他们合作的时候,是要这么讽刺地都成为他的敌人……
“可惜情之一字,竟令我失去这许多的故交知己……”阡轻声叹。
“当时轩辕九烨咄咄逼人,你既要维护吟儿的声誉,又要照顾她的想法,所以根本不可能为你自己辩驳一句,总算挡住了轩辕九烨的攻势,却一时没有料到,这样会引起越风对你的误解。唉,后来洪瀚抒越闹越大,你更加不能辩解,这种事,急于辩解只会越描越黑。”君前理解地说道,“可是,胜南,各人有各人的看法,各人也自己心里有数。你为人如何,真正了解你的人都清楚,问心无愧便行。”尽管当时君前不在隐逸山庄里,他却比越风、瀚抒都了解阡。也许真的是这样吧,每个人看待他林阡的角度不一样,善恶各心知。
“君前,若是和吟儿在一起一定要付出这样的代价,我宁可付出这样的代价。”阡淡然一笑。
君前略带敬意地点头:“最后,又岂可能是最坚定的人屈服?”君前随阡在驻地散步了一周,参观借鉴他的军容与部署,并与他谈论小秦淮动向、江湖格局、内乱走势,不知不觉,已经接近酉时。
却未曾想过,正巧是这个阡以为会有闲暇的傍晚,会忽然得到来自前线的回报:“主公,海将军有报,郭昶行踪可疑。”
“看来,酉时你是赶不回去了。”君前看时候不早,说。
“幸好川东这边黑(道)会,都是些乌合之众。”阡一笑,对这小兵说,“替我转告主母,我耽误半个时辰就回去,让她勿等我。”
从前给云烟的一切,他真不想再次给吟儿。幸好,吟儿和云烟的经历不一样,吟儿也要像他林阡这般,率领盟军在战场的风雨中磨砺,不光像今天这样,她要在一战结束之后等候他回家,有时候他也要在一战之后,迫切寻找她在千军万马里的身影。还有更多的情况,是他和她并驾齐驱,刀剑同行。这份情,凑巧生在他林阡命中最动荡的时期,所以,便只能暂先“居危思安”了。却,竟然正是因为战乱,情爱才更加得痛快淋漓啊……
运筹,观局,出谋,划策;浴血,沥胆,奋战,杀敌。
当生命里开始越来越多地充斥着这些,他自然要珍惜每一个和吟儿忙里偷闲的时间。每一战,都像是幸福和凶险在较量,可是因为彼此都坚定不移,他相信,最后一定会是幸福占上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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