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黄昏,凤箫吟抛开包袱,立即躺在山路上抱头望天,林胜南见她悠闲,赶紧劝:“凤姑娘,天色还早,要不再赶赶路?”
凤箫吟摇头:“急什么?!天黑之后赶路太危险,吃了干粮咱们就睡觉吧!”她取了些火折子,折了几根树枝,三两下就生了火,林胜南察觉她轻功卓绝,赞道:“姑娘好轻功!”凤箫吟不以为然:“武功好有什么用呢?早晚有天要死于江湖纷争。”林胜南不由得一怔:“哪有人这样咒自己的?”凤箫吟冷笑:“所以我觉得有些人为了饮恨刀,为了虚名,不择手段,尤其是欺骗女人感情,太卑鄙——”
林胜南一愣,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蓦地面前生风,出乎意料地凤箫吟抽出她兵器来对着自己就是一剑,不,不是剑,是一只木琴!林胜南先惊她武器与众不同,一边拔刀一边惊异于她以琴使出的剑法:这是什么剑法,怎么从未见过?!
凤箫吟行步如飞,岂容他再思索,林胜南急忙举刀招架,然而凤箫吟虚出了一招,立即又晃回来再补上一招,虚虚实实,左右不定,林胜南在那一瞬眼睛跟着她的琴左右而动,完全判断不出,故而举棋不定。
剑在眉睫,性命之忧,林胜南只得抛开桎梏,随心拦阻,奋力挡下之时,才看出凤箫吟利用她剑法的变幻莫测,掩护住了她真正进攻的中路,林胜南顷刻意识到这小丫头有真才实学,遂加大力气与她木琴一擦而过,凤箫吟为护要害,唯能撤回木琴,边防边赞:“好动作!”
林胜南缓过攻势,紧追一刀“暴风骤雨”,心道:这一招至今无人能破,看你怎么防?!凤箫吟举木琴相迎,但迎的却不是自己的刀,而始料不及竟是自己的死穴!
要知道林胜南虽在江湖无名,武功却是连柳五津宋恒也咋舌、轩辕九烨薛无情都承认的,谁想竟会在第二招就被猝不及防地封住死穴?足见这凤箫吟非等闲……倏然之间,“隔物传功”,她的内力从木琴转到刀上,源源不断地朝着林胜南压过来,林胜南身经百战,每次对敌都回避着对手发现他内力硬伤的机会,谁料到这么快,这个凤箫吟就已经突破他防线!
瞬间林胜南手力全无,虽然手臂僵硬难以控刀,所幸左脚还能活动……他能在隔物传功之时一心多用,显然也是自诩内力高强的凤箫吟意料之外,但凤箫吟虽然吃惊却是遇强则强,动作愈发清奇迅捷,之前还压着刀的木琴,刹那功夫就出现在林胜南想要出其不意的左脚!转移得好是自然流畅!
变,幻,奇,这到底……是哪家剑法的特点?
不容思索,林胜南挥刀相抗、借机侧身一闪,凤箫吟却又一琴压制过来,招式更加奇怪,见所未见,林胜南摸不清她底细,举刀全然防守,时而横砍,时而竖劈,便这般抵了她十招,边打边品味:这凤箫吟的剑法毫无冗杂,剑剑精妙,最要紧的是,没有一招我能认识!
渐渐地,她的剑法像岔道上分岔出去的岔道,沿途是风格迥异的各种奇风异景,越往前行,风景就更极端更惊心动魄,也更令人回不去……
到此情景,林胜南不由得心生敬佩,因为虽然现在她每招出手都能被他破解,但难说会否有那么一剑,他再也招架不住……
不过,能见奇幻,已不枉一番凶险,也好……林胜南摒弃杂念,越拆越投入,久而久之,虽一直处于被动,凤箫吟却始终都得不了手。
凤箫吟看他虽只守不攻,竟无半点败退之势,初时愕然,慢慢愠怒,但又渐渐露出笑容:“难怪蓝玉泽会看上你这无名小子,你的刀法,在江湖上排得上名!”又攻一式,她的笑容在刀光剑影之中那样明晰:“是我今年遇见的第一个对手!”
他心头一震,尽管她不是他的第一个,但是又确实是最大的震撼,因为她出现在最没有防备的时候,而且,怕还有另一个原因——她与自己竟旗鼓相当!是的,他和薛无情当然是有极大差距的,因此上次的交锋格外惊险;他和宋恒相比缺少精练,所以蓝府一战特别精彩;这次,是充实……直觉,她和自己实力较近,故而刀琴相交处,总有一种要继续进行的冲动。也许这一战,非生死,却难忘。也许是这样,不是第一个,却刻骨铭心。
人生最快意事,莫过于求一对手,逼着自己一直往前、往上。
林胜南却越打越觉奇怪,凤箫吟的剑法未免太过新颖了,而且每招每式都似曾相识又都内藏陷阱——她这层出不穷的剑法,基础虽是武林各大门派现有剑法,但施展出来却明显用了一些独特技巧修改过,做她的对手,一不小心就会因为所谓的经验而中计。
林胜南不解她为何突然出手和自己比试,完全看不出她是切磋还是要拼命,抓准了时机,挑开她木琴反扑一刀,借机问她:“姑娘为何要与在下比试?”
凤箫吟没想到怎么回答,跳开几步收起琴来:“我是想刺探你的应变能力,武功高强才能以不变应万变,你不错,去得了云雾山比武!”林胜南禁不住心底怀疑:“姑娘的剑法出自何门何派,为何在下从未见过?”凤箫吟道:“你当然没有见过,这些招式都是我刚刚随心创出来的。”林胜南一愣:“你?”
凤箫吟笑着:“不仅是我,你方才为了防我,不也自创了一些招式?”
林胜南不得已点头:“好像也对,可是,也是跟着你啊……”
凤箫吟叹了口气:“如今学武的人都陷入了误区,一味追求招式,一点也不研究动作,所以同一个招式由不同的人发挥出来就是不同内涵。”
“对啊。”林胜南点头,不明白这也能引起长篇大论和一声叹息,“有什么不对劲么?”
凤箫吟道:“从前与我比剑之人,没有几个不是那样犯错的。往往我一剑下去,那人心里想,这是什么招式啊,对了,是冰冻三尺,所以赶紧用冰散瓦解来对付我,但是这么一想一犹豫,晚了半招,死在我的剑下,他们要是像你一样,不拘泥于招式,随意发挥动作,其实完全可以反败。”
林胜南赞同:“说的是,其实,只要是武功好一些的人都是这样的,比如说林楚江前辈、易迈山前辈,都不拘泥现成,自己会创招。”凤箫吟“哦”了一声:“他们,年轻的时候也不懂的。”林胜南蹙眉,心道:他们年轻的时候,你怎么知道啊?
两人顺着溪水上山。幽谷深处,修竹茂树,繁花似锦。云起山中,好鸟相鸣,寂静清幽。林胜南叹道:“这么美的景色,却不为人知。”凤箫吟笑道:“世之奇伟瑰怪壮丽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迹罕至。”又上行数里,往下看江洋道,人如芝麻般大小,只见颜色不见移动,后才知那是房屋罢了。
江洋道稍远一些,是烟波浩淼的洱海,一望无际,然而其中只有寥寥几船。凤箫吟道:“之前也有不少渔船,可是大理民众哪敢到这江洋道上来?”林胜南点头:“只盼他们不会侵入民间……”“他们不会。”凤箫吟脱口而出。林胜南一愣,不便多问。
走到陡峭一些的地方,林胜南凤箫吟终于弃马,凤箫吟一边休息,一边擦拭她木琴,林胜南想到昨日比武,不由得赞道:“姑娘以琴代剑尚有奇招,将来在江湖上必定有一番作为。”凤箫吟却冷道:“我已经很有作为了,现在江湖上但凡有严重的偷盗案件,哪一笔不算在我江西八怪的头上,搞得臭名昭著,我觉得,一辈子被人家那样记得,还不如做江湖流星好,要最光辉最灿烂那种,就算时间很短,也开心。”
林胜南一笑:“姑娘今年贵庚?”“我?今年十五了。”这么巧也是十五岁?林胜南蓦地想到蓝玉泽,心里一寒,强颜道:“那你还有这机会,年纪小就是好。”
“你呢?你据说是十七岁?那你可有什么大抱负,大志向?”
林胜南一怔,低声道:“如果允许的话,我想去短刀谷……”
凤箫吟道:“跟你一起的那小子怕也是这抱负吧,我说你们这些小子真奇怪,没事总要往短刀谷里跑,短刀谷抗金抗得优柔寡断,对于一些起义当断不断,这下可好,双刀一丢,江湖大乱!所以短刀谷不是好归宿。”
林胜南点头:“的确如此。”
凤箫吟突然对林胜南使了个眼色,林胜南没会意,“啊”了一声:“怎么?”
凤箫吟轻声道:“反应敏捷,怎么感觉不够灵呢?你没发现我们身边有人?”
“有人?”林胜南四下张望着,除了树就是溪泉,小声道:“没人啊!”凤箫吟摇头:“那人的内力深得很呢,出来吧好汉!”
林胜南一惊,不信会有人在自己屏息凝神的情况下还逃过自己耳朵,但旁边树后,确确实实走出一个青衣汉子,他五十开外,须髯如戟,太阳穴突出,威武高大,给人一种安全感,林胜南见他越来越近,陡然心生亲近,说不出具体感觉。那汉子微笑地走到两人面前,凤箫吟怒道:“你是谁?你挺厉害的么!你怎会找到云横山庄的路?你为何要偷听我们讲话?”
汉子看她喋喋不休没有停下的趋势,赶紧打断:“姑娘你这么多问题,要在下先答哪个是好?!”
凤箫吟哑然:“那就从后往前答。”
汉子一笑:“在下可没偷听,在下从山上下来,在此间树丛小憩,姑娘不曾压低声音,因此话全都传进了在下的耳里。不过,姑娘的话在下很是赞同,很有一番道理!”凤箫吟道:“废话少说,继续!”
汉子道:“第二个问题,你问的可就错了。我没有找到通往云横山庄的路,难道这条便是?”凤箫吟冷道:“不要反问,第三?”
汉子道:“在下柳云辉。”凤箫吟沉思片刻,点头:“你可以走了。”
林胜南明白他说的假话,金宋间没有一个高手,是这个名字!
柳云辉一笑:“在下答了姑娘这么多问题,总不能没有报偿吧?姑娘可否将马匹借与在下一用?”
凤箫吟一愣:“不行。”柳云辉见她拒绝得干脆,笑道:“在下有位朋友在山下也急需马用,如此凑巧遇见两位真是有缘,何不珍惜这缘分呢?”
凤箫吟维持原状:“山下马儿多得是,你可以自己去买,总之我不借,林胜南,你想借就借,与我无关。”林胜南还未发话,柳云辉道:“林胜南?!是不是泰安红袄寨的林胜南?柳五津、陆凭、陆怡等人一直在山下等着与你会合!”林胜南喜道:“柳大哥他们可好?原来这位前辈是同道中人?”柳云辉点点头,林胜南道:“既然是抗金义士,岂有不借之理。”立刻将马给他,转身对凤箫吟道:“凤姑娘,本来咱们也要弃马了,不如就……”
“不可能。”
柳云辉笑道:“你若不借,上山之后,在下可就偷了,偷来了和借来不同,姑娘就要不回去啦。”凤箫吟怒道:“不可能!不借!”柳云辉道:“不可能不借?那就是铁定要借了?姑娘如此慷慨,真是感激不尽!”凤箫吟一怔,没会过意来,马儿已被他牵走,实在不愧姓柳,柳五津的哥哥吧?!
凤箫吟要去追,林胜南一把拉住她:“凤姑娘,还是正事要紧,这马就算了吧!”
凤箫吟看柳云辉下山如飞,气得连连跺脚,回头看林胜南一脸焦急,心里鄙夷,哼了一声:你就算早一点到云横山庄,也得不到饮恨刀,饮恨刀,该是林阡的就是林阡的,你想要独吞,只有死路一条!我要让你明白,贪婪的下场!
好容易抵达半山,凤箫吟要休息,林胜南见日至正午,便拿出干粮来。此地四周尽是苍郁树木,俯视脚下,生态丰富、色彩繁多,走兽高窜,鹰隼低回,时不时有云丝掠过;仰望上峰,全是皑皑白雪,相互对峙、高耸入天,它们全都因为云层的缘故而若隐若现。
继续上行,远远就听到水流激荡,近前可见,原是由上而下的溪水打在巨崖上形成的瀑布,瀑布下落回旋,又聚积一处形成一潭,潭面无风,溪水静缓,清澈的水下还能看到些许鹅卵石。林胜南心叹:“点苍山,实在是个隐居的好地方……”
再往上去,终于有了石梯,也便有了人迹。溪水如白练般静静下流,少了瀑布的气势,但多了神秘的氛围。溪水于此也汇成一潭,阳光穿林射至潭中,五彩缤纷,光怪陆离,不断变化着色彩,就和凤箫吟剑法特点如出一辙。
不久之后就要攀岩了,接近那座与天比高的雪峰,可以看见两峰之间夹杂的白色纽带依旧是溪,泛白的溪流应是峰顶冰雪消融而来。待到登顶之际,再度俯瞰脚下,紫气缭绕,白云翻卷,一旁,凤箫吟很有成就感地说:“我们好快啊,两日便到了!”
见她还有闲情逸致跑到潭边玩水,林胜南着实心急:“凤姑娘,云横山庄到底还有多远?”凤箫吟心不在焉道:“快了!别着急,你不渴吗,喝点水先?”
林胜南欲从包袱里取出壶来灌水,一时间却没有摸到,赶紧打开这行囊来抖落,蓦地一声重响,却是两只重物同时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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