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愿见到了第二天初生的旭日。
感受着左胸强劲跳动着的心脏,我知道那里填着的是一颗神的心。
虽然我还不会用它,却已经感受到莫大的好处,缠绵病榻,一朝病愈,我竟然丝毫没有疲累感。随着这颗心与我的身体一点点的适应,仿佛无尽的力量从心脏输送到我的全身。
宴席上,我满饮一杯,十分痛快。
弟弟赵抚凑过来,担忧地说道:“阿姐,你大病初愈,还是不要饮酒的好。”
他两颊丰肉、嵌着一双细眼,整张脸的线条柔和又微微上扬,是很有福气的长相。我想到那天听到的禄存星君,忍不住多看了自己这傻弟弟几眼。
这仙人下凡似乎也并没有什么特异之处,不过确实是官禄吉神,他一出生就是世子,金尊玉贵,不受疾苦。
我也一样。
我笑了笑,道:“不知道为什么一觉醒来,神清气爽,丝毫没有疲累之感。若不是嘴巴里一股药味怎么也冲不淡,我都疑心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场梦。”
赵抚仔细端详,见我红光满面,不由舒眉展笑,“我就说姐姐吉人自有天相!”
父亲本正与同僚说话,听到动静望过来,见我桌上空盏,不由皱眉道:“世子,看好你姐姐,她刚刚病好,怎么能喝酒呢?”
世子还没说话,我却已经开口道:“父亲,我的病已全好了。”
皇帝舅舅搂着爱姬,瞟过来一眼,也笑道:“云平这气色确实不错,看来已无大碍,倒也让我和母后放下心来。”
“放心,放什么心?”太后怨怪地看了我父亲一眼,意有所指道,“安国公,乐安已经不在了,云平和抚儿就只有你一个父亲了。穉蜂儿这次病的这样古怪,难保不是有妖邪作祟。你府里的事,我是管不着,但云平和抚儿是我唯一的外孙,他们要是有个什么事,我绝饶不了那些宵小……”
父亲脸色稍有几分难看,但更多的是无奈。因我母亲的早死,外祖母素来看不惯我父亲。
而我这次病得古怪,又有白马寺与青阳观入府,难免让人怀疑是巫蛊之术。而安国公府里嫌疑最大的莫过于我父亲的宠姬霍夫人了。
只可惜他们都猜错了,不是人祸,而是妖乱。
皇帝见冷场,连忙笑着打合道:“好了好了,云平这次转危就安、后福无穷,未必不是乐安在天之灵的庇护。况且安国公这么多年都没有续娶,乐平若知道,想来也会感动的。”
太后叹了一声,“哎罢了,反正我的穉蜂儿没事就好。皇帝,这次白马寺与青阳观的功劳不小,你一定要好好奖赏一番。”
皇帝舅舅便道:“这是自然。”
想到青云观那位云虚道长还有他背后的那两位,我心中一动,忽然开口道:“说来也奇,这次我病重,似乎做了一个梦。”
“哦?”皇帝奇道,“做了一个梦,什么梦啊?”
我说:“梦里一只梦魇抓住我,想要将我吃了。千钧一发之际,来了一位神仙似的哥哥,一剑杀死了梦魇,救了我的性命。等我悠悠醒转,便发现自己的病全好了。”
“梦魇?!”太后连喊阿弥陀佛,“我可怜的穉蜂儿果然是福大命大啊,那必然是神仙下凡救了你性命,你可看到那神仙的模样,我定要为他立庙塑像。”
“并不曾呢,”我笑盈盈道,“不过倒也未必是神仙,许是我的宿命姻缘也不一定。”
在场诸人一愣,太后一下没拐过弯来,有点愣:“宿命姻缘?”
周围的几个大臣悄悄停了杯,支起耳朵。
我气定神闲道,“是啊,梦中那位神仙似的哥哥救了我性命,我对他一见钟情了。”
赵抚磕绊一下,“姐,可,可那是梦里的人呀……”
“梦里人未必不是真实存在的呀,”我对弟弟笑一下,“我与他既然有梦见的缘分,又怎知不会有相遇的缘分?”
“荒唐!”太后终于找到机会插话,“云平,你这孩子怎么竟说胡话。梦里的事怎能当真,难道找不到那人,你就一辈子不嫁人了吗?”
我目光掠过底下大臣,说来也巧,在场正好有人姓薛,吏部侍郎薛照亭正是出于河东薛氏。而他的次子薛乘据说天资聪颖、少有才名,曾被前丞相高璇称赞是“传业麒麟子”。
“有何不可呢?”我说。
漫长寂静后,皇帝终于反应过来,状似若无其事地道:“今夜中秋宴,爱妃善箜篌,不若由她为我们弹奏一曲助兴。”
淑妃收回目光,温顺地笑了一下,款款起身。有宫人搬来卧箜篌,妃子在水边轻试弦音几下,很快就行云流水地拨弄起来。
流水似的乐就淌在月光里。
……
次日,我去了青云观。
云虚道长大抵已经知道了我昨日的豪言壮语,开口就是一句劝。
“梦中所见皆为虚幻,县主的姻缘也并不应在那梦中之人身上,何必执着于这些皮相虚幻呢?”
我未料这道士抢话抢得这么快,盯了他一会才慢吞吞地说道:“原来道长也见到我的神仙哥哥了吗?”
眼见着羊云虚逐渐僵硬的表情,我露出八颗牙的标准笑,“他是不是确实很俊美?道长认识他么,难道他真是神仙?奇怪,为什么神仙会来救我呢?难道我是有什么了不得的来历吗?”
羊云虚暗叫一声糟糕,合上双目不再看我,只是道:“总不是凡俗之人,县主既然有缘相遇,便应好好珍惜这段缘分。又何苦执着于这一遇,否则这缘反倒成孽债了。”
听到孽这一字,我笑得更加甜了,“昔闻楚王梦会巫山之女,得一夕之欢。云平亦不求与仙人日日相伴,只是想结一场露水姻缘,哪里称得上孽呢?”
羊云虚嘴皮子发抖,脸抽抽两下,没吱声。
估计是在整理情绪。
我摸过桌上余温的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盯着蒸腾的雾气,忽然道:“道长懂吗?我见他一眼,便已心驰神移,只想再见他一面。羊道长,你说得对,这确实是孽,前世欠下的孽债。”
目光转到羊云虚身上,我故意叹一口气,作怅然若失状,“若这辈子没见过便罢了,但既然让我见了、求了,那这求而不得恐怕就是我要受的苦了吧。”
我知道羊云虚和那两个神仙有关系,他会把我的话转给那个人。但我没有想到的是,对方原来就在这里。
离开的时候,羊云虚忽然叫住我,他睁开眼睛,带着惊讶与愕然,问了我一句他绝对不会说出口的话。
他复述般问道:“县主,难道遇不见这人,你便不能好好过这一生吗?”
我沉默了好一会,一步跨出门槛。
“纵然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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