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君姑娘还有两日便要启程,齐鸢虽然着急,但也不敢鲁莽行事,第二天先写了一封帖子,着人送去了玲珑山馆。
他自己则去找了迟雪庄。一来昨晚虽事出有因,但将一帮小伙伴扔下,齐鸢仍觉心里有愧。二来齐家的人如今被严防死守,他不得不先考虑条后路,万一自己考取生员之前钱知府便对齐家发难,自己总不能干瞪眼。
乘车到了迟家后门,让门子去通传了一声,不多会儿迟雪庄便亲自迎了出来,满脸惊诧:“齐二?你怎么来了?”
齐鸢笑着跳下车:“怎么,你家我还来不得吗?”
“哪里,明明是你嫌弃我家无趣,不爱过来。”迟雪庄失笑,连忙命人将花园的玉照亭?扫出来,又让身边的小厮去找两根鱼竿。
齐鸢随他一路往迟府后院走,只见繁花夹路,鸟啼满园,藤架下还有两株牡丹,竟然早早开了一朵,花朵硕大妍丽,贵气逼人。
齐鸢微微一愣,赞叹道:“这牡丹倒是好看得紧,把这满园的花草都比下去了。”牡丹本就是国色,更何况这一株俨然是花中名品“水罩红玉”,齐鸢上次看到这花还是在谨慎殿前。
而听当时引路的内侍说,殿前养护的牡丹名品民间是没有的,除非哪个大臣得了皇帝赏赐才能在家里种上一株。当然御赐活物比较麻烦,万一给养死了,搞不好也是要治罪的。
齐鸢知道迟雪庄的叔父在京中做官,但京中官僚上千人,他这五六年消息又十分闭塞,因此并不记得有姓迟的官员。现在看来,迟雪庄的叔父应当很受元昭帝信任。
他心里微微留意。
迟雪庄却摇头笑道:“你去年来嫌它俗艳难看,我小叔叔说这花十分稀罕,是从京城百般周折运回来的,你还十分同情他,说他以后喜欢什么花去你家挖去,莫要这般犯傻了。前几天我小叔叔来信,问起这花长得如何,还说要我去你家挖两棵芍药来栽它旁边,等着牡丹花谢了后,芍药正好接着开。”
齐鸢心知这又是小纨绔的娇憨之语,只轻轻一笑。
迟雪庄看他一眼,怔了怔:“齐二,你跟之前不一样了。”
“以前心思简单,现在经了事,自然长大了些,再看周围人情风景也就觉得不一样了。”齐鸢信步往里走着,又回头一笑,“不过我拿你们当朋友,这点是不会变的。”
“那可说定了。”迟雪庄笑道,“咱几个一块长大的,情分不比亲兄弟差。只要你不嫌弃我们,咱几个的情谊肯定是谁都比不上。”
迟家的小厮已经拿了鱼竿来,迟府后院有一处花园,中间挖了池塘养鱼养花,俩人便在桥上钓池子里的锦鲤。
这些锦鲤都是被喂养惯了的,一放饵便咬钩,没多会儿小半池子的鱼都被俩人钓到了桶里。
下人们又一趟趟地把鱼倒回去。
齐鸢看着好笑,提议道:“别折腾它们了。我跟你聊点别的事。”
迟雪庄点头:“那我们去玉照亭?”
“在这里就好。”桥上只能容下他们俩人,下人们都离得远,旁边水流鸟叫声也能将俩人的声音盖住。
俩人便把鱼钩掰直,在上面串上满满的饵料,垂到池塘里。群鱼嬉食不停,啄得鱼钩来回乱动。
迟雪庄问:“什么事,说罢。”
齐鸢知道迟雪庄聪明的很,也比王密稳重,是个可信的人,便道:“你帮我买处庄子吧。”
迟雪庄听得一愣:“你家的庄子还不够多吗?”
“不是我家的,是我的。我爹不知道这事。”齐鸢道,“我也不?算让别人知道。这事只有你我清楚就行。那庄子也用别人的名义买下来,先把地契这些办好了。”
“地方呢?”迟雪庄问,“要买个多大的?”
“地方不用太大,僻静些的地方最好,或是山上,或临码头。”齐鸢想了想,“瓜州附近,可能买到?”
瓜州距离扬州府城不远,并非县城,却又是五省通衢,漕运要镇。因商贾云集,所以当地居民也相对富裕。
迟雪庄点点头:“那我帮你留意着。不过……”他迟疑了一下,见下人们都离得远,这才道,“齐二,你最近还是少出城吧。”
齐鸢疑惑地看过来。
“我小叔叔来信说,让家里囤些米粮,往北边去的商队也小心着些。说是从去年开始山东大旱,死了不少灾民。那边的官府办事不力,已经有不少流民往南边来了。”
“大旱?”齐鸢皱眉,“不是去年的事吗?朝廷没有赈灾?”
迟雪庄摇摇头:“朝廷前后派了两员巡抚督管山东等地的营田河道等事务。至于有没有解粮赈灾就不知道了。我小叔叔说,现在国子监重开例监,让我父亲准备银子,也给我捐一个监生身份。”
齐鸢内心一动:“那你要去京城了吗?”
迟雪庄摇摇头:“今年是大比之年,纳粟入监的人太多了,名额已经满了。纳粟的银子也水涨船高地涨到了一千多两。等到明年,价钱落一落,差不多三四百银子就能进去,到时候再去也不迟。你呢?你现在读书也不错,明年要不要一起去国子监?”
齐鸢之前还真未想过这个,但如果真能进入国子监,那自己兼顾两边岂不便宜?
当然自己不能纳粟入监,老夫人已经猜到了自己来自北方。如果自己提出要去国子监,对方肯定会猜到自己来自京城,到时候恐怕会麻烦。
若是自己能在府试和院试中表现好一些,让桂提学举荐自己进入国子监,那一切便顺?成章了。
有迟雪庄作陪当然不错。
齐鸢笑道:“让你说得我也心动了。明年看看吧,若能一起去当然是更好的。”
迟雪庄眉眼舒展,如释重负般笑道:“太好了。我还怕一旦跟你分开,怕是过不了两年就要被你忘干净了。”
“我是那种人吗?”齐鸢好笑道。
迟雪庄点点头,埋怨道:“你朋友太多了。”
俩人聊得兴起,把迟家小花园里的小管家给急得不行,生怕他俩一直聊下去,就这样把满池子锦鲤给撑死了。幸好齐鸢心里惦记着婉君姑娘的回信,呆了半上午便要回家去。
迟雪庄留不下他,只得将人送到车上,又让小厮包了两匹上好的料子,一匹是红地鱼藻纹妆花缎,以片金、墨绿等色绒线为纹纬,彩织玉藻纹样,华丽典雅。另一匹却是米色地牡丹纹捻金纱。
齐鸢坐着车里,看着迟家下人塞上来的料子愣了愣,就间迟雪庄在车对他笑道:“我看你最近喜欢淡色衣服,这匹纱料织造的十分精细,颜色也淡雅,你穿着一定很好看。”
齐鸢知道这是朋友的心意,便也没客气,心里记着回头要赠香还了这份礼。
孙大奎催马离开,主仆俩正商量着是直接回府还是去玲珑山底下看看,便遇到了跑着找来的常永。
原来婉君姑娘今天已经在玲珑山等着齐鸢登门了。齐鸢学别人家正经地递帖求见,反而惹得婉君姑娘不太高兴,直问常永齐鸢这是跟谁学的。
婉君姑娘本名姓赵,据说小时候是从大户人家流落出来的,被养扬州瘦马的富户带了回去,?算调养长大后高价卖出。后来那富户家中败落,婉君彼时虽已有些艳名,但到底年纪小,因此被低价倒卖给了一位老妪。
后来婉君姑娘独立门户,众人这才知道那老妪原来是她找来的。她年纪小小,便使计为自己赎了身。
只是她到底个孤女,攒的银子都拿去为自己赎了身,自立门户后有些难以支应,少不得陪宦官名士攀谈斗笑。她早就跟扬州各名妓学过本事,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无所不能,行姿坐卧也是风情万种,因此结识许多名士巨儒之后,艳名愈炽,因此如今虽二十有四,也仍被众人奉为扬州第一名妓。
齐鸢对于见名妓其实十分头疼,他没进入过风月场所,除了严姑娘外,也没跟这行姑娘?过交道,不知道她们是不是有什么规矩,会不会因无心之举冒犯人家。
写拜帖还是他让小厮去?听的,听人说婉君姑娘一面难求,据说连知府想要见她,都要先写帖子去请。
齐鸢一听这样,自然也学着写了个帖子,写明自己姓甚名谁。
他自己觉得那帖子十分客气,因此听常永说婉君姑娘不太高兴,便一边往玲珑山赶路,一边反复思索自己是不是哪里写得唐突了。
马车这次从玲珑山大路上去,一路到了山馆门前。常永已经来过一次,带着齐鸢便直奔婉君姑娘所在的春雨楼。
到了地方并不敢径自入内,请楼下的小龟奴代为通传。
过了会儿,只见楼上缓步走下来一位女子,乌发如瀑,云髻上插着几枚金帘梳,纤巧的蝴蝶坠在帘梳上,随着女子走动翩翩欲飞。而女子身姿轻盈生媚,远远望着果真是惊鸿顾影之态。
齐鸢不好意思多看,垂眸看着自己的脚尖。
不多会儿,婉君姑娘已经走到他的面前,反而奇道:“小公子怎么了?”
齐鸢忙作揖行礼,这才抬头看向这位名妓。
婉君果真生得很美,面若桃花,眸光盈盈。只不过比起她的五官,那种骨子里流露出的宜嗔宜喜的风情更为特别。
齐鸢不是很自在,面色微红,先规规矩矩自报家门。
他心里想着一会儿怎么开口,却不料婉君惊讶地看着他:“齐公子,你该不会不记得婉君了吧?”
齐鸢听到这熟悉的质问,心里咯噔一下,微微睁大了眼。
不……不可能吧?这又是什么情况?
自己这次可是找人问过的,丫鬟小厮都说自己没找这位名妓喝酒啊!
齐鸢眨眨眼,意外的情绪完全取代了紧张,只茫然地看着婉君。心想莫非婉君也有个张大哥李大哥的让自己帮过忙?
婉君也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真的不记得了?三年前的那个雪夜,奴陪了小公子一整晚啊!”
“啊?”齐鸢这下彻底傻眼,整个人都僵住了,“一整晚?!”
小厮们怎么都不知道?莫非他们孤男寡女偷偷见得?那他们都做什么了?
齐鸢越想越惊,倒抽了一口凉气,小脸一下就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再捉虫,啾咪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