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六拍了拍衣服上的灰,纳闷地跟九千岁的府卫搭话,“主子今天不是在皇宫待了一天,怎么怒气冲冲地回来了?”
有他这个前车之鉴,两个府卫对视一眼,含糊不清道,“主子的事还是不要揣测了。”
“成吧。”裴六脸不红,心不跳,刚被丢出来,又大摇大摆地进府了。
九千岁府,陈设讲究,周遭的花卉都是胡人进贡,娇养金贵。
寻常世家难得一见的胭脂泪成片绽开,齐齐围绕一弯清溪。
裴宫哲难得没有待在书房,靠在湖心亭里。
他撑着头,雌雄莫辨的俊美面容上尤带怒意。
小狐仙不乖了,冷脸待他。
“裴六。”
被点名的裴六脚尖落地,陪着笑凑过去,“主子,您吩咐。”
裴宫哲骤然睁眼,狭长的桃花眼闪过几丝疯意,“把皇帝带过来。”
闻言,裴六诧异了一瞬,转而又想通了。
合着主子眦睚必报的性子,皇帝得罪了他,抓过来定是要好好折磨一番的。
裴六拱了拱手,应了下来,“属下这就去,也关进私狱吗?”
话音刚落,一记眼刀令他蚌住了。
裴宫哲想到小狐仙冷淡的侧脸,就气得牙痒。
可私狱血味浓厚,尸首恶臭异常,他怎么舍得让她置身那种污秽之地?
“不必,带到本座面前。”裴宫哲吩咐下去,甩手走人了。
正值月黑风高夜,皇宫死寂。
池锦刚踏入寝宫,柔软的床褥还没摸到,就生生顿住了动作。
她五感灵敏,轻易察觉到第二个人的呼吸。
“谁?”
隐在暗处的裴六一惊,皇帝不是废物吗?
他自认为控制得极好,普天之下,能找出他的绝不超过一只手。
裴六不吭声,想试探她是不是在虚张声势。
池锦微微一笑,没有再问,拔下束发的簪子。
一头墨发如上好的丝绸垂到肩头,平添几分动人。
“不出来吗?”她指尖一挑,木簪直直射进房梁,簪尾嗡嗡作响,足以见力度之大。
裴六默默咽了下口水,距他脸侧只有一寸的木梁上,恰好插着那根簪子。
“陛下。”他自觉藏不下去,翻身落地。
池锦一身湖蓝的寝衣,身后的窗棂悬着弦月,她稍稍抬起眉稍,打量来人,不怒自威的气势浑然天成。
裴六却是不惧的,他抬起头,与池锦对视。
少年皇帝身形纤细却不显消瘦,粉唇不笑而弯,狰狞的伤疤却令人直叹可惜。
“九千岁的侍卫,深夜造访,有何贵干?”池锦认出裴六,倒是意料之中。
她就知道,裴宫哲不是好商量的性子,肯定要再折腾一番的。
“主子请陛下府上一叙。”裴六面不改色。
一叙是真,能不能再竖着走出府,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双目紧紧锁着皇帝,悄悄按住腰间的佩刀。
然而,池锦却没打算多费口舌,她披上外袍,淡声道,“那便走吧。”
说罢,她不再等裴六回神,兀自走向殿外。
古瘦的宫道,夜风猎猎,池锦走在前面,身后跟着恍恍惚惚的裴六。
他都做好了打昏她的准备,怎么皇帝不按套路来呢?
“陛下,您不怕?”裴六百思不得其解,他轻轻一跃,跟上池锦。
宫外空旷,天昼的繁华宛如云烟,挥袖即散。
池锦身披天水碧的外衣,走动间,玉白的藕臂,玲珑的足踝,活色生香。
“不怕,九千岁想伤朕,不必如此麻烦。”
裴六艰难地把视线挪了回来,一个怪异的念头忽地展露头角。
主子,莫不是看上皇帝了?
数年来,九千岁不近女色早已人尽皆知,世人都道宦官不能人道,不喜美人倒也合理。
却从来没人提过,裴宫哲也许是喜**。
池锦侧了侧脸,见裴六表情生动,不免有几分好笑。
裴宫哲身边还有这么活泼的人?
约莫半个时辰,巍峨不输深宫銮殿的九千岁府,映入眼帘。
此时月上中天,门口的侍卫依旧目光如炬,悬于飞檐的灯笼却有些特殊。
光线朦胧,透过的纸衣薄得像人皮。
裴六跟府卫嘀咕两句,暗暗观察皇帝的神色。
池锦仰着头,修长的脖颈平滑如初剥的嫩笋,可一双鹿眼竟深不见底,隐隐闪烁寒星。
“这是人皮灯笼?”她面色平淡,连声音都毫无波澜。
裴六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刚想答是,好震慑皇帝。
这可不是什么人皮灯笼。
一阵昙香忽地卷过。
裴宫哲原本等在书房,却坐立难安。
浑身火灼一般的渴望,烧得他眼尾泛红。
他不再端着架子,听到池锦的声音,匆忙赶出。
“陛下,入夜风凉。”裴宫哲披着浅蓝的常服,清雅无害,可惜细眯的桃花眼泄露几分欲色,如破戒的佛子,渴求抚慰。
“好。”池锦勾唇,不再深究人皮灯笼。
九千岁嗜杀残暴,她早就清楚,现在只是摆到了眼前。
裴六一口气憋在腹中,如果疑惑可以具现,想必他的脑袋上会顶着一堆问号。
而后,他就看着冷心冷肺的九千岁,捏着皇帝的手,不肯放。
皇帝满脸纵容的无奈,反客为主,牵着九千岁进了府。
“主子这是春心萌动,还是放下屠刀了?”裴宫哲咕哝一句,两个府卫想象了一下裴宫哲和颜悦色的模样,被吓得面无人色。
府内,池锦和裴宫哲并肩走,眼底罕见地划过一丝茫然。
她确实知道,裴宫哲的痴狂是因为占有欲,但现在她来了,怎么他还吐息炙热。
宛如在极端力忍耐什么。
“九千岁,有什么要事同朕说吗?”池锦眼皮狠狠一跳,在裴宫哲搂上她腰前,凛然问道。
然而,裴宫哲依旧故我,他不依不饶地搂过池锦,穿过寝衣的宽袖,握住她的手腕。
沁凉的触感让他忍不住低低喘了一声。
池锦:“……”
她突然腕上使力,反手握住了裴宫哲的手,敏锐地察觉到他的轻颤。
裴宫哲朝她眨眼,颇有些意乱情迷,薄红的唇抿成一条线。
“九千岁,你莫不是被下药了?”池锦拧着眉,捏着他的手腕,一本正经地要把脉。
脉象有力,只是略有加快。
裴宫哲不可抑制地笑起来,他抬手,按动了一下茂密的楠木枝。
“本座没有被下药,陛下多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