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宫哲微微颤动眼睫,他只想过狐仙显灵,没想过狐仙还会现身。
眼前娇俏活泼的少女比起世家贵女多了灵动,又不惧他的煞气,是妖是仙确实难辨。
池锦自然不知道裴宫哲心里所想,但她挺乐呵。
不为别的,就因为此时她能在九千岁跟前溜达来溜达去,虽然裴宫哲明显对她心存戒备,但不用担心小命也挺难得了。
面纱掩住她嘴角的笑弧,池锦没有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她越过裴宫哲身侧,兀自向天昼最繁华的夜市走去。
“你随本尊来。”
裙摆轻扬,少女幽香一阵散去,裴宫哲难得分神了一瞬。
他目光闪烁不定,暗藏的腥气久久未散,宛如一条小憩的毒蛇。
他跟上池锦,看她隐起狐耳狐尾,忽地心里生出惋惜。
若她是个冒牌货,差使九千岁干这干那,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只不过裴宫哲无意杀她,这白狐毛皮雪亮,废去道行,囚在掌心,做个狐宠也未尝不可。
池锦左看右看,顾盼生辉,作为端着狐仙架子的小仙女,她自然不会带着人间的铜臭。
说白了,就是没钱,穷。
天昼的夜市比起白天的早市也不遑多让,抱着糖葫芦的小贩在池锦眼前吆喝着路过,直把她的视线都带了一路。
风云一世的九千岁虽然至今单身,但多亏十几年的宦官生涯,眼色还是会看。
裴宫哲抬了半边眉梢,略带诧异的目光落到池锦的脸上,娇俏的少女努力眨着眼睛,试图让他开窍。
还挺有趣。
“狐族没落至此,连银钱都没有?”
看得懂不代表他会配合,裴宫哲翘起薄唇,丝毫没有体贴的意思。
池锦忽地一脸肃色,白纱长裙无风自动,她朝着裴宫哲勾勾手指。
一枚重工刺绣的锦袋便凭空出现在她的掌心。
池锦忍住掂量的冲动,语气淡淡,“你这个信徒颇有些脾气。”
话音刚落,不等裴宫哲回话,她便溜去买了一根撒满芝麻的糖葫芦。
糖浆裹着山楂,看着就令人口舌生津。
裴宫哲摸向腰侧,空空如也。
他没有发怒,竟低低地笑起,声音嘶哑。
拿了信徒的钱,冒牌狐仙池锦也有些惴惴不安,她偷瞥了一眼,却发现裴宫哲非但没有生气,还把一双狭长的桃花眼笑成了两片桃瓣。
真怪。
她咬下半块山楂,含糊解释道,“本尊是这一代狐族最小的孩子,被前辈放到天昼历练,一心庇佑百姓,可惜他们都歧视狐狸。”
她的两颊被塞得鼓鼓,颇有些烂漫的娇憨。
裴宫哲正要接话,想趁机嘲讽她的不靠谱。
池锦又话锋一转,眼睛亮晶晶的,宛如盛满星斗,“你不歧视狐仙吧?”
明眸直直看来,裴宫哲却撇开了视线,“本座自小受狐仙恩惠,自然不会,只不过……”
他故意停顿几息,有些恶劣地靠近池锦,“只不过要是真狐仙,否则剥皮抽筋,做成狐氅,也是常有的。”
池锦:“……”
她无视裴宫哲的恐吓,面无表情地啃了一口糖葫芦。
糖浆的小碎蹦到裴宫哲挺直的鼻梁,生生破坏了压抑的气氛。
“本座头一次见精怪,你是什么来历?”
裴宫哲额角狠狠一跳,拂掉鼻尖的糖渣,不忘质问。
“咦,你自称本座,在凡间是什么大人物吗?”
池锦眉毛都没颤一下,不答反问,睁眼说瞎话。
“一介官员。”
忽地被更了一下,裴宫哲一时间语焉不详,不打算暴露身份。
池锦深谙点到即止,她舔了舔指尖沾上的糖浆,不再深究什么官位,却暗暗跟清涟探讨:九千岁突然从善的可能性。
等裴宫哲相信她是狐仙,有她这个“狐仙”以身作则,裴宫哲作为信徒是不是也该追随善道?
清涟毫不客气地打击了她的念头,“别想了宿主,反派裴宫哲的黑化值一点没降。”
池锦:“……可恶。”
算盘落空的池锦哼哼了一下,没喊裴宫哲便往河边走去。
天昼百姓新年祈福的方式很多,放天灯就是一项。
每到小雪纷纷的时至,盏盏天灯携着人间诉愿,悬于漆黑夜幕,化作颗颗繁星,与月同辉。
布衣虽苦,但胜在家家团圆,夫妻抱子放天灯,年年如此。
但也是因为此情此景,才让裴宫哲每到小冬都异常沉默,周身戾气难掩。
池锦蹲在河边糊天灯的小贩旁,撑着下巴看小贩娴熟地刷上面浆。
“小姑娘,要不要买一个?写下心愿,很灵验的。”一个粉雕玉琢的少女在旁边,小贩托着天灯笑道。
拿着裴宫哲钱袋的池锦丝毫不慌,她掏出一粒碎银,出手大方,买下一个。
裴宫哲走来时,她正巧站起,细软的乌发擦过他的下巴。
池锦站定,无视裴宫哲略有僵硬的脸色,拎着天灯递给他。
“本尊今日行善,不与你计较言辞冒犯,这盏天灯送与你,凡人都道写下心愿便可成真。”
淡黄的纸灯衬出少女葱白的指尖,裴宫哲垂下眼帘,半晌等池锦手都举酸,才接过天灯,语气凉如冬河覆冰。
“拿着本座的钱,借花仍送花?”
堂堂九千岁,能不能大方一点!
池锦龇出一口白牙,可惜面纱遮掩,看不到。
“你祭礼的时候,不是这种态度。”
她见过?
裴宫哲漆黑的眼底翻起浪潮,如兽般盯住池锦,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
池锦的手心渗出薄汗,她知道,她还没有取信于裴宫哲,只能暂借各种含糊言辞,让他收起獠牙。
两相对峙,落到路人眼里却成了郎情妾意。
郎君紫衣翩翩,面如冠玉,小女儿虽面覆轻纱,可周身灵动之感丝毫不减。
有个卖花簪的老妇垮着竹篮,往九千岁跟前去,“公子,你看姑娘头上少了什么?”
裴宫哲淡淡瞥去一眼,池锦乌木似的长发只用一根玉质的簪子挽着,素淡却合适。
“她有。”
他话一落,老妇便惋惜地摇头。
好好的小郎君,却不懂讨心上人欢心,还是个木头。
池锦抿住唇角,九千岁这是被嫌弃了啊?
她连忙招手,“奶奶,他不买,我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