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兰树簌簌而动,一滴晶莹的露珠滚落阔叶,洁白的花托也舒展开身姿。
窗棂半开,一缕花香适时地探入寝宫,缠缠绵绵的幽香把睡梦中的池锦唤醒了。
她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披起外袍,在殿外等候许久的采薇,听到动静,进来侍候。
池锦没拦,任由采薇给她系上腰封,穿上锦靴。
正这时,采薇忽然开口,“陛下,宫里有人在传狐仙显灵。”
狐仙本人就在这里。
池锦面色不变,鼻腔里哼出一声权当应话。
“嗯?”
自觉受到鼓励的采薇继续絮叨。
“浣衣局的一个宫女,本来都快病死了,昨天睡了一夜,早上起来就活蹦乱跳,据她说,她醒来床头还看到了药材,药材旁边是白狐狸毛。”
她顿了一下,生怕池锦不信,又赶忙补充。
“还有宫里的打更人,也说看到了白狐,西宛的粗使宫女也被狐仙送了治冻疮的膏药,听说有奇效。”
“那这个狐仙想必是个心善的,就是不晓得丽妃娘娘为何要请道士驱逐她。”
池锦夸自己夸得脸不红,心不跳。
她穿戴好沉重的冠冕,步步稳健地往金銮大殿走。
她耳力极好,一路上听到不少宫女太监,三三两两聚集一起,讨论狐仙,更有胆大的,想尝试向狐仙祈诚。
这么多人信奉狐仙,裴宫哲估计会挺高兴,池锦百无聊赖地坐在龙椅上。
她面色严肃,看似在听朝臣的讨论,实则思绪已经飞到怎么清除黑化值上了。
狐仙美名初步建立,九千岁笃信狐仙,必定不会无视这次机缘,而她可以化作白狐,也可化作人形,假借狐仙的名义感化裴宫哲。
念及此处,池锦忍不住摩拳擦掌,想找个机会试验一番。
“陛下,对祭天大礼有何看法?”
刚刚才想着的正主突然开口,着实把她惊得眉心一跳。
池锦抬眼看去,裴宫哲姿态随性,正抱臂看她。
这是什么意思,试探?
一个念头蓦地盘旋,池锦思索起祭天大礼,不外乎是新年伊始,皇帝向天祈求国泰民安,五谷丰登。
“礼部旧本,参照先帝祭天春典,将稻花换成麦穗。”
众臣一阵哗然,皇帝的安排确实合理,细节之处连他们都未曾照顾到。
瑞亲王萧寇晁脸上闪过一丝错愕,紧接着强烈的危机感和恶意席卷了他。
这废物,怎么会懂?
池锦何等敏锐,她自然发现了瑞亲王不善的视线。
垂下长睫,她平静地与始作俑者对视,裴宫哲却翘起唇,笑得尤为放肆。
他在逼她,不能藏拙。
这反派,再不管要翻天了!
池锦拧眉,决意要开始着手攻略裴宫哲的事。
下了早朝,池锦快步回到寝宫,她褪下龙袍,换了一身白纱轻盈的女式裹胸长裙。
清除寒毒,觉醒半妖体质的她,更像祸国殃民的狐妖,纤细的腰肢不堪一握,黑发如瀑,一双翦水秋瞳灵气逼人。
她小声地唤道,“清涟,帮我看看像不像。”
池锦把龙床上的被褥搞得略微凌乱,再把枕头塞进去。
搞定以后,她满意地拍拍手,清涟瞅了一眼,连连点头,“宿主,很像你睡觉的样子。”
“你最近越来越皮了。”池锦嘴角含笑地回了一嘴。
她站在殿内,故意捏着嗓子,声音沙哑地朝外嘱咐,“朕深觉疲惫,没朕的旨意,不许任何人进来。”
“是。”
元福远远地应声,果真没有进来。
池锦这才放心,摇身一变,成了毛茸茸的小白狐。
天昼国运昌盛,不论东城西县,百姓安居乐业,又适逢风调雨顺,原本就繁华热闹的皇城更是车如流水马如龙。
这还是池锦接了任务以来,头一次独自出宫,她忍不住扫过了一圈,街边有小贩叫卖刚出炉的桂花糕,也有胡人卖马。
不过池锦早已不是心性不定的小孩儿了,她按照原定的计划,直奔九千岁府上。
裴宫哲似乎恨不得让全天下都知道,他是个权臣,穷奢极欲,滥杀无辜。
池锦牌下白狐蹲在九千岁府前的石狮子上,借着高度,轻松一跃翻过高墙。
“裴宫哲看起来很有钱啊。”
她随口感慨了一句,在府里下人的眼皮子底下窜来窜去,池锦自恃有法术,常人看不到她。
然而,她找了半个时辰,连后院的茅厕都围着转了两圈,半根裴宫哲的毛都没看到。
来得不巧了,裴宫哲不在。
池锦叹了一口气,亏她特意装病抽出时间,正待打道回府,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贵为九千岁的管事,这位管事也不是常人,不仅面相俊美,还是宦官出身。
哦,太可惜了。
池锦面无表情地听着俊美管事,用太监独有的尖细嗓音吩咐下人。
“爷去了东街的坟地,你们几个备好软轿,等我让你们过去,切记三不,不问,不看,不说。”
下人唯唯诺诺,被管事的遣走了。
而光明正大偷听的池锦则得到了关键消息,裴宫哲跑去坟地了。
此时正值新年伊始,家家喜气洋洋,裴宫哲不待在府上,跑去阴冷之处,莫非是想与鬼魂为伴?
池锦咕哝一句奇怪,便钻九千岁府,往东街去。
东街是整个天昼皇城最贫穷的地域,越往深处,面黄肌瘦的乞人就越多,其中不乏五六岁的幼子,脑袋奇大,眼睛却睁都睁不开。
池锦默默叹气,人事渺小,她接下这个任务,阻止裴宫哲黑化亦是阻止战火蔓延。
可如今看来,她的努力还远远不够,宛如水滴汪洋,片刻便随浪潮而去。
许是察觉到宿主情绪低落,清涟出声抚慰,“宿主,你做的事都是有意义的。”
“嗯。”
她淡淡地应了一声,白狐灵巧的前肢轻轻一点,她的视线里出现了裴宫哲。
不可一世的九千岁,低着头几乎埋进胸口,南方蚕织的金贵外衫迤逦在地。
池锦看不到他的表情,却看到裴宫哲半跪在一座墓碑前。
说是伤心倒也不算,他一手覆在碑面上,指节曲起,狠狠地抠着上刻的模糊小篆,几滴温血顺着石缝坠到泥地上。